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NC苍蓝暮光 OF2-EP1：冬之旅（9）

OF2-EP1：冬之旅（9）

【他们认为，人们应该只拥有其所需的市场效率，因为人类生活中我们所珍视的一切都属于低效率的范畴——爱、家庭、依恋、社区、文化、旧习惯、舒适的旧鞋。】——阿尔卡季娅·“达夏”·费多罗维奇，2001年。

……

“……这笔钱，只怕是收不回来了。”

直到2062年5月底，天西贤治才终于从百忙之中抽出足够的时间来重新审视他的商业发展规划。此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他只得把全部精力用于应付母公司的要求、巩固和拓展巨型星际企业集团那几乎能够垄断人类生活方方面面的产业布局。经历了前后将近一年的缓慢调整后，天西贤治总算成功地将天西机械公司从传统机械制造业的牢笼中解救出来，并尝试着开拓新的市场。

全新的平行世界为他展示了多种多样的机遇和平时难以想象的远大前程。如今的新统合是企业家的天下、处于人类历史上（包括但不限于地球人）商业最为发达的时代，每一个企业家都能在浩浩荡荡地前进着的银河大航海时代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居于新统合所有企业顶端的则是那些巨型星际企业集团：教育、医疗、能源、交通、军事……与新统合公民们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领域中，总少不了这些巨型星际企业集团的踪影。

在旧统合时期，不满地球和伊甸方面对商业活动进行过多干涉的巨型星际企业集团偶尔会为了反抗旧统合的指令而暂时结盟——除了关键路径公司那样的异类之外，每一个巨型星际企业集团都或多或少地为了生存而同关系最恶劣的竞争对手搁置恩怨。尽管外部压力在新统合建立后有所减轻，希望能够保持着有序竞争的巨型星际企业集团之间仍维持着某种斗而不破的默契，直到通用银河的野心颠覆了所有人的常识为止。既然平衡已经被打破，没有必要恪守着过去规则的巨型星际企业集团立即在瓜分通用银河遗产的狂潮结束后掀起了新一轮商业战争，这场遍及新统合每一个角落的无形战争来得无比迅猛，只有时间才能证明新统合的数万亿公民们究竟会成为受益者还是受害者。

【天西机械公司】正是这样一家在通用银河倒台前归属通用银河庞大商业帝国的企业，它幸运地逃过了被新统合军碾碎或被分赃不均的其他巨型星际企业集团肢解的命运，而相对完整地被【混沌】收购，代价是天西机械公司在过去几年里基本失去了自主制定商业战略的资格、一切都要优先考虑混沌的利益——考虑到原先的自主权本质上来源于通用银河和Galaxy船团领导层因过分沉迷奴役全人类宏大计划而暂且忽略【俗世】利益的【仁慈】，天西贤治并不为用自己姓氏命名的天西机械公司成了混沌的附属而感到遗憾。在这个巨型星际企业集团掌握着前所未有权力的平行世界里，他必然有机会大展宏图、让天西机械公司的名号响彻银河系。

不过，梦想着把天西机械公司发展壮大进而将企业的力量融合进入国家和社会管理系统中的天西贤治很快就意识到天西机械公司的基础并不允许他好高骛远。首先，天西机械公司原本就是一家面向伊甸行星等地、负责在传统机械制造方面为通用银河巩固阵地的中型企业，其技术创新能力——如果不至于一无所有的话——实则乏善可陈。其次，天西机械公司的新宗主对天西机械公司本身的长远发展并没有什么兴趣，而只对天西机械公司能否满足混沌的商业利益感兴趣，这导致天西机械公司依旧和以前一样深陷恶性循环竞争中难以自拔。

在反抗混沌和忍气吞声之间，天西贤治选择了另辟蹊径。他一向耻于和只会放高利贷的家伙为伍——那些人不配被称为真正的企业家——但残酷的现实迫使他采取更务实的策略、力所能及地向不会反而导致公司越陷越深的领域发展。早在天西贤治的意识来到这个平行世界之前，天西机械公司就开办了许多算得上挤压银行生存空间的金融服务，而天西贤治则打算进一步扩大在金融方面的投入，以解决天西机械公司资金不足的难题。

充满着梦想和希望的时代里，每个人都会以为自己将在银河大航海时代中幸运地大发横财。哪怕其中只有一小部分人成功了，天西机械公司也能顺利地回收成本，进而落实天西贤治规划的蓝图。当然，如果有些看上去很老实的客户实际上一点也不像是能按期还款的样子，那么天西贤治就有必要考虑及时止损了：眼下天西贤治的资金链并不允许他给予那些人更多的信任。闹得不欢而散总好过天西机械公司自己破产。

