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燕州到西山脚下的荣源,快马加鞭也有五日的路程,还是要不眠不休的跑马才做得到,杨奕和李若兰前半程连跑了两日一夜,途经了两个有人烟的村落但并未敢多停留,他们担心撞上带走郁青梳的那群人,反而耽搁取药的行程,那群人既然是郁青梳父亲带来的,她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待聂门主伤愈后再做打算。
第二日日落,傍晚时分雷声大作,黑云压城,两人研究着应当找个地方躲雨再歇歇脚,否则万一遇上什么仇家劫匪,两人体力消耗太过,杨奕的身子也没好全,只怕还没到西山就把命给交代了。
好在在暴雨来临之前,他们二人寻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破落神殿,那里本应该是一个村落,但似乎因为水源枯竭,风沙侵袭的缘故,原本人生活过的痕迹几乎被消磨殆尽了,唯有一座建筑精美的神殿还屹立不倒,但因为经年无人修缮,此处已经是破败不堪。
推开神殿院子大门,眼前一座巍峨的主殿,因为常年无人打理,房顶上已经长了茅草,瓦片也破的破,掉的掉。主殿的侧面是一座塌了一半的偏殿,幸而房顶还在,杨奕牵着两人的马拴在了那里,让马儿们亦可躲雨。
李若兰走到主殿门口,殿前的大门掩着,门上的油纸都破了许多,她伸手一推门,不料那门“哐”的一声,竟直直地倒了下去,摔碎了。
“咳咳——”破门倒地掀起屋内的烟尘,呛得李若兰差点把肺都咳出来了,她后退了几步,挥舞着手破开呛人的灰尘,杨奕此时也过来了,两人站在殿前看着门上字迹不清的牌匾:十什么殿?
“十王殿。”李若兰道。
烟尘散开,两人在门口可以看到殿内整齐地排放着十座面目狰狞的神像,李若兰伫立在门口面色肃然,杨奕也停在她身后,奇怪李若兰为什么不进去。
“走啊,快下雨了”他柔声催促道,继而又看她神色不对,问道:“你害怕?”
“你不怕?”李若兰反问。
杨奕毫不在乎,他向来不信鬼神,自然也是不怕的。但他想到李若兰好像很信这些,她走到一处遇到庙宇神像都是要拜上一拜的,甚至初见那晚在隔壁里那座连神像都没有的庙里,她对着莲座也在叩拜。
“我不信这个,什么神神鬼鬼的,难道会比带着毒药和尖刀的对手更恐怖吗?我只信我自己手里的刀。”杨奕如是道。
李若兰默默良久,苦笑道:“你不懂,力和毒害的都是你的身体,可他们,或可主宰你的命运。”
草草吃了些干粮后,李若兰在茅草铺就的简单床榻上沉沉睡去,十王殿内篝火明昧不定,屋外大雨初歇,淅淅沥沥的残余着小雨偶尔夹杂着雪花,冬天就要来了。萧瑟破败的神殿里,会泄入冷风的门口被一个宽厚的肩膀遮挡了大半。她窝在角落里,贪恋着难得片刻的安定。
十九年飘零随风,她尝遍了人间的苦难风雨,父母故去,恩师遁走,旧友无踪,她这一生都在被人抛弃。可叹她因李凡之女的身份仇家无数,恐也不会久耽于人世,或许这就是她来世上一遭要还的债的吧,她如是想。
梦里,她在一个有着矮矮围栏的院子里,倚在一把木质的摇椅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周身布下斑驳的影子。头上有鸟鸣,脚边是两只小狗在厮闹,她摇着一把大蒲扇悠闲地驱赶着闷热,围栏外有小童奔跑嬉闹的声音。李若兰笑着,伸个懒腰睁开眼,想好好看看这岁月静好的场面,可一睁眼,却只见破败的草顶和残损的石像。
杨奕倚在门边,他抱臂坐着,后脑抵在门框上,帮她挡住了湿寒之气。李若兰想起来初见那天晚上,也是一座破败的庙里,也是一个下着雨秋风萧瑟的夜晚,他也是这样坐在门口,帮她挡住了刺骨的冷风。
有伙伴真好,被人保护真好。
可是他又能同路几日呢?一个背负血海深仇、也同样身如飘萍的人,如何能给她安定的人生?
