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行路难
苏录原以为此时大明人心尚算淳朴,科举应该还算公平,但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
太阳底下从来就没有新鲜事……
「唉……」他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并非不适应这种环境,只是感叹哪里有什麽净土?
人啊,终究不能指望别人给你公平,想要得到什麽还是得靠自己!
他暗暗盘算道,看来只靠努力学习还不够,得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虽然当时跟大哥说得好好的,但什麽考县案首,什麽扬名全州,其实都不靠谱,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别人身上……
你怎麽知道能直接保送院试的县案首,背后就没什麽猫腻了?
又怎麽保证自己能美名满泸州,而不是沦为笑柄?就算真赢得了美名,那多少算够,还不是得知州大人的心情?万一他的幕友非要给你写幅字怎麽办?那不是成纯小丑了吗?
所以最靠谱的,其实是多赚点银子按规矩办……
只是这种事,就没必要跟大哥明说了。他不希望大哥像自己一样,变成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
这世界固然是靠实用主义者在运行,但是因为有理想主义者存在,才不会太过面目可憎。
于是问题回到了一个钱字上。
苏录曾天真的以为,靠着超能干的乾娘,甜水记那点股份给自己交个学费肯定够了。他只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便可……
但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得加大力度啊!
「哥。」苏录轻声问身前开路的苏泰道:「你会酿酒吗?」
「基本工序都会,但关键的那几下,比如下曲调酒之类,都在老师傅手里掐着呢。」苏泰闷声道:「我酿出来的酒,最多只算能喝,但绝对不好喝,肯定没人买。」
「那当然了,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酒坊那麽多夥计,要是让你们都学了去,买卖还怎麽干?」苏有才闻言笑道:「这些年我只听说何家兄弟捣鼓成功过。但人家有主业,能支撑他们折腾好几年。别人家哪有这条件?」
「听说他们搞出来的酒挺厉害。」苏录道。
「可不,当时我还尝过呢。虽然口感上比不了坤沙酒,但入口绵柔,也有酱香和焦味,不失为一款好酒。」苏有才感叹道:
「它最厉害的是下沙一两个月就能出酒,且出酒还多。所以可以把价钱卖的很低。」
「我们大掌作也说,何记的酒可以低价走量,能赚得比我们的坤沙酒还多。可惜,唉……」苏泰同情地叹了口气:「要是何老板还活着,乾娘就不用这麽辛苦了。」
「胡说什麽?!」苏有才罕见地白了大儿子一眼。
「俺胡说啥了?」苏泰挠挠头。
「没事,咱爹怕鬼,以后少提。」苏录轻声安慰二哥一句。
「哦。」苏泰应一声。
父子三人又沉默前行一段,忽然一只山鸡惊飞而起。说时迟那时快,苏泰飞速张弓,嗖的一声便将那山鸡射落半空。
「嘿嘿,晚上有烤鸡吃了。」苏泰高兴地捡回了山鸡,拔下箭来递给苏录。
「二哥真厉害。」苏录心不在焉赞一声,又石破天惊道:「我知道何记的白酒,是怎麽酿出来的。」
「真的假的?」苏有才和苏泰都吃惊道:「不是说秘方只有何家兄弟知道吗?」
「是,他兄弟还活着的话,别人永远也不知道,但他们已经不在了,留下的秘密也就没法保守了。」苏录也不卖关子,沉声问道:「还记不记得乾娘家库房里那些碎高粱?」
「当然记得了,吃了多少顿呢,后来都让你二哥酿了甜醪。」苏有才道:「难道秘密就在那些碎高粱里?」
「俺以为他们要做高粱面呢……」苏泰憨憨道。
「谁会磨上千斤高粱面,他们要卖饼子吗?」连苏有才都觉得不可能。
「他们是要用碎高粱酿酒,这种工艺叫碎沙。」苏录解释道:「以我的理解是,这法子省时间丶出酒多,全因把高粱磨碎了。」
「为啥磨碎了就省时间?」苏有才问道。
「我估计是高粱磨碎后,里面的淀粉能充分露出来,跟酒曲里的酵母接触更多,发酵就快。不像完整高粱发酵得慢慢等,所以一两个月就能酿好。」
「那为啥一样的高粱出酒还多呢?」苏泰问道。
「估计是碎高粱吸水吸曲更足,发酵得透,出得酒就多。」苏录也不是很确定。但管它这那的了,知其然就够了,何必还要再知其所以然?
其实他这是纯纯的倒果为因。他之所以这麽确定,是因为一个玩台湾电脑游戏的人,穿越前也到了喝点白酒的年纪。
后世的高端酱酒用坤沙,中低端酱酒用碎沙,属于最基础的白酒知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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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如你所说,这可是个发财的路数!」苏有才拍着苏录的肩膀,又道:「不过这种事情咱不好瞒着你乾娘吧?」
「爹真厚道。」苏录回头似笑非笑看了有才同志一眼,谁说光女生外向来着?