天西贤治手下的职业经理人和各部门负责人经过谨慎的分析和考虑，为天西贤治整理了一份列出高危客户的名单，这其中的组织和个人被认为不大可能按期还款。对付其他企业，要用对付企业的办法，必要情况下申请母公司出动雇佣兵冒充来路不明的宇宙海盗以极具针对性的太空劫掠施压也未尝不可，但对付象征着新统合的新Macross级超长距离移民船团就不能如此肆无忌惮了。

“……当时是什么人批准向Macross-29船团发放贷款的？”虽然明知道这决策是之前的【自己】所做，天西贤治还是找来了金融服务的几名主要负责人并明知故问，“就目前来看，三年前的估计是完全错误的。Macross-29船团的经济不仅没有在受挫后重振，反而一路下滑。”

“社长，Macross-29船团在最近的十几年里一直是经济发展强劲、居民生活相对富裕的代名词啊。”上任才半年多的天西机械公司金融部长不晓得自己的前任和前任的前任留下了这么多隐患，没法把责任丢在天西贤治本人头上的他只好耐心辩解说，当时的决定是在对Macross-29船团过去的经济周期综合评估基础上做出的，而最近三年来Macross-29船团的经济状况则是反常的，“外界风传，Macross-29船团是因为极端的非武装中立政策导致它每一次都在面临重大外部隐患时以巨大代价申请军事援助才落得如今的下场，然而从2059年之前的记录来看，历次的【意外超额支出】对于船团经济的打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真正让它走下坡路的，明明是伐折罗战争。”

当然还有通用银河，天西贤治想着。固然，Macross-29船团本身幸运地没有在席卷全银河系大部分地区的伐折罗战争中受到太多损害，但这场战争以及它带来的混乱（包括但不限于战事影响、通用银河瓦解）无疑重创了Macross-29船团先前快速重振经济时依赖的稳定商业环境。基于先前经验而做出决定的Macross-29船团领导层犯了致命的错误，而巨型星际企业集团之间的商业战争又进一步导致Macross-29船团的状况恶化。然而，只想尽快加强天西机械公司资金链坚韧度的天西贤治根本没有雪中送炭的兴趣，他也不愿意在一群天真地以为只要不断地逃避战争就能置身事外的隐士身上浪费更多的资源。

决定在Macross-29船团彻底无可救药之前尽可能地从它身上榨取价值的天西贤治又于次日召集了天西机械公司内几名颇受信任的专家讨论让Macross-29船团提前还款的方案。这些帮助天西机械公司在2059年的风暴中幸存下来的顾问们强烈反对以更公开、更粗暴的方式同Macross-29船团摊牌和决裂，因为风雨飘摇的Macross-29船团很可能拿不出钱——就算拿格拉斯市长全家的性命相要挟也没用。相反，见证了通用银河和Galaxy船团分崩离析的专家们建议绕过不争气的Macross-29船团、直接找背后的企业算账。

“原则上，移民船团的事归移民船团管，不涉及出资企业。”偶尔会穿着深蓝色工服亲自前往工厂车间检查生产线状态的社长明白手下的打算，但Macross-29船团背后的企业目前在新统合的巨型星际企业集团竞争中置身事外，而天西机械公司的挑衅很可能把混沌卷入更大规模的冲突中。“除非Macross-29船团因为某些意外而……消失了，那样一来出资企业才需要承担善后工作。”

“照它目前的情况，就算哪一天它真的消失了，也不足为奇。”房间内生化人改造比例最高的一名老年顾问说，Macross-29船团正处在政治内讧和瓦尔综合征的双重负面影响下，随时有可能灰飞烟灭。“封闭环境内，瓦尔综合征大规模爆发就是不折不扣的灾难。”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瓦尔综合征爆发上，那看上去像我们盼着Macross-29船团毁灭一样。”天西贤治吩咐专家们尽快搞清Macross-29船团的近期航程并早做安排，如果联络以前同属通用银河旗下的合作伙伴能把事情办好，就不必为此特地麻烦混沌了。“这瓦尔综合征啊……可真要命。”

有时候，因公务缠身而烦躁起来的天西贤治会前往轨道太空站观光，他说不清太空有什么能够让他平静下来的魔力，也许将整个行星都踩在脚下的满足感永远都能赋予他足够的动力。他和天西机械公司总部所在的伊甸行星是新统合除地球外最重要的政治中心，加之天西机械公司又受混沌驱使，肩负保障混沌商业帝国版图重任的天西贤治比外界更早地了解到了所谓瓦尔综合征的本质——变异的V型细菌感染综合征。

