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絲入骨 第18章

射擊氣球的小攤前聚了不少人， 剛剛撈魚的那一小隊也在。

射擊氣球規則很簡單， 拿射擊槍射擊氣球，打中氣球後能贏得氣球後面對應的獎品。獎品是玩偶， 小玩具之類的東西，氣球越小，獎品越好。在氣球擺放的橱櫃正中央，有一個拳頭大小的氣球，那是特等獎。特等獎獎品比較特殊， 是一把外形酷炫的狙、擊、□□型。

姜格說完以後， 季錚就和她站在後面排隊。撈魚小隊的男生正在射擊， 他看中了那個一等獎，特大史迪仔玩偶。但是他射擊的運氣顯然沒有撈魚的運氣好，最後一槍出去，氣球沒破。幾個人一陣可惜， 最後隻拿到了幾個小玩具。

一共十次射擊機會，射擊完後， 男生神色頽喪，說：「走吧？」

五個人裡，落單的那個女生朝著正和小販聊著的季錚看著。在剛剛撈魚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他了。平時學校遇到的都是陽光清爽的小男生，很少會碰到這種清俊又有成熟韵味的男人， 他身材很挺拔，氣度不凡， 看著就不像是一般人。

他身邊站著一個穿著黑色長款羽絨服的女人， 女人的臉被口罩包住， 但只露出來的那一雙桃花眼就能看出她肯定長相不俗。

她個子不矮，但身材很單薄，跟在男人的身邊，有種小鳥依人的感覺。

她觀察了一路，兩人的神色和動作，說不上是情侶，也說不上是曖昧，可是偏偏又有一種很親昵的感覺。

幾個人要走，她拉住身邊的女生，說：「我們看看他們的射擊再走。」

排隊到了季錚和姜格，小販笑著問道：「先生要玩兒嗎？一百塊錢10發子彈。射擊中了獎品就是您的。」

季錚站在姜格身後，笑著指了指她，說：「她玩兒。」

說完以後，他抬眸看了一眼，獎品和氣球都擺放在櫃檯上。人要在小販規定的界綫外射擊，射擊距離十幾米，不算近。

付錢以後，季錚給姜格挑了把槍，她把槍拿了過去。

姜格雖然穿著羽絨服，但難掩颯氣。即使看不到臉，眼神中的冷漠和冷酷就格外有感覺。季錚看著她抱著槍瞄準，最後「砰」得一槍射出去，射偏了。

姜格眉頭一蹙。

她射的是最小的那個氣球，明顯是衝著特等獎去的，沒想到一個女生對狙、擊、□□型感興趣。上來就射特等獎，還挺貪心的。開始看姜格那架勢，小販還以爲遇到了强人，姜格一槍射歪後，他倒放下心來，道：「再來一槍嘛，反正還有9發子彈。」

抱著槍，姜格又射了三槍。

這三槍，仍然沒有射擊到那個氣球，每次都是歪的。

四槍下去，周圍聚的人越來越多，撈魚的男生提醒道：「你先射幾個好射的，不然過會兒十槍出去，什麽獎品都沒有。」

季錚站在姜格的身後，低頭能看到她咬緊的下頜綫。剛剛幾次沒有射擊成功，她的情緒顯然被激上來了。原本放鬆的心情，又重新緊綳了起來。

姜格又要開槍，季錚抬手將槍拿了過來。姜格眉目一凜，回頭看過來。季錚衝她一笑，說：「我看看。」

姜格眉眼間的戾氣沉澱下來，鬆開了手。

季錚拿著槍看了一眼，這把槍放了倍鏡，很粗糙。季錚隨意觀察了一眼，看出不對勁來。他和小販道：「你這槍的倍鏡有問題。」

季錚一說完，周圍玩兒過這個游戲，手裡拿著幾個小玩具的人瞬間開始討伐小販。小販心虛的同時，又硬氣道：「怎麽不對，哎，我可是開門做生意的，別人玩兒的時候都說沒問題，你沒本事射擊不中就不要亂說啊！」

季錚唇綫緊抿，手上的槍質感和手感都很粗糙，但形制不錯。他拿著槍，沉默半晌，低頭問姜格：「你想要哪個？」

姜格乖巧地站在他的身邊，抬手指了指，說：「那把槍。」

季錚垂眸看著她的眼睛，淡淡一笑，道：「好。」

季錚把槍架了起來。

男人的動作迅速而沉穩，他架起槍來後，長街的燈光在他身上罩了一層燈影，狙、擊、槍遮了他一半臉，另外一半棱角分明，鼻梁挺拔，頗有些港片動作片的朦朧感。

不光姜格楞了一下，周圍的人都楞了，隨後有女生小聲得「哇」了一聲。

季錚的視綫定格在了射機槍的倍鏡後，倍鏡不大，但瞄準十幾米以外的氣球綽綽有餘。他調整好倍鏡動手脚後的角度，凝神望過去時，他的眼前模糊了。

視綫內，紅色的氣球像是萬花筒一樣，無限縮小，無限放大，無限拉遠，無限拉近，最後變得模糊一片，像是剛剛爆開的血漿，往潮濕的地面滴落的血漿。

季錚握著槍，手指卡在扳機上，他定定地望著倍鏡內放大的氣球，四周寂靜無聲，潮熱的空氣浸透了他的身體，蚊蟲亂飛，他聽到了心臟敲擊胸腔的聲音。

季錚端著槍，遲遲沒有射擊，周圍的人群等待著，目光由期待變成疑惑。

姜格站在季錚的身邊，從他端起槍時，她就一直看著他。男人的眼睛一直睜著，映著長街的燈光，像是深不見底的深海裡倒映著冷月。他似乎陷入了什麽複雜的情緒，握著槍的手指泛白，扣住扳機的手指因爲發力而變得紫紅。

