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专业难选
说完祝先生便一脸期盼地望着苏录。
苏录有些措手不及道:「这……这弟子还是第一天学易经,另外四经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现在做选择还早了吧。」
「没什麽好犹豫的,易乃儒门圣典,六经之首。大道之源丶万法之祖!」祝先生试图说服他:「历来都是最优秀学生的首选,像你这样神机颖悟的弟子,不学《易》太浪费了!」
「是。」苏录耳朵根子没那麽软,只是毕恭毕敬道:「待弟子窥得五经全貌,一定优先选择跟随先生习经。」
祝先生一把年纪了,焉能不知优先权并无约束力,只好压低声音道:
「你若随我治《易》,老夫可以为你一路进学保驾护航,助你平平安安中秀才……」
「是吗?」苏录瞪大眼,心说是帮助的助,还是祝贺的祝?
他是吃着资本家画的饼长大的,知道白纸黑字的合同尚不靠谱,遑论口说无凭的承诺了。所以虽然有点心动,但还是忍住了,表示想到期末再做决定。
「那你不能提前答应别人。」祝先生无可奈何。
「是,弟子保证。」苏录应声道。心说别的先生不至于也这样吧?
「去吃饭吧。」祝先生这才放人。
「弟子告退,先生也快用餐吧。」苏录深深一揖,告退出去。
「唉,这小子,难搞。」看着他的背影,祝先生苦恼摇头,本想趁着自己第一个上课,来个先下手为强,结果没得逞。
这下一番面红耳赤的争抢在所难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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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苏录快步穿过层层院门,赶到书院最后一进的餐堂。
餐堂为一排五间大瓦房,分别是教师餐堂丶上斋餐堂丶中斋餐堂和下斋餐堂。还有一间是待客餐堂,去年程秀才就在里面吃过饭。
至于护卫丶厨子丶园丁等杂役,是没资格进餐堂吃饭的,只能在伙房里凑合……
苏录进去下斋餐堂,便见堂中并排摆着三条长桌,一斋一桌,分斋用餐。
另外两斋坐得稀稀落落,唯有省身斋这桌依然满满当当。
「可算来了!」马斋长坐在上首冲门的位置,招呼苏录在自己身边的空位坐下。
苏录就座才发现,别的斋都快吃完了,省身斋同窗居然都没动筷子,不由吃惊道:「这是在等我吗?」
「那当然了。」众同窗嬉笑道:「长者未至,岂敢先食?」
「太对不起大家了。」苏录忙歉意抱拳,心说我咋到哪里都让人等吃饭呢?
「头一天入伙,怎麽也得等人齐了动筷。」马斋长笑道:「开动吧大家!」
众同窗这才端起碗筷用餐,尽管都饥肠辘辘,却依然从容端坐,轻嚼慢咽,不见半分急切。吃饭喝汤都没有任何声音,筷子和调羹也绝无叮当乱响。
开饭后便无人高声言语,全程安安静静,透着被诗书浸润出来的教养。
好吧,在外头下馆子的时候,这帮家伙一样闹腾得很,可见人的多面性。
在这种环境中,苏录也比平时斯文多了,端着饭碗安静用餐。碗里是书院万年不变的糙米饭,配着一碟清炒瓢儿白,一碗光可鉴人的冬瓜汤。
他常听同窗们吐槽书院的伙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这帮家伙逮着机会就要去下馆子,肚里缺油水啊!