由于通用银河先前曾经密谋将V型细菌传播到新统合的每一个角落，新统合境内的所有V型细菌感染者都可能成为发狂的瓦尔综合征患者。此外，混沌的生物科学专家经过大量研究后发现，在伐折罗消失后失去宿主的V型细菌会自动寻找其他生物充当宿主，目标除了新统合的各种人类公民之外还包括巨型宇宙生物——由于V型细菌和伐折罗一样具有折跃能力，这意味着防控V型细菌感染根本行不通，因为新统合尚无任何技术能够从人体层面上阻断V型细菌折跃进入人体细胞内的活动。

这是天西贤治认为V型细菌感染综合征时隔两三年后以瓦尔综合征的形式重回公众视野十分可疑的原因之一：要论全银河系伐折罗最密集的地方，自然是伐折罗母星，那么整个伐折罗母星就会在伐折罗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成为V型细菌最密集的地区，而当时滞留在伐折罗母星的新统合军官兵们就会成为第一批受害者。然而，迄今为止天西贤治还没有收到伐折罗母星出现大规模瓦尔综合征爆发现象的报告，新统合掌控力较强的地区也受灾较轻，真正深受其害的往往是新统合的边境地带或那些长期孤立的【宇宙飞船社会】。

现在试图为瓦尔综合征爆发找出一个可疑的幕后黑手还为时过早，更何况天西贤治非常愿意以瓦尔综合征为工具达成自身特殊目的，只要受害的不是他自己就行。经过了李林形式特别的警告后，谨慎了许多的天西贤治尝试着把自己隐于幕后，这样一来也许李林就没有理由拿他问罪了。但是，伐折罗战争期间由埃贡·舒勒发明并被用于控制狂暴的V型细菌感染者的【心灵信标】不仅没有在战争后得到大规模推广，反而因为V型细菌感染失去致死性和危害而被雪藏，相关资料也被新统合严密封锁，连混沌都无法掌握其中细节。于是，碰壁的天西贤治只好耐心地等待着下一个机会，他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弃自己的计划。

2062年6月初，伊甸行星上召开了由新统合和巨型星际企业集团联合联合举办的卫生安全峰会，主题是讨论瓦尔综合征频繁爆发的长期影响以及尽快找出合适的医疗方案。在浩如烟海的来宾名单中，天西贤治找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只可惜和这张脸对应的名字并非是埃贡·舒勒，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名字：原始文明遗产研究专家、人机结合生物工程专家【尤金·加斯特】。

鉴于旧统合在2030年之前滥用克隆人技术来恢复人口，相貌和智力同埃贡·舒勒相当的家伙恐怕不在少数。即便这些人没有舒勒从其他平行世界带来的超凡智慧，如果他们凭着自己的本事从平庸之辈中脱颖而出，天西贤治当然有理由相信他们的聪明才智。因此，找不到埃贡·舒勒的天西贤治只好找上了同样名声在外且受雇于混沌的加斯特教授，希望对方能助自己一臂之力。与此同时，他又以天西机械公司的名义接待其他参会的混沌方面人员、承担了这些人在伊甸行星出差期间的全部支出。

两人会面地点位于伊甸行星的首都【新圣弗朗西斯科市】，这座位于河流入海口附近、几乎完全按照地球上早已不复存在的旧金山打造的【新旧金山】可谓是地球人殖民外星活动先行者仍时刻铭记着家园的最佳精神象征。二十多年前在这里爆发的旧统合史上第一次大规模AI危机在断送了通用银河以合法名义开发全自动无人机战争兵器的机遇同时也变相地导致通用银河过分沉迷于机械和电子设备的力量，Galaxy船团的全员生化人化以及通用银河高层施加的愈发严格的思想控制本该在伐折罗战争之前就引起新统合的警觉。

人类抵达这里之前，伊甸行星上生活着许多种同地球上已经灭绝的恐龙存在某种相似性的有翼生物，其中不少【幸运儿】通过生活在人类的农场内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群体规模优势。只要人们胆子够大，这里的任何一种本地生物都可以成为新统合公民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不过天西贤治还是更青睐吃起来味道像火鸡肉的龙鸟（Dino-Bird）。这种口味或许是少数能够把他和祖国大洋彼岸的另一片土地、另一个【祖国】联系起来的要素，虽然天西贤治本人并不情愿承认这一点。

一面享用晚餐一面故作轻松地谈些公事，更符合天西贤治的想法。加斯特教授准时来到了仿照Macross级超时空要塞人形机甲模式建造的亚特兰蒂斯大酒店赴约，他一进门就先声明自己本是通用银河的生化人，以免措手不及的天西贤治过于尴尬。

