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源近日出了件大事。
镇子里最受欢迎的燕荣酒坊遭了灾,老板展云不知是惹上了什么人,店里被砸得乱七八糟,人也不知所踪了。一夜之间酒坊成了废墟,门扇大开,酒坛子碎了一地,满院子佳酿连一坛也没剩下,更触目惊心的是满地不知何人所流的血迹。
杨奕和聂紫阳日夜兼程,赶到的时候也已是第三日的傍晚了,推开门便见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滴落状血迹,距离酒坊事发已经过了七日,地上的血已经凝干发黑。两人在院子里找了一大圈,并未见到人。
聂紫阳抓着门框的双手有些颤抖,他看到后院中尽是酒坛碎片和散落的兵刃,不难想象这里发生过什么。桌子上摆着一个空酒坛,旁边是一块沾了大量血迹的白布,显然是有人在这里清理完伤口留下的。
空酒坛形制与其他已经碎掉的普通坛子不一样,聂紫阳认得,这是展云昔年珍藏的陈年佳酿,一共只有两坛。从前他求过多次,展云就是不肯给他。她把酒埋在了枣树下,答应聂紫阳等他成亲的时候,会送上一坛作为贺礼,还将许他的那坛上面写了他的名字。
不过桌子上的酒坛,没有写字。
连赛木都不知道这两坛酒的存在,只可能是展云本人挖出了酒坛。如此看来,展云确实打退了淮山门的人,甚至还在他们离去后清理了身上的伤。可是她既然已经脱身了,为什么没有去无涯门?又为什么多日来全无音信?
杨奕细看了打斗过后的现场,后院有几处大滩血迹,上面都有躺卧过的痕迹,应该是有人死了,血迹干涸后尸身又被挪走了。
大堂中的滴落状血迹从后门边一直延伸到大堂门口。赛木说过,展云是从后门放她走的,看样子,滴落状的血迹很可能是展云的。
确认了展云不在酒坊中,两人直奔西山分舵。那里如今门户紧闭,他们应该也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事到如今杨奕也不讲什么先礼后兵了,下马后暴力踹开了大门,门口守着的两个弟子被突然打开的门扇拍了个正着,起身刚要发作却对上了杨奕那张凶悍的脸。
他不废话,提刀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展云呢?”
那小弟子瑟瑟发抖,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嘴唇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另一个见状不好便往院子里跑,聂紫阳飞出三根银针,正中他的右脚脚踝,而后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去提起他的领子:“展云在哪?”
“谁...谁是展云......”
面对暴怒的两人,两个看门弟子吓得囫囵话儿也说不出了,杨奕与聂紫阳对视一眼,一人提着一个便往里走。
如今的西山分舵的舵主是王石,两人进院时,他正背对着门口训人,那些被训斥的弟子个个垂头丧气,有的脸上带着淤伤,有的胳膊腿儿断了,用布条捆着伤处,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狼狈,王石也没好到哪里去,腿还是瘸的。
王石背对着来人不明状况,两人都走到近旁了也不曾察觉,还在振振有词,不想下一刻杨奕的刀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谁?”
他稍显不安,躲着刀锋缓缓回头,此刻其他弟子已经先他一步看到了二人,迅速后退了几步缩在一处紧急避祸。
“杨奕!”
杨奕的形象在西山分舵的人眼中,和阎王没有区别。
“展云在哪?”聂紫阳不耐废话,扯过王石的领子直截了当地问。
“展...展云是谁?”
“你们打劫了燕荣酒坊,还问我展云是谁?”聂紫阳咬着牙,说话时他手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勒得王石头脸通红,太阳穴处青筋暴起。
“燕荣酒坊老板?”对面一个吊着胳膊的小弟子低声咕哝了一句,杨奕听到后上前一步逼问:“她人在哪?”
“她...我不知道...”
他说到在这里便停了,杨奕又进了一步,语气森然道:“再想想!”
刀刃横在眼前,那人竟直接吓得昏了过去。旁边的人纷纷闪避,生怕杨奕一挥刀就把他们脑袋砍掉。
“你说。”聂紫阳稍稍松开了王石的领子,给他留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王石死里逃生般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待缓了片刻后才开口:“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是那日郁延长老让我们去找她的麻烦,我们本来只打算砸了她的店出口气的,谁知那女人那么厉害,我们十几个人打不过她,她杀了我们好几个兄弟,最后还是郁延长老出手,我们剩下的几个人才得以脱身。”
王石的话真假难辨,但恐惧却是真实的,他紧张地双手抓住聂紫阳的手腕乞求:“都是郁延长老的意思,他在我们舵中说一不二,我们都不敢不遵他的意思,你要报仇就去找他,此事跟我无关......”
“郁延就算出手,凭他那点能耐也不是展云的对手,何况他还废了一只手!”
聂紫阳不信他所言,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耳朵上,瞬间便将王石打得七窍流血。此时的聂紫阳心急到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他恨不得一口气把这里所有人都杀了。还好杨奕尚算冷静,低头对跪伏在聂紫阳脚边的小弟子发问。
“你来说!”
