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員迅速趕到著火的廠區, 展開撲救工作。
廠房濃烟滾滾, 熏黑了幾乎半邊的天空。寂白坐在救護車邊的擔架上,護士給她套上了氧氣面罩, 才讓她的呼吸逐漸緩過來。
寂白伸手指著已經被大火包圍的廠房, 虛弱地說:「寂靜...還在裡面。」
謝隨將她的手按下來, 放在自己的胸口邊,微怒道:「管好你自己。」
就在這時,有消防員大喊道:「有人出來了!左邊側門,集中水力撲救!」
寂白抬頭望去, 只見廠區左側的小門被打開,赤著上身的顧長生抱著寂靜狼狽地奔出來, 他身上的衣服全部罩在了女孩身上,將女孩裹得嚴嚴實實。
他跑出來沒走幾米,便倒在了地上, 肉眼可見皮膚有多處灼傷。
醫生和護士迅速趕到, 將兩人同時抬上了擔架。
故意縱火屬相當嚴重的刑事犯罪,警方已經控制了周圍的幾名涉事的男人, 將他們帶回局裡調查。
救護車上, 謝隨替寂白擦乾淨了黑黢黢的小臉, 又將她的手拾起來,看著無名指上那枚閃著幽微藍光的「星碎」鑽戒。
隨後,他將她的手牽到唇邊, 閉眼吻了吻。
他的唇很乾燥, 也很柔軟。
寂白捧著他棱角鋒銳的下頜, 嗓音顯得沙啞而無力:「你怎麽會過來?」
「比賽到一半,越想越不對勁。」
謝隨故作輕鬆地說:「生意場上如此精明的白總,連婚前財産協議都不跟我簽,就要和我結婚,這正常嗎。」
寂白啞然失笑,又帶動起一連串的咳嗽。
謝隨立刻替她輕撫後背,順順氣。
她用力拍了他一下,又氣又笑:「我說要嫁給你,你想的就是離婚以後怎麽跟我分財産,狗男人安的什麽心...」
不等她說完,謝隨環住了她的肩膀,用力地將她按進懷中,緊緊地抱著:「我接到秦助理的電話,聽說你可能有危險,開車過來這一路上...」
他的聲音哽在喉嚨裡,說不下去了。
寂白知道他心裡惶恐,他曾經說過,因爲她,他開始有點喜歡這個世界了。
如果生命的所有希望和陽光全部寂滅,如果她不在了,他又該如何勇敢而孤獨地活下去。
寂白的心顫栗著,伸手用力地回抱住他:「謝隨,這次之後,只有死亡能把我們分開。」
謝隨搖了搖頭,堅定而决絕地說:「即使死亡,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寂白忽然想到上一世,謝隨臥軌的那天下午。
一如江城無數個陰雨連綿的日子。他捧著她的骨灰盒,躺在鐵軌上,傾聽著列車碾壓鐵軌發出轟隆隆的聲音,越來越近。
他閉上了眼睛,雨霧綴在他修長的眼睫毛上,輕微地顫栗著。
死亡幷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漫長餘生的分分秒秒裡...對一個人痛徹心扉的思念。
寂白閉上眼睛,偏頭輕輕吻住了他的脖頸。
「即使死亡,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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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來醫院探望的寂白的人絡繹不絕,提著大包小包價值不菲的營養品,說想見見白總,親口向她表達關心。
但是這些人全被謝隨攔在門外,沒能見到寂白的面。
寂白需要休息,這些場面上的社交,能免則免。現在的她已經不同於以往,不需要再花費心思去應付這些人和事。
謝隨拎著大袋禮品盒回到病房,看到寂白正悠閒地坐在床上跟寂述玩手機游戲。
寂述是高段位玩家,寂白這游戲小白哪能是他的對手,被翻來覆去地吊打了好幾遍,最後窩著一肚子火氣,咬牙切齒說今年就要讓他破産!
寂述以前會殷勤討好她,讓著她,現在不會了,她既然拿他當兄長,那麽寂述自然當她是親妹妹一般對待。
這世界上,妹妹都是用來給兄長狠狠欺負的,寂述絕不會心慈手軟!
