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点兵点将
夜里,大伯娘盘腿坐在银子堆里,嘴都乐瓢了。
大伯把金宝哄睡了都,见她还在点钱,轻声问道:「你点明白了?」
「当然点明白了。」大伯娘把钱排得整整齐齐,十两的元宝是大元帅,在最中间;一两的银锞子是将军,站二排;散碎银子是校尉,站外圈。
至于铜钱,就属于小卒子了,只配被摞起来堆两边。
「喏,一共是两百七十六两七钱六!」大伯娘像女皇一般介绍着自己的银钱大军!
「这麽多?」大伯吓了一跳:「感觉这半年,家里没少花钱啊?」
现在家中那些老掉牙的桌椅板凳,掉了瓷的杯碗壶盆都已经不见了。里里外外,全被大伯娘换了一遍新。苏录爷仨也终于一人一个盆,可以分开洗脸洗脚洗衣了……
老老少少也都做了全套的过年衣裳,吃的喝的更是没短着。
「是没少花钱,我都记着帐呢。」大伯娘打开一个草纸本,上头歪歪扭扭记着数,别人看不懂,但她能看明白。「从七月到现在,家里只是日常开销,就将近十两银子了。」
她便兴致勃勃丶如数家珍道:「但架不住现在进项多啊!咱们不算零头——七月时结馀二十四两,春哥儿五个月工钱七两五,二叔十两,夏哥儿今天拿回来工钱十八两,你二十五两。知县和马千户给了秋哥儿六十两,再加上今天的两笔分红一百三十九两。」
「今年咱们没种庄稼,十亩地租给了五房,收成对半分,这块还有个三两五,前几天给拿过来了。」大伯娘喘口气道:
「你算算这多少钱吧?还有族里分的那九两,我看老爷子不舒服没往里算,回头你们爷们看怎麽处置。」
「嗯,我回头跟老爷子商量商量。」苏有金点点头,不禁感叹道:「果然是会过不如会挣啊……」
「是啊。一个个都跟开了窍似的,都开始往家拿钱了!」大伯娘捂着嘴,吼吼吼低声笑起来。
「怎麽样,老子厉害吧?」大伯得意洋洋,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你那才几个钱?」大伯娘撇撇嘴道:「主要还是老二两口子挣下的。」
「这话说的!第一,他们还不是两口子;第二,就算成了两口子,也是我撮合的!」大伯不愧是场面人,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第三,你只看到他们风光挣钱,却没看到你老公在为他们负重前行。」
「不就是整天捧马千户臭脚吗?」大伯娘撇撇嘴道:「再说人家两个你情我愿的事,跟你有啥关系?」
「这话说的!大年初一我给他们送饭,是不是让你多装点?」大伯哼一声道。
「还真是。」大伯娘恍然道:「难不成那时候,你就发现他俩不对劲儿了?」
「那倒没有。」大伯啪啪拍着将军肚,得意笑道:「不过他俩就是没那意思,我也会想办法让他俩有意思的。」
「真阴险。」大伯娘鄙视他一句,又笑道:「不过老二这回真是捡着宝了。快点让他们成亲吧,不然我总是担心两个人掰了咋办。」
「你不是怕他俩掰了,你是怕没人给你挣钱了。」大伯一针见血,笃定笑道:「放心吧,两个人都不是老三那种货色,人家稳着呢,用不着咱操心。」
他很清楚,两个人想要终成眷属,不光要等到期满,终究还得过程秀才那一关……
但这话就没必要跟她讲了,不然这愚蠢的婆娘就该睡不着觉了。
便岔开话题问道:「你还是操心,明年在哪盖新屋吧。」
「我怎麽没操心?」大伯娘苦着脸道:「但二郎滩没地了,再起就得上山了,爹娘腿脚不利索,哪能再往高处住?」
「是。」大伯深以为然道:「我看爹上下楼明显不如去年利索了,不行搬到镇上去吧?」
「镇上不还是吊脚楼?」大伯娘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谋划。「我之所以非要跟着去县里,不光是为了看孩子。」
「那你还看啥,看猴子吗?」大伯笑道。
「看你个头啊,看房子!」大伯娘道:「我不是去年,在县里住过一段时间吗?发现那里啥都比咱二郎滩好。」
「废话。」大伯失笑道:「咱就是个山村,人家是县城,虽然也是在山沟沟里,可好歹在江河交汇之处——要不是平地太少,赤水河又通航困难,可能都没泸州什麽事了。」
「是啊是啊。我当时就想,将来儿子中了秀才,要在县学读书,干嘛还要再回来?直接在县城娶个媳妇,跟他小叔似的当个城里人多好?」大伯娘憧憬道:
「可是当时家里太穷,我也就是想想。」
「现在不一样,咱现在有钱了,干嘛还要在这里盖新屋?」大伯娘激动地拍着膝盖道:
「索性就在县里买套大一些的四合头!老头老太太就不用再上下楼了,春哥儿秋哥儿考上秀才,也能把新娘子娶在里头。」
「那夏哥儿呢?」大伯现在就是全面。「他这二掌作,离不开二郎滩呀!」