時間持續了一分鐘，原本季錚端起槍時，小販就有些不願意，他這裡的規則是不能換人打的。而且看季錚那架勢，明顯是個熟手，別最後真被他給打中了。現在又瞄了這麽久，小販催促道：「哎，快點啊，我們射擊瞄準也有時長的，超時要加錢啊……」

他話還沒說完，站在男人身邊的那個女人掏出一叠人民幣，「啪」得一聲拍在了桌子上。女人漂亮的桃花眼冷若冰霜，聲綫緊綳。

「閉嘴！」

事情的發展讓周圍一片嘩然，小販嚇了一跳，看著那叠人民幣，也不敢拿，也不敢說話了。

周圍的人群開始討論了起來，嘈雜的討論聲格外喧囂，在這片喧囂之中，季錚幷沒有任何變化。他似乎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倍鏡內，氣球變成了一個一個的人。他們被綁在上面，他按下扳機，所有人都得死，但他們是平民，所有人都是無辜的。

潮熱的空氣吸入氣管，帶著一股鹹濕的血腥味，季錚壓住扳機的手指漸漸鬆開。在鬆開時，他另外一隻手被握住了。

那隻手很小，很細，像是冰雪地裡向死而生的藤蔓，攀附著他的手指，到達他的掌心，最後伸入他的指縫間，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指。

十指交握，掌心貼著掌心，女人的手冰凉柔軟，像是一點一點滲透進他的身體，驅散了濕熱，他漸漸聽到了他的心跳聲。

恍然一夢。

長街的喧囂敲擊著耳膜，季錚眼睫一顫，他低頭，女人抬頭與他對視，漂亮的桃花眼內，目光堅定而執拗。

她開口，說：「阿錚，我就要那把槍！」

季錚看著她的眼睛，空白的腦海中，也閃過了一雙眼睛。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帶著緊綳鋒利，稚嫩無助，堅定堅强……

與眼前的眼睛重合，季錚微抿了唇綫，他捏了捏她的手指，淡淡一笑：「好。」

「砰」得一聲，射擊聲響。

姜格穿羽絨服不合身，她太瘦了，最小號的羽絨服穿在她身上都會很肥大。長款羽絨服勾勒不出女人玲瓏的身段，却將她的單薄與鋒利掩蓋住，讓她變得柔軟。

她抱著一把精緻漂亮的狙、擊、□□型，邁著步子往前走著，冷酷帥氣而瀟灑。漫漫長街，她所到之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從混沌的意識中抽離後，季錚的感官漸漸恢復清晰。手指因爲頂著扳機，有些充血，現在回血後，有點麻。

他捏著發麻的食指，看著姜格的背影，想著臨射擊前女人握住他的手的觸感，還有清晰的氣球，微微走神。

這是半年以來，他第一次在射擊瞄準時眼前是清晰的，雖然這種清晰隻持續了射擊的那一秒。但這對於他的恢復而言，是質變的進步。

章醫生說，他對姜格是特殊的，所以他能穩定姜格的情緒，讓她的放鬆下來。那他心理障礙的一瞬間恢復，是因爲催眠，還是因爲……姜格對他也是特殊的？

手指指縫間，女人手指冰凉柔軟的觸感似乎漸漸灼燒了起來，微燙，燙得他心臟都有些發熱。

原本走著的姜格，察覺到身後季錚沒有跟上來。她站定身體，抱著狙、擊、槍回頭，抬眼看著身後望著她出神的季錚。

「阿錚？」她叫了一聲。

兩人間隔了五米遠，季錚聽到她的聲音，唇角已經勾了起來，他淡淡笑著，眉眼溫柔，修長的腿邁開，幾步走到了她的身邊。走近之後，季錚看到她的眼睛在發亮。她口罩有點歪，口罩上方，露出一點點柔嫩的皮膚，在燈光微微泛著潮紅。

她輕輕喘息著，季錚抬手給她把口罩拉正，問道：「開心麽？」

姜格點頭：「開心。」

季錚笑起來，輕聲道：「開心就好。」

兩人幷行，一起往街口走，姜格和季錚道：「這是我長這麽大，最開心的時候。」

姜格的話讓季錚的脚步微微一頓，她還未成年就背負起了家庭重擔，就算她父親沒失踪前，姜格的生活應該也算不上輕鬆和幸福。

他還沒見她笑過呢。

「以後……」季錚往前走著，他心跳微亂，低眸勾唇，道：「和我在一起，還會有更開心的時候。」

姜格定在原地，口罩籠住的她的呼吸，讓她的臉潮熱了起來。她眼前，男人的背影挺拔高大，她抱著狙、擊、槍追上去，在他身邊與他同行。

「嗯。」姜格的嗓音微微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