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行传 16、华城

“女修，多谢你。”产妇挣扎着下地，要跪。

曜灵回神，上前扶起她，道：“好好歇息，不必多谢。”

产妇紧握她的手，眼角含泪，“念儿已是第五胎，我本不报希望，就希望她能健康便好，没想到她如今竟是个正常的孩子，这对于我们家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想来定是您给的福气，才让她有这样的造化....”

曜灵搀扶着她，轻声道：“这本属于你们李家的福气，与我无关，我只是延续你一丝精神气。”

她语气到后面有些艰涩，说到底这个孩童本就应该是正常的，谁知如今正常竟变得如此稀缺。

掀开帘子，曜灵走出去。

异尘看到她脸色发白，就知她又动用灵力，方才屋里的浊气被扫荡一空，金百炼已带来女医师，女医师提着药箱，匆匆走进屋里，老朽见大人小孩都平安，又得到正常婴童的好消息，立即又朝曜灵下跪。

曜灵伸手扶：“老先生请起。”

老朽抹泪，不停地道谢，安抚完老先生，异尘扶她一下，问道：“怎样？好些没？”

曜灵点头：“好些。”

金百炼看着她道：“多亏有你...”

曜灵看他们一眼，轻声道：“外面说。”

金百炼与异尘对视一眼，二人跟上，三人走进一家茶馆包间，门一关，曜灵盘腿调息，异尘拎过茶，一人各倒一杯，金百炼摇着扇子：“实在是没经验，否则定不会叫上刘医师，我们金家多的是医师，男女皆有，好在有神女，否则都不知如何收场，金家百年的声誉怕是要毁于一旦。”

异尘端起茶杯，“妇人产子本就九死一生。”

金百炼叹口气：“是啊。”

曜灵调息完，睁眼道：“你说得对，九州已成帝霄的温床，我方才亲眼见到婴童未出世前，已被魔气缠上。”

金百炼扇子一停。

异尘抬眸。

曜灵落地，抿紧唇，说道：“所有殊状孩童，本是有机会成为正常人的，皆都是那一丝魔气缠住，所以才一个个长成四不像....”

“你是说....”

她看着窗外的景色，那一层层的阵法禁制，她说道：“师尊说过，三界覆灭，最惨的便是凡间，我今日算是亲身感受到了。”

金百炼与异尘二人起身，来到她身侧，金百炼问道：“你是说那些魔气在胎儿未成形之前，便已缠上？”

曜灵点头，想到李昂：“是，他们本该成为正常的孩童，过正常人的一生，都是那一丝魔气，改变了他们。”

金百炼与异尘均沉默。

他们早已知道魔气的影响，可当真的解剖开来，以及亲眼见到，仍是难以接受，若非今日神女在，净化那一丝魔气，便又是一名殊状儿。

异尘说道：“那婴儿遇上你，也是她的命数。”

曜灵听到，抬眸看他一眼。

从他眼里，她看出几许安慰。

金百炼立即也道：“是啊，你今日又救了一人。”

听出他们皆在宽慰自己，心里有些暖和，可这硕大的九州，只救一人，却杯水车薪，还有无数个李昂在炼狱里挣扎，思及此，她看向金百炼，说道：“关于魇魔里的丝线，我有发现。”

金百炼微怔，即刻问道：“什么发现？”

曜灵揽过自己的发丝，铺开在掌心里，乌黑的发丝，柔软丝滑，有几丝垂落，若是变成活物，便与那丝线极为相似，异尘见状，眼眸微眯。

金百炼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头发？”

曜灵点头：“那晚，通谛镜里，给你看的黑丝，就像这些发丝，我方才看到李厚夫人产子时，落在床上的头发，便是黏糊，湿漉的....”

“老先生的梦魇，应当与发丝有关。”

金百炼看到这些发丝，脑海浮现里流光珠里往曜灵手臂里钻的丝线，他脑袋轰隆隆作响，转身夺门而出，“我去问我爹！”

“一起去。”

曜灵与异尘立刻跟上，三人一前一后抵达金府。

殊状儿的测炼还在继续，金千锤带着侍从去了青铜门，看看情况，测炼也是残酷的，有些孩童就是难悟，所以他们的父母都很着急，金千锤自身修为平平，此生也是好事做多，才有些许的机缘，加之儿子感悟所花时间也久，他倒是乐观，逐一安抚那些失落的父母，说金家的大门永远为他们开，只要有恒心，都会成功的。

侍从在一旁笑着附和：“我们家公子，便是悟了两年，才入的道，慢慢来。”

直说的他们心头大石落了地，金公子都悟那么久，那他们再久点也无妨，殊状人与寻常人本身也是有区别的，辛苦点也正常。

安抚完他们，金千锤就叫侍从去取账本，他回书房查阅，金百炼一踏入门里，就看到侍从匆匆走过走廊，他揪住问道：“爹呢。”

侍从朝他们行礼，说道：“城主刚回书房。”

金百炼松开他，大步朝金千锤的书房走去，一推开门，金千锤刚拿了账本坐下，看到儿子与两位小友进来，他笑道：“今日李厚家的事情，多亏两位小友....”

