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连着几日,杨奕都没见到李若兰,问起其他的无涯门弟子才知道,她这些日子每天早出晚归,并无人确切知晓她去了哪里。第五日,杨奕终于忍不住想去见她,猜想她可能是去了旧日里她和李寒宵生活过的地方,便向聂川问起了地址,找了过去。
果然,在燕州破落街区的一个不临街的小院子里,他找到了李若兰。那地方虽与无涯门仅一街之隔,却萧条寥落许多。
小院子的大门已经没有了,院子里只有一副石桌椅,旁边是一棵死了一半的梨树,如今是深秋,它的叶子已尽数落了,正房已经破败,厢房干脆塌了,房顶被茅草覆盖,压抑极了。但是整个院子的地面却十分干净,并没有什么枯枝残叶,显然是她精心清理过了。
此刻李若兰就站在梨树下,她负手而立,举目望着那塌了一半的屋子,杨奕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就觉得凄凄切切,她整个人像是被尘世抛弃的孤独流浪者,在那里回望着褪了色且破败不堪的曾经。
“李若兰。”他启口轻唤道。
李若兰转身,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褪色的场景似乎被重新装点了颜色,她呆住了片刻后微微一笑:“你怎么找到这来的?”问完后她许是想到了什么,歪歪头补了一句:“是聂门主说的?”
“你这几日不见人影,都是来这儿了?”杨奕一边走近她一边浏览着院子里的景致。
李若兰摇摇头,她在石凳上坐下,抚摸着粗糙但纤尘不染的石台桌面:“燕州城我待了多年,如今回来四处看看,找找以前的记忆。”
杨奕饶有兴致地跟着追随着她的视线和思绪,问道:“找到了?”
李若兰抿唇,失望地叹了口气:“这里的街道、草木都没变化,可是却一点也没有了昔日的感觉。”
那时她的日子虽然也清苦,师父还是和爱赌爱玩的,可是她过得自在快乐,有人庇护照顾,还有聂青萍这个朋友给她留点心,教她画画。那是她人生为数不多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陪你走走吧,没有昔日的感觉,就找点新鲜的感觉。”杨奕不忍看她这样情绪低落,想逗她开心,便提议道。
两人走上热闹的街道,街边卖的有中原小吃也有西域特产,因为常有商队途经于此,此处不论吃的喝的玩的都十分新奇有趣。杨奕对燕州的印象不深,他上次这样自在地在燕州小住还是十几年前,后来走镖虽多次来此,却也没有什么闲逛的兴致,每每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我小时候来过一次燕州,不过年龄尚小许多事情已不记得了,只记得燕州比冀州热闹,当时街边有杂耍班子,好多人围着叫好,我才六七岁,个子小看不到,我爹就把我举过头顶看。”杨奕回忆道。他说完,注意到了李若兰神情中细微的变化,她皱了皱眉,表情苦涩地问道:“可有见到一个立在别人肩头顶缸的女孩子。”
“看到了......我当时还觉得...”杨奕话说到一半,两人同时愣住了,他忽然回想起,李若兰在被李寒宵收养之前是在燕州的戏班子里练杂耍的,方才意识到了李若兰说的女孩子就是她自己。
而李若兰想到的是,当时一个坐在大人肩头的男孩子,远远扔了一个石头砸碎了她手里的缸,害得她被班主当街暴打,她这才得到了路过此地的李寒宵的注意,于是有了后来班主被李寒宵设计输了赌局用她抵债的事。
“扔石头的人是你?”李若兰瞪大了眼睛,她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这可吓坏了杨奕。他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只知道自己愚蠢的“拔刀相助”行为,让那个孩子挨了一顿毒打。
“抱歉!我当时只是觉得你那么小,缸又重,想要帮忙而已,我没想到后来......那个时候我也只有7岁.......”杨奕紧张又愧疚地解释。
没等杨奕说完,李若兰的眼泪夺眶而出,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他。她知道杨奕不会明白那块石头的意义,或许他真是年幼无心的一丢,可是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了她的命运。
“你......怎么了?”李若兰看不到,此刻被她环抱腰身的杨奕,脸已经涨得通红,他整个人僵硬到如同一块立着的石头,双手直直地放在身体两侧,像是被点穴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李若兰站直了身子,笑中带泪地向他讲述了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如此......我还当惹了你挨打,你会不高兴呢。”杨奕悻悻道,其实他确实没帮忙,只是运气好让李若兰遇到了李寒宵,否则他的冲动之举就是害了人家。
“我记得当时你喊得好凶,让班主不许打我。”李若兰笑着回忆,她那时就想,这样一个小男孩怎么能喊出那么大的动静,小小的一个人,竟也有江湖豪杰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气势。
“是吗?”杨奕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其实李若兰后来说的这些他都不记得了。对于他来说那只是童年在燕州的一次普普通通的街头杂耍,可巧正好见证了李若兰命运的转折点。不过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后再提起,这些阴差阳错又给了人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的宿命感,让两人下意识地觉得,眼前的人就是上天恩赐的伙伴。
“既是你救了我,小英雄杨奕,我请你吃顿好的吧。”擦干了眼泪,李若兰恢复了之前神气的模样,拉着他的袖子往酒楼的方向走。
“吃什么?你不是没钱?”杨奕见她笑了,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现在有钱了。”她神神秘秘地一挑眉,可杨奕的脸色却严肃了起来,“你不会又......”他惶恐地以为她又“重操旧业”了。
“在银号取的!”李若兰不满地打断他,她这么聪明,一看就知道杨奕是猜她又去偷东西了,本来好好的心情给糟蹋了一半。
杨奕闭了嘴,有些抱歉地看着李若兰,见她松开拉着自己手拂袖而去,也不敢再说什么,小心翼翼跟在她的身后。李若兰并未真的生气,她引着杨奕到了燕州城最出名的阳文酒馆,这家有足以媲美西域餐馆的手把羊肉和李若兰最爱吃的酸甜口的樱桃肉。
“这道樱桃肉真是我走过这么多地界,做得最好的了!”李若兰一边吃一边由衷地赞叹,杨奕其实无甚食欲,他常年生活在中原,对牛羊肉也不甚习惯,整个桌上只有两道炒青菜是他吃得下的。但见李若兰下箸如飞胃口大好,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杨奕不喜甜食,李若兰却嗜甜如命,杨奕爱吃素菜,李若兰无肉不欢,一顿饭两人基本上是各吃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陌生人拼桌。
“以前咱们只一起吃过干粮和包子,现在一看,你我吃饭的口味相差也太多了。”李若兰道。
她说完这番话,杨奕不知怎的突然就机敏了起来,正色道:“那不正好,你爱吃的我也不会同你抢。”
两人吃饱喝足,李若兰坐在椅子上悠闲地伸了个懒腰,此刻心头无闲事,顿觉安逸自在。殊不知这片刻的宁静,已经是上天能给他们二人为数不多的清闲时光了。
“杨少侠!李姑娘!”阳文酒馆门前,一个无涯门弟子边喊边向他们跑来,杨奕闻声起身,走近了见他一身血污,心下一惊,料定是发生了什么险情。伸手扶住了跌跌撞撞的小弟子。李若兰也听到了声音,紧随其后跟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两位,快回无涯门,门主遇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