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书中自有黄金屋
苏录还是头一回见到功名旗,而且一下就是三面,真是开了眼。唯一的遗憾是,都为单斗,没有双斗进士旗。
他忽然想到,自己不能说完全没见过这玩意儿,至少在程秀才家门前见过旗杆。
只可惜那杆儿立了几十年,始终没有挂上旗。要是程秀才一辈子都没中举人,等他去世后,旗杆就会被撤去,时人谓之『倒霉』……
「别看了,有啥好看的。泸州有六家挂双斗旗的呢。」朱子和催促道:「等我家挂上双斗旗再来看吧。」
苏录摇摇头,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他跟着朱子和从面阔三间,重檐翘角的气派大门进去,绕过一面影壁,穿过一道门厅,然后是正堂丶二堂丶三堂,这才到了区分内外宅的月亮门。
而且每一道门前丶厅前都有家丁侍立,还有些丫鬟小厮在洒扫……还没见到正主呢,苏录先看到了二十来个下人。终于对大户人家有了直观的感受。
进了月亮门更是大开眼界,只见朱府后园如一幅工笔描绘的水彩长卷,亭台楼阁依势而建,九曲回廊蜿蜒其间。四时花木错落分布,翠竹红梅相映成趣。
苏录跟着朱子和走在长长的回廊上,发现从每一处窗户望出去,都是一副雅致的小品,而且没一处重样的。
「怎麽样,可堪入目吧?」朱子和也不能免俗地炫耀道。
「你家真有钱。」苏录诚心实意竖起大拇指:「而且还有品。」
「都是祖上攒下的。」朱子和很实诚道:「四时维护就要花老鼻子钱,如今家里好多年没出进士,只能维持眼前光鲜了。那些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好些都荒破了。」
顿一下,他自嘲道:「子孙拼命读书,就是为了守住这份高雅光鲜,真是俗不可耐。」
「……」苏录没应声。他两辈子都生在小门小户,实在没法共鸣朱子和的感慨。他只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封禅终结者的那首《神童诗》。不只是传销而已——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
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读书是真能换来富贵啊!虽然希望渺茫……
朱子和带着苏录七拐八拐,进了一处前后三进,面阔五间的独立院落。
「这才是我真正的家,先带你见见我父母。」进门时,朱子和轻声道:「你直接去见三叔有点冒昧,我先让人帮你投个帖子再说。」
苏录点点头,让小俞儿拿出自己备的礼物。既然来朱家,他肯定预备着拜见朱子和双亲。
朱子和的父母倒是都在家,他母亲张氏是一个举止优雅的妇人,父亲朱玠穿着居家的道袍,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苏录听朱子和说话,他爹妈都已经是天命之年了,但大户人家保养得宜,看上去都四十上下的样子。
朱玠对朱子和大过年跑去合江很不满意,虽然当着客人的面没有斥责,但也没给他好脸看。
不过朱玠对苏录还挺客气,收下了他带来的六样礼,反手又赏了他二两银子的压岁钱……
好家夥,一出手就是甜水记苏掌柜一个月的工钱……
苏录这辈子收过的压岁钱也没这麽多,一时不知该如何推辞。
「给你就收着,一年就一回。」张氏对苏录和善笑道:「子和整天把你挂在嘴上。这孩子素来是不服人的,弄得我都很好奇,他的骐骥兄到底是何方神圣?」
「娘,说什麽呢!」朱子和闹了个大红脸道:「我一共才说了他几回啊?」
「是,没说几回。」张氏促狭笑道:「年前不舍得回来,年初一又跑去找他。」
「我那是去看热闹!」朱子和受不了,起身对苏录道:「走了走了,我们去找三叔了。」
苏录只好起身告辞,朱玠点点头,惜字如金道:「去吧。」
「带着骐骥回来吃饭。」张氏慈祥笑道:「弘之,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行了。」
「是,晚辈告退。」苏录再次行礼,才跟着朱子和出去。
这时,朱子和派去他三叔那的小厮也回来了,禀报说:「回少爷,三老爷正在跟黄兵宪对弈,五少爷让苏公子稍候。」
朱子和闻言对苏录道:「好麽,早知道让你二哥一起过来了……」