金百炼在桌旁站定。

曜灵轻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老先生，你今日有好些吗？”

金千锤放下账本，咳了一声，道：“好些了，多亏你们的阵法，这两日...好睡一些。”

因被折磨太久，有阵法是好睡，可阵法一消失，那些梦魇又会回来，且比之前凶狠，金千锤不想再麻烦他们，所以并没有说。

而曜灵跟异尘却知道，阵法消失，又是一次恶性循环，从老先生的面容上就看得出来，依旧苍白，无力。

金百炼上前，说道：“爹，你心魔的原型是发丝吗？”

金千锤微愣。

曜灵看金百炼没说明白，她走上前，轻声道：“老先生，您的心魔是否为头发，亦是女人的头发，长，乌黑，湿漉漉，就如...妇人生子时那般。”

金千锤听到这种描述，握着账本的手紧了紧，那一霎那间，惨叫，夫人痛苦的脸涌进来，使他一阵心悸，他一手握了握扶手，脸色发白，他抬头道：“金百炼，你出去，在外候着....”

他们三人已看到他脸色变化。

金百炼焦急地喊道：“爹...”

“出去。”

金百炼不明白，为何要他出去，他薄唇抿紧，却又不得不从，他看眼曜灵跟异尘，异尘拍拍他的肩膀。

曜灵说道：“你先出去吧。”

对上曜灵的眼眸，金百炼知道，她会解决的，心定了些，他快步出去，反手关上门。在他关上门后，金千锤无力地往后靠，曜灵上前，轻扶着他，“老先生，有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了。”

金千锤看向他们道：“两位小友，你们先坐。”

曜灵跟异尘寻个椅子坐下。

金千锤握着扶手，说道：“我与夫人有过两个孩子，百炼不知有没有与你们说过，在他之前，他还有个哥哥。”

曜灵摇头：“未曾说过。”

金千锤叹口气道：“小友方才帮助李厚家，也是看在他家苦难太多的份上吧，百炼的哥哥当初亦是殊状儿。”

曜灵与异尘都有些诧异，金千锤抬眸看他们，说道：“那个胎儿，活不到一岁，我夫人从那个胎儿出生后，便一直忧心重重，后来怀了百炼时，也是心绪难定，直到百炼出生，我夫人却难产了。”

“她不到一息，连孩子的面都没见到，便去世了。”

曜灵拧眉，“后来这便成了您的心魔？”

金千锤说道：“夫人陪我吃过许多苦，我接手金家时，正是九州极为动荡时，妖魔横行，金家想要守住华城极其不容易，幸而有夫人陪伴，我与她少年夫妻，允诺要白头偕老，可她却先我而去，我自是无法接受，从那以后，我便觉得有什么在跟着我，我修为也无法再进一步，可金家在这混乱的世间，即已走到如此地步，与妖魔有抗衡之力，我不能停止修炼，于是我尝试压制心里的恐慌，甚至使用逆行之法，去削弱我对夫人的情感，削弱对她离去的遗憾与不甘，以达到心里的平静。”

“所以那晚，您看到丝线时，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异尘问道。

金千锤点头，他捂了下脸，“或许魇魔，就是要我想起我的夫人。”

曜灵摇头道：“不，不是要你想起，而是你的逆行之法并没有成功，你只是把它压在最深处，最后形成了魇魔，你以为忘记了，实则你意识深处一直记着。”

金千锤嗓音干涩：“是啊。”

异尘：“那为何要支开金百炼？”

金千锤抬头道：“不想让他知道，他娘的去世对我打击如此大。”

曜灵：“因为是难产，他母亲走的，而他活了下来。”

金千锤点头。

曜灵说道：“可如今，他不得不知。”

金千锤知道，如今已然瞒不住，他亦是自欺欺人，以为已然淡忘，谁知它只是换另外一种方式存在。

异尘说道：“老先生，你当务之急，是要解了这个梦魇。”

金千锤点头。

曜灵说道：“今晚入梦，希望老先生能直面你的梦魇。”

金千锤轻声道：“麻烦两位小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