“我可从没看出……请坐吧。”天西贤治确实有些惊讶，他只知道加斯特教授和天西机械公司的许多员工一样原本也是通用银河庞大组织的一员，“总部把您从考古前线召回、特地派您参加学术峰会，一定是因为瓦尔综合征的威胁已不容小觑。谁都知道，比别人早一步找到原始文明的遗产将会带来飞跃式的改变，那么值得总部耽搁考古进度的事也值得我们在意。其实，我的运输舰队已经多次因瓦尔综合征爆发而发生事故了……倘若不能找到控制瓦尔综合征的办法，刚有起色的商业活动很快又会萧条。”

“和同行交流后，我有了些新想法。”加斯特教授建议先用餐，他说自己在摆脱通用银河的控制后就决心去好好地享受以前蔑视人类脆弱的血肉之躯的自己放弃的那些感受，其中自然也包括饮食本身。在点评了龙舌兰酒炖龙鸟后，相貌几乎和舒勒一模一样的加斯特教授才总算心情舒畅地向天西贤治泄露了些从他处无法轻易取得的情报，“……天西社长，您认为音乐和歌声在我们人类最近半个世纪的历史里主要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是武器。”天西贤治懒得复读旧统合和新统合那些用来安抚因杰特拉帝人入侵而家破人亡的地球人以及暴戾不减的杰特拉帝人的陈词滥调，他更倾向于从本质上描述这一工具的属性。“不管我们用多么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它在历次危机中的作用，它终究是一种武器，只是作用方式比较……间接。”

“雪莉露·诺姆和兰花·李向世人证明，歌声可以直接成为一种对付和V型细菌共生群体的武器。与此同时，V型细菌为适应伐折罗消失而和人体细胞共存的新模式，和兰花·李的情况非常相似。40年代提出的【歌能】理论十几年来所遇到的阻碍，如今已消失了一部分。”加斯特教授向求知若渴的天西贤治解释说，既然瓦尔综合征是V型细菌和人类实现了共生的代价，那么减轻其负面作用的手段自然要从比较成功的共生案例上找，“总部已经有行动了，天西社长。让集团本身和子公司的运输舰队承受这么大风险而无所作为，不是混沌的风格。”

天西贤治本想说还有另外两种武器形式（都是他从麦克尼尔那里听来的），但此时加斯特教授已经和他打起了太极、不再说具体进展，反而又谈回了混沌的发展战略。体谅加斯特不能随便泄露商业机密这一难处的天西贤治也停止了追问，两人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会餐，并约定下次有机会见面时互通有无。

这也许就是天西机械公司的突破口了——跟其他树大根深的VF制造商争抢市场并非明智之举。稍微调整了原定计划的天西贤治需要先确定Macross-29船团对外求援的力度，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同那些与Frontier船团保持着贸易的朋友们进行了沟通，得知Frontier船团和S.M.S.都没有出手相助的迹象。虽说格拉斯市长那位在新统合军总参谋部任职的侄女凯瑟琳·格拉斯出于对Macross-29船团内气势汹汹的反对派新杰特拉帝人运动和地球至上运动的可疑关系的担忧而建议Frontier船团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出手相助、避免格拉斯市长输掉选举或被推翻，格拉斯市长本人的顽固态度使得S.M.S.抛出橄榄枝的尝试以失败告终。

“这人没救了。”信息部门的人员向天西贤治汇报时难掩鄙夷之情。在危机四伏的银河系里坚持不切实际的非武装中立，其结果则是自己被他人视为粮仓。“……宁可看着局势一步步坏下去也不采取行动，不知他在坚持些什么？”

“他考虑得清楚，有那么多人指望着他作为绝对和平主义的招牌来帮助自己继续做生意的。改变立场后，他在新体系里的地位不会比原来更高。”天西贤治制止了手下的无意义讽刺，这些话只有当着格拉斯市长的面说才具备杀伤力。“这位市长对反对派利用瓦尔综合征和贫困不断壮大实力的现状无能为力，如果这时有人拿出看似很有道理的研究结果告诉他，有一种更【和平】的方式可以帮他代替反对派、成为市民的新守护者，他是无法拒绝这种诱惑的。”

“……什么研究结果？”

“当然是虚假的研究结果。”天西贤治自言自语地说，先要向Macross-29船团施压，然后再旁敲侧击地建议对方用一场规模空前的商业活动凑齐所需的部分资金，紧接着再通过向S.M.S.释放虚假信息来诱使格拉斯市长误以为这有助于抗击瓦尔综合征——无论结果如何，天西机械公司都能从中获利。“走混沌这边的渠道是行不通了。不是还有些可靠的人从我们这里辞职后去了伊普西龙财团吗？该和他们叙叙旧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