哪怕是他家当初的饭,也比这儿有滋味多了。
好在同窗们都从家里带了私货,今天全都贡献出来,有酱红的腊肉丶油亮的糟鱼丶还有泛着油光的风乾腊鸡条……十几碟小菜摆在餐桌中间,顿时就让这餐饭丰盛可口起来。
饱餐离席后,苏录才问道:「没法顿顿这麽吃吧?」
「那当然,这是最后的存货了,接下来四天只能吃草了。」李奇宇笑道:「不过能聊表孝心,值了!」
众人也笑道:「哥不用听他的,本来最后几天也得吃草。」
「别揭穿我呀各位,我还想让哥感动一下呢。」李奇宇贱笑道。
「欺亲乃伪孝!」程万范便道:「你要侍亲以诚懂吗?」
「哈哈哈!」同窗们放声大笑起来。
短暂地放松消食后,大夥回到课堂准备继续开卷。苏录则照例来到备课耳房,接受张先生的特别辅导。
张先生正在批改制艺作业,抬头瞥了他一眼。
作为科举考试的核心,制艺一日不可辍。只是经过半年的教学,已经无需像之前那样耳提面命,让学生专门在课堂上练习了。
张先生会在下午的四书课后给出题目,翌日一早收上来,白天批完,下午再布置新的题目,如此周而复始。他又格外认真负责,忙得午饭都顾不上吃。
「来了。」张先生瞥他一眼,用下巴指了指桌旁的食盒道:「尝尝你师娘做的水汽包子。」
「弟子已经吃饱了,就不跟先生争嘴了。」苏录笑道。
「你今天不是吃的餐堂吗?那儿的饭也能吃饱?」张先生对他的情况了若指掌。
「多吃总会饱。」苏录说话越来越有哲理了。
「哈哈哈,是这个理儿,不过老夫是真吃不下。」张先生合上作业册,洗净手,拿起一个表皮金黄的水汽包子道:「宁肯自己带饭吃。」
「师娘厨艺好,先生当然吃不惯。」苏录微笑道。
「我把这话告诉你师娘,回头她又得给你做好吃的了。」张先生一边吃包子,一边笑问道:「对了,今天祝先生缠磨你没有?」
「也不能叫缠磨。」苏录轻声道:「祝先生只是想让我随他习经。」
「你没答应他吧?」张先生神情一紧。
「没有。」苏录摇摇头道:「一来弟子还不了解五经,二来还没问过先生呢。」
「我不是经师,不会跟他们抢的。」张先生笑着提醒他道:「但是你务必要慎重啊,选本经就是二次投胎,选错了就麻烦了。」
「是吗?」苏录闻言神情一紧,赶忙拱手道:「还请先生赐教。」
「你该听说过,乡试会试都是按五经分科取士的。十三位房考官也按照五经分房阅卷,其中选《诗经》的考生最多,一般四五房;《易经》其次,在三四房;再次是《尚书》,一两房;最少的是《春秋》和《礼记》,几乎每次都是一房,而且人数还少。」
「所以选热门的《诗经》丶《易经》竞争激烈,但录取的名额也多。选冷僻的《春秋》丶《礼记》竞争小,但录取的名额也少。」张先生讲解道:
「这里头的门道深着咧,选对本经的和选错的,被录取的机会可能天差地别。」
「明白。」苏录点点头,选专业这事儿他熟得很。
「再者,也不能光琢磨报哪一经更容易被录取,归根结底还得看你治经的水平。」张先生又道:
「治经可比四书难多了。四书是经义的基础,治经是高深的学问……类比的话,四书中最难的《中庸》,在五经中也只能算浅显,当然《诗经》不算。」
「这样啊。」苏录继续点头,其实今天的第一堂《易经》课就给了他个下马威。
「所以,治经必须要择名师而从之。」张先生强调道:「而且必须是名师,水平再高,名气不够都不行。」
「为何?」苏录不解问道。
「道理很简单,五经因语言古奥丶版本庞杂丶争议繁多,即使《诗经》这种浅易的经典,也有各种各样的治经流派,」张先生屈指数算道:「有尊朱派丶复古派丶调和派丶解经派等等。」
「……」苏录听得一脑门子汗,这是做题家最怕的情况。忙小声问道:「就没个标准答案?」
「当然是以朱子为准了。但刚说过五经太庞杂了,朱子也没办法规定一切,给各派留足了发挥的空间。」张先生叹口气道:
「不同流派之间的见解,差别大了去了。你若治了东家的经,结果碰上西家的考官,那可就撞在铳口上了。」
「确实。」苏录擦擦汗道:「怪不得科举最重首场,要是只看五经就乱了套了。」
「小题做得好,录取的希望确实大,但别忘了,解元只从经魁出,最终名次还是要由大题来决定的。」张先生淡淡道。
四书题叫小题,五经题叫大题,两者的难度差别可见一斑。
「所以一定要拜名师,名师弟子多,碰上同门考官的可能性就大。名师名气大,学问广受认可,哪怕不是同家的考官,也会高看一眼,手下留情,自然更容易过关。」
「明白了。」苏录感激地点点头,请教道:「请问先生,书院哪位先生算名师?」
「你若只是考个秀才的话,咱们书院的经师就够用了。但若有更高的志向,说句得罪人的话,他们就不够看了。」张先生压低声音道:
「包括山长也一样,他的学养自然是够的,但远远称不上名师。」
「啊?那弟子该怎麽选?」苏录有些蒙圈。
「别着急,慢慢看,眼光放长远一些。」张先生便建议道:「不妨先了解一下,泸州乃至蜀中有哪些名师,就算你现在还没条件拜师,也可以先治其本经。待到水平上去了,时机合适了,再转投名师不迟。」
苏录明白了,张先生是让自己骑着驴找马。
所以到底选哪一经,可以先不管眼下先生的水平,而取决于自己心仪的名师,治的是哪一经。
只是这法子,怎麽听着这麽不靠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