那小孩年纪不大,脸上带着淤伤,手上缠着绷带,一看就是参与了打砸酒坊的,被杨奕这么一吓,一点事儿都藏不住了,抬头瞥了一眼王石后,便将所有事和盘托出。
“别杀我!别杀我,是舵主,舵主对她用了枯木乌!”
那日的确是郁延让王石带人去砸的酒坊,但郁延本不知道展云是无涯门的人,他只知道聂紫阳对展云颇有情意,故而让他们前去骚扰,明确说了闹的声势越大越好,但不能让展云死了。未曾想一闹起来,展云以为自己身份暴露,不得已奋起反抗。
西山分舵的人没讨到一点便宜,反而被揍得挺惨,可安排了此事的郁延却一直没有现身相助。展云三两下制服包括王石在内的所有人,逼问他们为何来找麻烦。在她剑下讨饶的王石表面上恭敬,说自己是受到郁延胁迫,但心中却在盘算如何置她于死地。他害怕展云不死,日后到无涯门搬来救兵,会直接将西山分舵一锅端了。
展云心软没有杀人,放他们离开了。而后她自觉酒坊已经不安全了,便让赛木收拾东西,自己挖出了枣树下的酒坛子,准备同去燕州避祸。
谁料王石却带人去而复返,趁展云不备用涂了毒的飞刀刺伤了她的肩膀,中毒后的展云功力大减,她忍痛从后门送走了赛木,自己一路拼杀到了大堂门口。王石给她下的是提纯过后的枯木乌,毒性比从前那种高了数倍,展云虽然当下还有力气杀人,但王石知道她已然时日无多了。
他没有继续与她纠缠,而是转头去追逃走的赛木,但不巧,有人相助她逃掉了,王石再次无功而返。再回来时酒坊里没有了展云的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只抬回了几个死去兄弟的尸身。
“我们去搬尸体的时候那女的就不在了,许是毒发...死了吧。”
聂紫阳脚边的小弟子作死一般补充了一句。
听到这话,聂紫阳目光蓦然变得凶戾,他抬起一脚直接踹翻了说话的人。接着又一拳下去,狠狠砸在王石的面门上,他当即白眼一翻,口吐鲜血,死了。
西山分舵的其他人见状纷纷抖若筛糠,而此时,听到声音的总舵弟子也陆续从后堂持剑杀出。杨奕见来的人不少,拉着聂紫阳转头往大门口跑去。
“你拉我干什么?”聂紫阳杀了王石也尚不解恨,本准备与他们血战,却被蓦然调转方向的杨奕带走了。
两人相携到了门口,杨奕回头望了一眼,众人尚未追上来,便推聂紫阳出去,急匆匆地嘱咐他:“展云姑娘知道枯木乌的解药长在西山绝壁,她若察觉中毒定然会第一时间去采药,我来挡住他们,你快去找人。”
“你一个人?”
“放心我应付得来,正好要找他们收账。”
聂紫阳听罢把心一横,点头后翻身上马往西山脚下的方向飞驰而去。目送他离开后,身后的淮山门弟子已在咫尺,杨奕不紧不慢地关上了大门,转身持刀而立。
他曾说过,淮山门的人,他见一次杀一次,从前的债和如今的仇,今日终于可以一并了结了。
长刀挥起,西山分舵内鲜血飞溅,惨叫不止,一代江湖大帮就在他的手下彻底销声匿迹。他们的兴盛本就是因为一个不入流的谎言,最终,整个淮山门也因这个谎言和他们的荒唐行径付出了代价。
黄昏暮色下,杨奕在尸首之间提刀行走,他扯下衣摆去擦手上残留的血迹,最后脚步在堂下那个昏倒的小弟子身边停下来。
“我数到三,你不醒,我就砍了你。”
杨奕早看出他是装晕,果然,那人听到杨奕说话瞬间清醒,睁开眼睛跪伏在地连连求饶。
“新来的?”杨奕问道,上次来时,他似乎没见过这个人。
“我...我是上个月才来的,想学点制药之术...大侠别杀我,我真的没害过人。”
杨奕蹲下身去靠近他,正色道:“我可以饶你一命,但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你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郁延为什么突然要砸酒坊?”
“大侠,我真的不知道。”小弟子语气中带着哭腔,连连摇头:“我不过是新来的,平日都听令行事。郁延长老一向古怪,让我们去惹祸,自己又拦着我们,放那个小厨娘去通风报信。自那日后舵主便与他彻底决裂了,砸店的目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知道看是郁延帮助赛木逃走,杨奕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来郁延此举的最终目的,是放赛木往燕州去求救,将无涯门的人引来荣源。
“郁延去哪了!”杨奕忽然心头一紧。
“我不太清楚,听门主说...他可能是去找什么药方了。”
药石金方!
和他想的一样,杨奕来不及细想,即刻上马返回燕州。他竟然忘了郁延一直心心念念着药石金方,大漠商道的匪患,还有这次打砸荣源酒坊,最终目的就是让无涯门内空虚。李若兰产期将至,门内几乎无人把守,正好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