謝隨抽走了寂白的手機,對寂述道:「開一局。」
寂述笑著說:「看我是怎麽吊打你倆夫妻檔。」
然而事實證明,謝隨不僅是現實裡能打,游戲裡更能打,寂述這一身花錢砸出來的S級別裝備遇到謝隨,完全沒眼看,被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不僅如此,打輸之後他裝備還掉了,全讓謝隨撿回去給他家小白穿上。
寂述放下手機,頭皮發麻:「不玩了不玩了,什麽破游戲,老子四位數的裝備,都掉得差不多了。」
寂白這會兒是真的開心了:「我覺得這游戲挺好玩的啊。」
寂述悶哼道:「是,你贏了就好玩。」
這時,醫生進來給寂述打阻隔藥,寂白緊張兮兮地問醫生道:「他...沒事吧。」
醫生回答道:「二十四小時內就醫很及時,後期只要堅持打阻斷藥,不會感染。」
寂白鬆了一口氣,待醫生離開以後,她對寂述道:「你太衝動了。」
「我能怎麽辦,不是我就是小棠,我總不能讓她被...」
寂述說不下去,他想都不敢想,要是那針頭刺進女孩的皮膚裡...他可能已經扭斷了寂靜的脖子。
寂白好奇地問:「她到底是你女朋友,還是你妹妹啊...你怎麽認識她的?」
「這是很長的是故事。」
提及蘇小棠,寂述那雙漂亮的吊梢桃花眼露出前所未有的溫柔。
「我沒來寂家之前,生活不太好,在一個賭場的老大手底下混事情,那時候認識小棠的,她裝瞎子,一開始是給人看牌出千,被我逮到,哭著求我放過她,不然可能就真瞎了。」
「我那時候年輕,見不得女孩家哭,就把她放了。後來,這丫頭就纏上我了。」
謝隨給寂白削了個蘋果,寂白叼著,連聲催促:「然後然後!」
「然後她不敢在當老千,就走街串巷賣酸奶,見著我,幾次跟我說,想跟了我,讓我罩著她,不過我見她真的太小了,就說你給我當女兒吧,我供你念書,以後你給我養老送終...」
「噗!」寂白的蘋果屑噴了謝隨一臉,她連忙扯了紙巾幫他擦拭:「抱歉啊隨哥。」
謝隨面無表情:「你開心就好。」
「然後呢,女兒收成了嗎?」
「沒有。」
「她不樂意。」寂述沉聲說:「這個年齡的小丫頭,滿腦子想的都是處對象,她見我帥,又能打,是會賺錢,一心想跟我。」
「別拒絕啊,多好的事。」
「那時候我一心想的是怎麽回寂氏幹掉你們這些有繼承權的傢伙,奪回屬我的東西,哪裡有心思談情說愛。」
「……那還是我耽誤你姻緣咯。」
「後來因爲不能給人出千,掙錢少,她讓她養父打得鼻青臉腫,跑到我家,我也不能不收留她,就讓她在家裡住著。雖然那時候我掙錢不多,但好歹能養活這丫頭,所以就一直帶在身邊,就拿她當女兒一樣養,我還答應她,送她去美國留學呢。」
「那她眼睛到底是怎麽傷的?」
提到這個話題,寂述沉默了,良久,他淡淡道:「是因爲我…」
不過說了這四個字以後,他便不再說下去了,寂白見他不願意說,也不再追問。
她知道寂述回寂氏集團以前的日子,過得幷不好,養出了一身的流氓痞氣,因此寂三叔家裡人對這位私生子格外看不上。
他們把寂述接回來,本意是爲了給長子寂楊風當替身擋槍,兩人年齡差不多,模樣長相也幾乎沒有太大的差別,很多時候兩個人甚至可以魚目混珠。
後來所有人都說,寂楊風出意外,跟這位心思深沉、性格歹毒的私生子脫不了關係。
寂白沒有問寂述關於寂楊風的事情,這個話題太敏感了。但是當初用針扎寂靜的事,寂述倒是很爽快地承認。
「是她先對我出手。」寂述沉聲說:「她想置我於死地,我不想坐以待斃,如果我折了,小棠就沒人管了。」