「明年我把老宅翻新一下,花不了几个钱。」大伯娘却早有算计道:「单夏哥儿一个人娶媳妇,咱家现在的房子就够用了。」
「老宅?说得跟已经买了新房似的……」大伯揶揄一声,道:「把你的钱收收,我都没地儿躺了。」
「反正你又不钻我被窝,先靠边躺着,我跟我的钱美一阵。」大伯娘把手一挥,大伯就灰溜溜地钻了小被窝,一声不敢再言语了,唯恐引火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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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偷睡漏睡成功的大伯,翌日天不亮就爬起来,跟苏有才贴他昨晚写好的春联。
大门上的一幅是:
『诗书继世门风正,酒醴传家年景新。』
横批『诗酒迎新。』
晚辈们也被吸引过来,帮着看歪了正了,同时自会品鉴一番。
「横批真好,化腐朽为神奇,既是酿酒的酒,也是把酒迎春的酒!」春哥儿褒贬皆有道。
「就说我爹的上下联太俗套呗。」苏录笑道:「对联朝外是给人看的,得让乡亲们能看懂啊。」
「哈哈正是!」苏有才高兴道:「换点雅词还不是小意思——芸编绵世门风醇,秬鬯承家年景殷!或者上联用『缥缃』,下联用『曲蘖』,是不是就高雅多了?可来往的街坊就看不懂了呀。」
「二叔说得是。」春哥儿点头道:「春联不是对课,是我想岔了。」
「别都杵门口了,贴个对联这麽多废话!」大伯娘出来倒水,见家里的男人围着大门口,讨论起学问来了,恨不得泼他们一身。
「都啥时候了,该干嘛干嘛去!」
「哦……」大小男人们这才作鸟兽四散。
贴好对联吃过早饭,大伯娘把桌子一收拾,碗筷刷乾净,一家人便扶老携幼准备出发。
这时苏有彭丶有喜丶有力丶有名几个,带着一帮水字辈的小子,来帮忙搬行李了。人多就是好,满天井的大包小包,一趟就全都搬光了……
大伯娘再把家里检查一遍,大伯这才锁上屋门,把钥匙给了苏有彭,让他帮着照看家里。
一家人到了栈桥上,行李已经搬上船,妥帖放好。
老族长大掌作等老辈都来到栈桥,一是给他们送行,二是让他们捎上看喜钱。
「开春儿一定把俩娃娃带回来,给我们看看。」老族长嘱咐道。
「我们可是支了钱的!」苏大吉开玩笑道,引得老老少少大笑不止。
「好。」老爷子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说看来短时间内,老子也回不来喽。
「开船喽!」船尾的老艄公吆喝一声,和船头年轻的艄公一同撑篙,将歪屁股船驶离了栈桥。
族人们挥着手,一直到看不见船影才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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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着不坐同一条船的家训,苏录哥仨还有苏有才『两口子』没坐船。
为了适应赤水河的激流险滩,歪屁股船船体窄小,带的东西又多,十四口人一起坐上去,想想就头皮发麻。
当然乾娘还是骑着大伯的马……
一行人加紧赶路,只用两刻便到了镇上。
便见太平镇上比昨日热闹不知多少倍,尤其书院那边,更是人头攒动,起码聚了两三千人。
今天又是太平书院一年一度招生的日子。
春哥儿因为要去县里培训,只能把送考的任务拜托给了苏海和程万堂。
这会儿已经开考了,过去也没意义。好在他和秋哥儿一早,就去社学勉励过孩子们,送他们出发了。
一行人便径直来到码头,见马千户果然来给老爷子送行,还带了不少土特产让他捎上。
码头上,还有两条船分外惹眼,一条船上插着『合江县衙』的红旗,船上的艄公都穿着官府的号衣,还有两名押船的壮班。
另一条船更惹眼,不仅要大一些,而且船头插着一面三尺长丶两尺宽的赭黄旗,上书四个醒目无比的大字——
『奉旨应试!』
这显然是山长入京会试的座船了。
还有一个明证,就是船头立着朱子和……他看到苏录到来,刚想笑又忍住了,板着脸对船舱里道:「神童来了。」
棉布帘子掀开,一个穿着青色圆领官袍的中年人,出舱对苏录拱手笑道:
「本官合江县学训导海瀚,奉县尊之命,前来接苏神童到县学授课!」
「折煞小子了。」苏录赶忙躬身还礼。
那一口琼州腔的海训导,点点头沉声道:「时候不早了,上船出发吧!」
【本卷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