第720章隐患渐生
锺承等人刚入大军,就犯了一个错误。
空降的将领,是没有民意基础的。
将士们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不是莫得感情的机器,不是你洗几天脑他们就傻乎乎地信了。
什麽叫「基础」?
管什麽级别的武将,都与普通的将士朝夕相处,每天一个锅里留饭吃,一张大通铺上睡觉。
战阵上令出如山,与袍泽们同生共死,军功和好处大家一起分,就算掳到辽国娘们儿,也是大家轮着上。
有了这个基础,普通的将土才会服你,你说的话大家都愿意听。
一群突然空降而来的将领,刚进大营就给大家洗脑,说什麽效忠皇帝,效忠朝廷....你特麽贵姓啊?
空口白牙说效忠,都是没文化的文盲,谁听得懂?
好处呢?利益呢?不能白效忠呀。
咱们的郡王殿下就从不说什麽效忠之类的空话,他说的都是实在话。
入敌国境,掳掠不缴,杀人不算,军功不贪,最后,你们撒开膀子放手干吧。
听听,这才叫实在话,也是普通将士都听得懂的语言。
更重要的是,郡王殿下不吝赏赐,给大家足够的利益,早年跟着郡王殿下的龙卫营将士,基本都发了财,就是那两年赞下的家底,一个个老家都盖了新房,
置了新地,买了耕牛。
如今收复了燕云,军纪稍微严厉一些了,但燕云范围内除了汉人不能抢掠,
其他民族其实仍在被宋军低调地屠戮,抢掠,将土们不大不小也能发点小财。
对普通将士们来说,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在朝廷的眼里,赵孝骞这叫「纵兵戮掠」,但在普通将士们眼里,郡王殿下是人见人爱的活菩萨。
如今郡王殿下离开大营养伤,将士们日夜都在盼着他回来重掌兵权,带领大家越过析津府宋辽国境,北伐辽国,再立新功。
谁知郡王殿下没等来,却等来了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
这些家伙一入大营就洗脑,不仅强调效忠皇帝和朝廷,还要严明军纪,不准屠抢掠。
这话尤令将士们反感,郡王殿下允许的事儿,你们算哪根葱就给否了?不准大家抢掠,我们靠谁发财?
当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尤其是被挡财路的是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兵痞兵油子,那能惯着你?
宋军内部等级森严,普通将土自然不敢公然与锺承这些人对抗,但兵油子有兵油子的办法。
于是兵油子真变成了「油子」。
操练也好,宣讲也好,一副懒洋洋东风过马耳的模样,主打一个我身体在场,但我的灵魂已自由飞翔·
操练时有气无力,明明能跑十里的,跑到五里就差断气了,怎麽打怎麽骂,
反正就不起来。
练习射击也是,明明能打中草靶的,偏不打中,天生没放枪的本事,咋了?
锺承等将领渐渐看出了端倪,顿时气得不行,对将士的打骂体罚更厉害,咬紧了牙非要把这群兵油子的毛病改过来,让他们蜕变成真正的大宋王师。
越是打骂体罚,将土们的抗拒心越严重,将领与士兵之间开始展开了一场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宋军内部的渐渐出现不稳的迹象。
析津府城外大营帅帐。
帅帐本是为赵孝骞设的,如今赵孝骞养伤,许将进了师帐办公,但他很讲究,师帐内属于赵孝骞的主位他一直没坐过,只令人在主位旁边设了一张小桌,
许将便在小桌边办公。
帐外传来脚步声,种建中和宗泽的声音传来,求见许将。
许将提笔书写,头也不抬地令二将入帐。
进了帅帐,种建中大步走到许将面前,道:「许副使,下面的将士有些不稳的迹象。」
许将搁下笔,神情凝重地道:「怎麽回事?」
种建中犹豫了一下,道:「锺承等三十馀名将领,与下面的将士相处颇为不洽,末将这几日接到了不少将土的诉苦,请求上奏朝廷,将锺承等人调离大营。」
许将皱眉:「这是官家和枢密院的决定,不可能调离的。」
种建中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锺承这些人到底想干什麽,刚入大营便说什麽效忠之类的话,还不准将士抢掠,谁愿买他们的帐。」
旁边的宗泽补充道:「当初抢掠是郡王殿下默许的规矩,若非如此,将士们哪有杀敌的动力,如今突然严明军纪了,下面的将士们自然不满。」
种建中道:「如今锺承等人与将士们的矛盾愈见尖锐,许多次都已直接冲突了,若这样下去,怕是迟早会闹出大事——」
许将眼皮跳了一下,脸色越来越阴沉,