「都是一家人,不好瞒着的,瞒来瞒去瞒成仇。」苏有才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
「本来我也没打算瞒着乾娘,爹回去跟她好好商量商量,乾娘要是不想干就拉倒,可千万别勉强。」苏录便道:「要是同意的话,就让二哥先试试看,真能酿出酒来,咱们再仔细合计……」
「可是,俺肯定酿不好的。」苏泰感觉压力山大。
「就当玩了,反正试一试也用不了多少高粱。」苏录笑道:「你看要多少钱,跟我说个数……」
「钱的话不用你操心了,给你那个马同学的书箱已经打好了。」苏泰笑道:「一两银子足够试一回了。」
「一两银子买个书箱?真有钱……」苏有才咋舌道,但想起那是马千户的孙子,又觉得很正常了。
「您还别嫌贵。还有好几个同窗,也想要我哥打造的书箱。」苏录得意道:「我怕累着我哥,我都没接。」
「让他们只管放马过来,俺不怕累的!」苏泰一听来了劲头,打书箱对他来说,可比酿酒拿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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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仨虽然着急回家,但也不必像来时那麽急了。天黑前便找了一处乾燥的背坡平地宿营,准备明早再赶路。
三人分头拾柴打水拔鸡毛,好一个忙活,终于在天黑前坐在了篝火旁,烧水烤鸡烤乾粮。
但真实的野营一点都不惬意,山林里阴森森的,天黑后到处漆黑一片,不知名的动物在周围咆哮,似乎随时会从黑暗中冲出来,扑向他们。
幸好天上还有星星,要是再赶上阴天下雨,这日子直接没法过了……
「我现在理解大哥赶考,为什麽宁肯坐船,也不走陆路了。」苏录抱着胳膊一阵阵起鸡皮疙瘩,也不知冻的还是吓的。
「知足吧,早年咱们永宁卫隶属于贵州都司,而不是四川都司,所以那时咱们是去贵州考秀才的。」苏有才一边烤鸡一边跟儿子讲古道:「要是考中秀才,还得再去昆明考举人。」
「这麽折腾?」苏录咋舌道:「身体不好半路能死翘翘了。」
「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因为身体好的也会死翘翘。」苏有才嘿嘿一笑道:「据说每届只有一半的生员,能活着走到昆明。有的在路上被瘴气放倒,有的被毒蛇猛兽咬死了,还有的被生苗抓上山不知所踪了。」
「咱们卫所距离贵州五百里,考生员的话能好些,据说只会死掉三分之一……」苏有才撕下鸡腿给两个儿子道:「所以童生每次赶考,都像要上战场一样跟家人生离死别。」
「上战场也没有这麽高的阵亡率吧?」苏录吐槽道。
「那倒是。」苏有才点点头道:「死不到一成就溃败了。」
「后来呢?」苏录问道。
「后来朝廷也看不下去了,自从四川都司代管三卫后,便恩准咱们就近附考,在合江考县试,在泸州考州试丶院试。」苏有才叹口气道:「所以现在还是朝廷恩典呢。唉,咱们想考个生员,实在太难了。」
「我现在都对程相公肃然起敬了。」苏录也叹了口气。
「确实,不自己考过不知道有多难考,朝廷给咱们这些边陲小民,留的口子实在太小了……」苏有才黯然撕下鸡屁股,津津有味吃起来。
「有口子就不错了。」苏录却道:「能给老百姓留口子的,都是好朝廷。」
「那倒是。」苏有才道点头道:「比起两晋南北朝来,现在简直是小民的天堂。」
父子俩如是自我安慰一番,便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多苦了……
爷仨将一只烤鸡分而啖之,又吃了些乾粮,苏录和苏有才便睡下了。
苏泰则拿着弓箭,警惕地坐在火堆边。在深山老林夜宿,必须要有人守夜。
因为点起篝火虽然可防野兽侵袭,却也容易招来歹人……
苏有才照顾儿子,让苏泰守上半夜,自己守下半夜。俩人又照顾苏录,不让他守夜……
不知过了多久,苏录跟苏有才蜷成一团,睡得正香,忽然被苏泰推醒了。
「嘘。」苏泰轻嘘一声,示意两人别说话,张弓搭箭瞄准了黑暗中了。
俩人也被这架势惊得睡意全无,这才听到苏泰所指方向有凌乱的脚步声。
篝火已经被苏泰浇灭,还滋滋冒着青烟,苏有才和苏录紧紧攥着哨棒,隐于黑暗中,大气不敢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