说着又解释道:「我三叔和黄兵宪是一起坐过南监的同窗,又在金牛书院跟着已故的罗状元治过《礼记》……黄兵宪年前才上任,在泸州城举目无亲,可不就抓着我三叔了。」
苏录知道罗状元是成化二年的状元罗伦,因为弹劾大学士李贤夺情,仕途刚起步就熄了火,但他辞官后创办了金牛书院,钻研经学,教授着书,四方从学者甚众。
据说王华也师从于他,才得以《礼记》大成,考中状元的……
这样说起来,虽然治《礼记》的举子极少,但治《礼记》的状元还真不少。
朱子和便带着苏录到书房等候。书房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三排书架,几张书案,因为读书要净心,所以只在雪白的墙上挂了一幅『矻矻穷年』的中堂,便再无任何多馀的装饰了。
见苏录看着墙上那四个大字,朱子和笑道:「我刚开蒙的时候,就在这里读书。当时识字甚少,这几个字又写的草了点,就一直以为是『吃吃穷年』,还觉得很有道理呢……」
「我现在看着也像。」苏录笑道。
两人正说着话,朱子和的几个兄弟从外头进来了。家里来了客人,肯定要见一见的。
朱家人确实能生,朱琉兄弟十几个。朱子和光亲哥哥就四个,下面还有个弟弟。而且朱子和的大哥朱子庚,刚过而立之年,便又生了四个儿子……
朱子和为苏录一一介绍,双方见礼之后,便在书房散坐聊天。书童见状,马上叫来了茶水点心,无声无息给少爷们安排好。
朱子和哥哥们大都老成持重了,只会问问苏录的学业,治的什麽经,来泸州求学有什麽安排。言谈虽然谈不上热情,但都很客气。
但他那个弟弟朱子明就不安分了,而且好像跟朱子和不太对付。不过这也正常,就朱子和这操行,除了苏录没几个人能忍得了的。
「你就是骐骥吗?」趁着朱子和去解手的功夫,朱子明开口了。
「不是,我叫苏录,字弘之。」苏录微笑道:「骐骥是你五哥开玩笑起的绰号。」言外之意不要拿到桌面上来叫。
朱子明碰了个软钉子,眼珠子一转便笑道:「弘之兄别介意嘛,骐骥者,千里马也,又不是什麽坏称呼。」
「是。子和是好意。」苏录点点头。「不过我不是什麽千里马。」
「弘之兄不用谦虚,我五哥平时可是眼高于顶的,他肯定是认为你比他强,才会这麽叫的。」朱子明笑道。
「子明怎麽说话呢?」他大哥呵斥一声。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昨日想到一个上联,但一直没有对出下联。」朱子明却置若罔闻,自顾自道:「想请教一下骐骥兄。」
「……」苏录对朱子和的容忍,是建立在他从来没有恶意的基础上。
一旦对方的话里带了恶意,苏录就不是那麽好脾气了。于是他便微笑点头道:「好,那为兄就教教你。」
「那太好了!」书房内,火药味一下就起来了,朱子明便抢在大哥喝止前,高声道:
「我的上联是——山鸡踏雪,爪印乱如穷户字!」
「噗嗤……」几个兄长没忍住笑出声,四哥朱子恭道:「这上联文采说不上,却有趣得紧。那鸡爪子在雪上踩来踩去,可不既像穷人写的字,又像穷字吗?」
但这话在苏录听来,可跟有趣无关了。小王八蛋分明是在嘲笑自己,是穷户山鸡!
「子明,不许无理!」大哥朱子庚呵斥道:「弘之不要理他们。」
「无妨。」苏录笑道:「文字游戏而已,又不是在骂我。」
「那当然了。」朱子明便振振有词道:「我是那天下雪看到鸡爪印才想到这个对联的,当时还不认识弘之兄呢。弘之兄何以教我?」
「这麽简单的对课都对不好。」苏录摇头叹道:「贤弟的功课还需上心呀。」
朱子明几个兄长笑得更厉害,他们不是针对谁,只要觉得好笑就会笑。
「你先对上来再说吧!」朱子明就是他可以笑话别人,别人不能笑话他的那种货。
「听好了,不许哭鼻子。」苏录笑道:「我的下联是——笼雀啼春,鸣声哑似黄门调!」
「你……」朱子明果然被气得咬牙切齿,脸涨成了猪肝……因为他今年十三岁,正是变声期公鸭嗓,声音可不就跟小太监似的吗?
苏录的下联嘲讽了他是笼中雀,又抓住了他的公鸭嗓,又准又狠,左右开弓,两记耳光抽得他眼冒金星!
「哈哈哈!」一众兄长拍案跺脚,爆笑如雷!
「有趣有趣!弘之太有意思了!」朱子恭对苏录竖起大拇指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子明,踢到铁板了吧?」就连朱子庚也笑得擦泪道:「能让子和心服口服的人,是你可以对付的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