寂述寄人籬下,忍辱負重這麽多年,苦心爲自己和那個盲眼女孩籌謀一個看得見的未來。
這一點,與寂白倒是有些像,所以寂白幷不會輕易評判寂述其人。
寂靜被判了有期徒刑,但是她傾盡全力保住了顧長生,將他從這件事裡摘乾淨。
於是顧長生取保候審,應該不會有大的問題。
寂白無心與顧長生過不去,他和她沒有任何仇怨,但是寂白也早已經注意到當他望向寂靜的時候,眸子裡涌動著克制不住的熱情。
利益無法讓顧長生這樣理智而冷靜的男人鋌而走險,但是愛可以。
愛可以讓人變成更好的自己,也會讓人瘋狂,迷失自我。
出院之後,寂白精挑細選,選了個好日子,和謝隨一起去民政局登記結婚。
路上,謝隨還在糾結婚前財産協議的事情,不止一次問她:「你確定,真的不簽嘛?」
「還是考慮清楚。」
「萬一真的……」
寂白怒了:「謝隨,你要是還沒結婚就真的想著離婚分財産的事,咱們這個婚就別結了!」
「我沒想離婚,但是這個事…」怎麽看都是他占便宜,他不想變成這樣的人,也不想被人說三道四。
算了,謝隨放弃,男人和女人的思維終究不同,男人用頭腦思考婚姻,女人用愛。
未來的漫漫人生路,謝隨別的不敢保證,不離婚絕對能保證,怎麽都不會離,被家暴了也不離!
拍結婚登記照的時候,他們換上了白襯衣,束著很喜慶的紅色小領結。
兩個人鄭重其事,嚴肅規整地坐在紅色幕布前,緊張地盯著照相機。
照相師說他們可以笑一笑,於是兩個人同時露出了齊齒假笑。
後來寂白用這張虛僞又做作的假笑照片發了朋友圈,宣布喜訊,叢喻舟第一個回復:「我隨哥這麽多年拍照都不太上鏡,唯一的一張結婚照,居然意外地還有點帥啊。」
蔣仲寧說:「主要隨哥的帥全靠小白的可愛來襯托。」
叢喻舟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看著人家小白成了白總,你講話屁股也開始歪了是吧。」
蔣仲寧:「我一直都是實在人,絕對不是因爲小白成了白總,難道你覺得小白不可愛嗎。」
叢喻舟:「那不能!白總天下第一乖!是吧,隨哥。」
……
寂白看著朋友圈底下越來越多的祝福留言,嘴角漾起了甜絲絲的微笑。
包裡揣著結婚證小本本,兩人挽著手甜甜蜜蜜地走出民政局。忽而大雨傾盆而下,嘩啦啦地淋濕了街道。
謝隨用手給她擋著雨:「某人不是精挑細選,選的好日子嗎,怎麽又下雨了。」
寂白理所當然地說:「下雨也不影響今天是好日子啊。」
只要她心情好,每天都是好日子。
謝隨讓寂白在屋檐下等一會兒,他冒雨跑進對面街邊一家便利店買雨傘。
寂白再度翻開了結婚紅本,看著照片裡的男人。
他眉目如初,依稀還是她記憶中的少年模樣。
前所未有的安定感涌上心頭,寂白知道,從今天以後,在也沒有任何事情能够將他們分開了。
他們是夫妻,同甘共苦,死生不弃。
謝隨撑著雨傘,匆匆地朝著她走過來,對她伸出了手:「回家吧。」
「好哦。」寂白牽著他溫厚的手掌,跟他一起走進了雨幕中。
她仰起頭望他,他便自然而然地低頭親親她的臉頰,於是雨滴敲打著傘檐,時間也變得很慢、很慢...
少年時,謝隨曾經在滂沱大雨中淋了整整一上午,隻爲了給她送一盒布洛芬緩釋藥。
自那以後,每一場瓢潑大雨都會使寂白聯想到那個少年隱忍而又克制不住的熱切目光。
往後,她生命中路過的每一場雨,都與他有關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