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膳的時候,張居齡才回來, 身上的孝服濕了大半。
「夫君……」
顧晗背靠著大紅迎枕在香妃長榻上坐著, 手裡的盞碗遞了過去,微笑道:「喝點熱茶吧, 暖和暖和身子。」
張居齡「嗯」了一聲, 也沒有接, 而是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 「我去換身衣衫。」說著話, 起身打開了紫檀木迎門衣櫃。
顧晗轉身看了看, 和他說:「拿那件月牙白細布鹿紋夏袍吧,我前些時日剛做好的,再不穿就該薄了。」
「好。」張居齡答應著。門外却傳來了小丫頭的通禀, 說是楊少爺過來了。
「讓他先去書房等著。」張居齡高聲說了一句, 拿著衣衫去了淨房。
楊若還沒有走?顧晗楞了楞, 她看看外面的天色, 都這麽暗了……還以爲他早走了。
夜色濃鬱,風絲凉爽。
剛下過雨的空氣十分好聞, 帶著泥土的清香。
張居齡進書房時,楊若正坐在書房喝茶。
「……夙之, 你這兒的茶葉不錯, 喝著味道很好, 回頭給我一包。」
張居齡在他對面坐下, 也給自己滿了盞茶, 問他:「你真的要?」
楊若點頭, 「當然。」
張居齡輕咳一聲,交待一側站立的小厮:「給楊大人包半斤去年的君山銀針。」
小厮領命而去。
「陳茶?」
楊若却震驚了,低頭去看深褐色的茶水,「喝著幷不像啊……」
張居齡笑了笑,看著他說道:「你當新茶喝也可以。」
楊若往椅背上一靠,高大的身軀沒骨頭一樣窩在圈椅裡,桃花眸一彎,「管他新茶還是舊茶呢,只要喝著好,我都無所謂。」
北風透過開著的槅窗吹進屋裡,燭火忽明忽暗。
楊若一向是我行我素,百無禁忌的性子,張居齡也不介意。茶過三盞後,問他:「你過來做什麽的?」
「沒有。」楊若搖搖頭,「我是趁著張居寧的喪禮過來的。」他看了眼張居齡,又說:「你這袍子衣領處綉的鬆枝滾花邊……很精緻啊。」
張居齡拎起茶壺,給他滿了一盞茶,「我娘子綉的。」他又加了一句:「這件袍子從頭到尾都是我娘子親自做給我穿的。」
「哎,哎……」楊若聽得茶水都喝不下去了,「我說張老三,你不能這樣欺負人,你娘子千好萬好,你自個品味就好,幹啥還說出來羨煞旁人……我還沒有成婚呢,也不說照顧照顧兄弟的情緒。沒意思。」話是如許說的,心裡却涌起新鮮的感覺。顧晗聰明,看人也很准,一共給他提醒過兩次徐沛,次次都應驗了……給的建議比父親和自己都有遠見。
這樣的人,却在家裡伺候丈夫、刺綉裁衣,真是可惜了。
張居齡看他一眼,無動於衷:「你?沒有成婚是因爲你不願意,堂堂正正的狀元郎……你要是稍微吐個口,滿京都的姑娘都會嫁進楊家。」
「打住。」
楊若坐直了身體,擺擺手:「咱們不說了,好不好?」他坐直了身體,抿了一口熱茶:「我給你說另外一件事情。」
「什麽?」張居齡抬眼看他。
「……徐沛出仕了。」楊若的眼神意味不明,「聖上直接給了他正四品大理寺右少卿的官職……」
「大理寺右少卿?」張居齡重複了一句,「有法術者也。大理寺可是有實權的地方。」
「誰說不是呢。」楊若回道:「……說來說去還是聖上寵眷啊。」他一想起徐沛曾經收買過父親的謀士離枉……後脊梁骨就發凉。說不準,徐沛還在哪裡等著捅楊家一刀呢。
「徐沛此人,心術不正,你別和他接觸多了。」張居齡勸好友,「永康侯府歷代都受聖上恩寵,咱們和他鬥不起。」
「……我不和他鬥。」楊若眯了眯眼,「但是,我也不會任由著他爲難楊家。」
張居齡沒說話。
楊若想了想張居齡剛才說的話,問道:「你是從哪裡知道徐沛心術不正的?也是聽別人說的嗎?」
「聽別人說?」
張居齡一楞:「聽誰說?」楊若問的實在是稀奇。
「沒有……」楊若糊弄著:「我就是瞎問。」他還以爲顧晗給張居齡也說過了,不過看張居齡的這種反應,怕是沒有說吧。
張居齡却不信他。楊若的爲人他是清楚的,看著外表滿不在乎,其實成算都在內心裡埋著。
事情沒弄明白之前,他怎麽會問出口。
倆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差不多戊時了,楊若又不在他這裡用晚膳,張居齡就送楊若出了府門。等上了馬車,楊若才想起忘記問張居寧的事情了……他也覺得奇怪,怎麽人好好的,突然就死了。
楊若想了一會兒,覺得想不通,便不想了。左右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人,死就死了吧。
七月過了大半,張恒要回荊州了,臨走時叫了張居齡去長樂閣說話。爺孫倆也沒有要僕從們伺候,一坐就是幾個時辰。房屋是緊閉的,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說了什麽。
只知道張恒領著兩個兒子坐馬車走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還算是和藹。
張居齡和顧晗一起去送的他,走到影壁時,張居齡說道:「祖父放心。孫兒答應您過的,一定會做到。」
「好!好!」
張恒拍了拍孫子的肩膀,他和齡哥兒說的,無外乎是兄弟齊心,共振家族……他養大的孫子他自己是最明白的,心性執拗,决定了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是,却是最孝順和重承諾的。他以自身要挾他,要兄弟齊心、共振家族……他雖然不見的心裡樂意,但嘴上答應了,也就是心裡答應了。
這種做法是很卑鄙,但張家人本身就該抱成一個團,齊心協力地往前奔。兄弟殘害,父子反目……還是算了吧。如果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齡哥兒的仕途才真正是徹底完了。
隨著葉子一片片落下,樹木開始變的光禿禿的,天空又高又遠,秋天來到了。
王氏不知道從哪裡得了消息,開始懷疑張居寧的死因……三天兩頭的喊顧晗過去問話,想從她嘴裡探出些什麽。
顧晗是真的不知道,所以王氏一問起來,她都是搖頭,一問三不知。
王氏看真的問不出什麽,心裡再不甘心,也就作罷了。
過完年的農曆三月,顧晞嫁去了昌平羅家。她出嫁的前幾日,顧晗回去了一趟,給她帶了些銀票防身。顧家姐妹裡,顧晴定給了定遠侯府的嫡長子王致遠。顧昭還是老樣子,見到誰都冷冰冰的,却更添了一絲風韵,有一股冰雪美人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