军中出事可是大事,一旦发生哗变,或是营啸,所有人都要担责任。
自古以来,朝廷对军队尤为严厉,尤其是哗变营啸,基本是不问对错,全都杀乾净,没有第二种选择。
如今的钟承等人,显然正把将土们朝这条路上逼。
可明知锺承他们的做法是错误的,许将却无法阻止。
官家和枢密院将这些人派来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别看他们只是小小的指挥使,可他们代表的却是官家的意志。
他们的存在几乎跟钦差大臣无异,许将的官职比他们大了不止一级,却实在无法插手干预。
「两位将军,锺承他们的来路,你们应知一二,有些事-太过犯忌,老夫也无法插手。」
许将露出苦涩之色,道:「所以下面将士们的情绪,还请两位将军多多安抚,切不可出事,另外,再派人去一趟真定城,把最近军中的事告之郡王殿下。」
「官家和枢密院没下明令,郡王殿下仍是河北西路经略安抚使,他仍是一军主帅,兵权在他手里,也该请他来主持大局了。」
种建中和宗泽对视一眼,然后抱拳应是。
二人出了帅帐,许将却再也难以平复心情,脸色沉重地叹了口气。
官家派出三十馀名将领,分化这支军队,从另一个角度说,其实已是对他许将不满了。
认为许将没有起到监督的作用,认为他已靠不住,所以才会派来这些将领代为行使监督权,分制权,勿使这支军队真的成为赵孝骞的私兵。
或许再过不久,许将就会被调回汴京,官家另选他人来任这个副使。
许将可以肯定,接任他的副使一定不是善茬儿,官家要做的是从上到下循序渐进地给这支军队内部大换血,保证这支军队的忠诚,从基层到上层,慢慢将兵权重新掌握在朝廷手里。
这支为大宋抗击辽军,收复燕云立下汗马功劳的常胜大军,最终的结局却是鸟尽弓藏,许将此刻的心情犹为沉重。
大宋的积弊,果真不是几场胜利能改变的。
积弊在皇帝,在朝堂,谁能改变?
许将的目光望向帅帐外,那是真定城的方向,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表情复杂。
赵孝骞,刀已快架到你脖子上了,你真就沉得住气?
真定城,郡王府。
赵孝骞真就沉得住气。
他的底牌许将并不知道,这些底牌太犯忌,除了赵颢,没人知道赵孝骞的心思。
甚至就连他的枕边人狄莹姜妙仙,她们也不知道。
每日生活的王府深宅的女眷们,她们岁月静好,无忧无虑,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形势已是何等的紧迫危急。
赵孝骞并不打算让她们知道太多,既然帮不上忙,何必说出来让她们担心,
破坏了如今静好的生活?
就这样无忧无虑下去挺好的,外面的风雨,他来撑伞。
每天抱着褪裸中的儿子,赵孝骞的日子过得不慌不忙,他还在等,等汴京的消息。
越是形势紧迫危急的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一出大事便慌了手脚,然后一通乱操作,这样的人永远只能是失败者,没有例外。
畏畏还在坐月子,身边好几个有经验的婆子侍候,除了喂奶,孩子基本不用她操心,只管安心吃喝拉撒。
赵孝骞走进袅的屋子,屋子里门窗紧闭,闷得紧,赵孝骞皱了皱眉,刚要打开窗子透透气,却被一名婆子阻止。
「殿下,不可开窗,夫人见不得风,会坏身子的。」
赵孝骞警了她一眼:「屋子里空气这麽闷,迟早闷出病来,开个窗子都不行?」
婆子陪笑道:「真不行,月子有月子的规矩,多少年都是这麽过来的。」
「我非要开窗,你会打死我吗?」赵孝骞不高兴地抬杠。
婆子一惊,为难地看着床榻上半躺的畏畏。
畏畏噗一笑,嗔道:「好了,官人拿下人撒什麽气,听她的便是,自古就是这规矩,妾身也没觉得什麽不舒服的。」
赵孝骞叹了口气,好吧,老子尊重传统———·
走近畏畏,屋子里的婆子和丫鬟识趣地退了出去,夫妻俩照例温存了一会儿然后赵孝骞望向床榻边刚吃饱喝足,小脸满足的儿子。
早在生产之前,狄莹便已雇请了两位奶娘,不过儿子口味颇为刁钻,吃奶只认亲妈牌,别人的奶喝不惯,他咳嗽。
于是只好让亲自喂养,每天好几顿,等到他吃饱喝足,赵孝骞便过来抱他在郡王府里转悠玩耍,不给畏畏添麻烦。
今日此时,赵孝骞过来正是在儿子饱餐之后,准备抱他出屋。
然而今日却拦住了,一脸不满地瞪着他,不让他抱儿子。
「咋了?」赵孝骞莫名其妙地道。
「官人,孩子出生都好些天了,他的名字还没取呢,官人打算拖到什麽时候?」
赵孝骞张嘴欲言,畏畏却打断了他,一脸怒不可遏:「官人若还敢说什麽『丧彪」,妾身这就死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