想到这里,李若兰有些落寞,她起身跪在草垫上,看着已经没有彩塑金身的第七尊神像,神色哀怨且虔诚地请求道。“泰山神君,您要是见到了我父母,记得跟他们说一声,下辈子如果投胎,做个安分的好人,如果我还是他们的女儿,可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你还真信这个?”杨奕不知是被她吵醒了还是没睡着,见她大半夜偷偷拜神便开口问道。
“信吧,万一呢?或许能给我自己博个好的来生。”李若兰苦笑一声道。
杨奕垂眸想了一想,而后起身走过来,放下手里的刀,也跪在草垫上虔诚地拜了下去。李若兰笑了,撇撇嘴揶揄道:“不是说不信吗?怎么也知敬奉神明了?你求了什么?”
杨奕双手合十地跪在泰山神的石像前,闭着眼睛安详地许愿,过了许久才睁开眼。他转头望着李若兰,露出一丝笑意:“我替你求了一个,希望你今生也平安顺遂,不必一味渴求来世。”
李若兰的心像是被锤头重重一击,她愣在那里,脑中闪过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相处的种种,感动夹杂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凄切之感涌上心头。
“怎么了?”杨奕见她神色迷离,眼眶中似有泪光。
“你......知道泰山神是干什么的吗?”
“不就是神吗?还分什么跟什么吗?”
李若兰低头莞尔,默默掩去了还没有流出来的泪水,娓娓道:“人有士农工商,贩夫走卒,官也有一到九品,文臣武将,神仙当然自然也要各司其职的。这十王殿供奉的掌管阴间的十位阎王,第七殿的泰山神,主司热恼狱,阳间离人亲友、谋财害命的人死后都要在泰山神手下受刑,我父母大抵是归他管的,所以我求他,告诫他们来世做好人。”
“人间的......他管不了?那许他认识别的管得了的神仙,帮你转达一声也好。”杨奕很认真的说道。
李若兰觉得他真诚可爱,虽然她觉得此举无用却还是点点头:“倒也不是不行。”
这时候杨奕却开始叹气:“算了,那就劳请泰山神忘了吧,日后你我再遇掌管人间的神像,我再替你求吧。”
李若兰时常会觉得杨奕头脑简单,什么都要细细地解释他才懂,可一向厌烦解释的她却对杨奕却总有耐心,也不觉得他的问题蠢,只觉得他这想到什么便说的性子十分耿直坦率,甚至连他与人对峙时的鲁莽草率也成了一种可爱。
为什么看着一个身高七尺的大男人,会觉得他可爱?李若兰想想便觉得可笑,可是再看他一眼,这个词还是不自觉地蹦到了她的脑袋里。
“怎么了?”杨奕被她盯得有些发毛,他以为李若兰又要笑话他,不禁有些恼,起身回到门口坐下,避开她的眼神道:“早点睡觉吧。”
这下完了,李若兰见他不满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更觉得可爱,她憋着笑回头看杨奕,杨奕被她这样注视只觉得如坐针毡,他故意别开脸,可是转回来再看时,李若兰还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你干嘛?”这一问不知为何颇有些被调戏了,恼羞成怒的意味。
李若兰眸光闪动,缓缓道:“杨奕,我答应你替你寻寒山道之祸的主谋,帮你报仇,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这是李若兰第一次对杨奕提出要求,他甚至没有问问是什么事便脱口说出了“可以”,而后才想起来询问她什么事。
“你不准娶郁青梳,就算日后聂门主再跟你提起,你也不许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