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也冷嗤一聲:「那就說出來嚇嚇看好了。」碧雲在宮裡待過,什麼樣身份的人沒見過?宸妃還在的時候,京中那些貴婦人哪個不上趕著巴結?那時的風光,只怕連如今的昭妃都比不過。
那丫鬟顯然沒想到對方這麼囂張,趾高氣昂道:「我家老爺可是正三品的工部侍郎,我家夫人的哥哥是三千營的總兵,妹妹是宮裡的昭妃,怎麼樣,怕了吧?」
碧雲還想說她們是晉王府的,卻被素雲一把拉住,暗暗搖了搖頭。溫昭妃如今十分得寵,皇城內外無人不知。得罪了他們溫家的人,就是給王爺招惹麻煩。
若澄把八仙過海走馬燈拿過去:「既然姐姐想要,我就讓給姐姐吧。」
誰知那姑娘竟一下子將走馬燈打翻在地,盛氣淩人道:「誰要你這窮酸丫頭讓給我?」
若澄被她嚇到,怔怔地看著地上的走馬燈。因為裡面的蠟燭點燃了包紮用的紙,整盞燈都燃燒起來,躥起火光。這回連素雲也有些生氣了,上前護著若澄道:「我家姑娘還是個孩子,這位姑娘既然不想要,剛才又何必強搶?就算是天潢貴胄,也要講道理。」
「你是什麼身份,竟敢來教訓我?」那姑娘柳眉一揚,「來人啊,替我好好教訓一下她們!」
立刻有三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應聲上前,一個個面露凶相。碧雲心想,幸好今日出來帶了府兵,便回頭給那四個人使了眼色。反正是對方動手在先,事情鬧大了,錯也不在她們三個。
雙方正要對上的時候,人群之外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方玉珠,那只是個孩子,你非要這麼不依不饒麼?」
方玉珠循著聲音看去,微微皺眉。她們怎麼也來了?
若澄看到又有一大一小兩個姑娘過來,大的那個牽著小的。年紀稍長的姑娘相貌十分清秀,衣著雖然只是普通的樣式,但周身透著股大家閨秀的氣質,若蘭花般素雅高潔。年紀小的那個,看起來跟若澄差不多大,身上赤紅的襖裙用金絲繡著鯉魚和蓮葉紋,容貌更為精緻出眾,宛如紅豔豔的海棠,只不過眉梢眼角間也透著股淡淡的高傲。
她們身後還跟著一個人,正是沈如錦。她對若澄眨了下眼睛,顯然是帶人過來救場了。若澄猜想這兩位姑娘的出身必定十分不凡。
方玉珠看見這倆人,氣勢消下去一半。若是這京城裡頭,別的世家貴女出頭,方玉珠都不會怕。偏偏是蘇家的兩個嫡出的姑娘,她有點招惹不起。她姨母再受寵,也不過是個妃,人家的姑母可是皇后。而且蘇濂是當朝首輔,蘇家跟徐家一樣,自開國就十分顯赫,不是他們這種忽然興旺起來的家族能比的。
「今日算你們運氣好,我們走。」方玉珠冷哼一聲,帶著她的人走了。
沈如錦走到若澄身邊,挽著她的手臂道:「你沒事吧?她叫方玉珠,不過是仗著昭妃娘娘的勢,到處欺人。我來給你介紹一下。」她把若澄拉到那兩個姑娘面前說道:「若澄,這兩位是蘇家的千金,蘇奉英和蘇見微。」
竟然是蘇家的千金?若澄連忙行禮:「方才多謝兩位解圍。」蘇奉英點頭一禮,蘇見微則扭頭看著賣花燈的攤子,沒在意若澄。
「我跟奉英都在女學上課,今日約好了來逛燈會。我以為你在王府不方便出來,若知道你也來,就喊上你一塊兒了。」沈如錦笑著說道,言談間好像已經跟若澄十分熱絡。其實她們不過才見了兩面而已。
蘇奉英聽到沈如錦說王府,立刻想到了唯一一位在京中的晉王朱翊深。朱翊深是祖父的學生,與她年紀相仿,小時候見過幾次,天人之姿,只是不苟言笑。她記得有次她去祖父的書房送茶水,看到晉王在和祖父下棋。祖父是棋藝高手,據說鮮有對手,晉王卻能跟他鬥幾個來回。
尋常人若是跟高手過招,或是急躁,或是潰不成軍,晉王卻神色自若,寵辱不驚。祖父也毫不吝惜對這個學生的讚美,說他跟沈贇都是難得一見的妙人。
那個時候的晉王,出入紫禁城必是前呼後擁,高高在上。晉王府門前終日車馬不休,父親還曾有意將她許配給晉王,只是未來得及提起此事,先皇駕崩,時移世易。
蘇奉英也有許多年沒見過晉王了。不過想來當初年幼之時就有那等心性,就算從高處摔下來,也不至於一蹶不振。
而這位住在王府的小姑娘,想必就是沈贇之女了。自小無父無母,身世也怪可憐的。
「那邊有個茶樓,既然遇到了,我們一起去喝盞茶吧。」沈如錦提議道。
蘇奉英無可無不可,倒是蘇見微扯了扯姐姐的手,小聲說道:「姐姐,我想回家。」
蘇奉英摸摸她的頭,輕聲道:「咱們一會兒就回去了。姐姐給微兒買燈玩。」
蘇見微這才高興了。她其實並不怎麼喜歡沈如錦,這個人八面玲瓏,見人總是笑盈盈的,反而看不透。但沈如錦也的確有本事,能夠憑自己的才能進蘇家的女學,甚至能得到祖父的讚賞,這點蘇見微就辦不到。
等一群姑娘都離開以後,巷子裡有一輛馬車駛出來。馬車上坐著朱正熙和朱翊深,他們從紫禁城出來,本來要去跟溫嘉約定的地點,剛好撞見了這一幕。朱正熙憤憤不平道:「九叔,方才你為何攔著我?沒看到胖丫頭被方玉珠欺負了嗎。」
朱翊深說道:「她帶著四個府兵,不會吃虧。若讓殿下出去阻止,只怕方玉珠會記恨若澄。」
「你還真是沉得住氣。不過若不是你讓我看到了方玉珠的真面目,我還被蒙在鼓裡。」朱正熙想到方玉珠盛氣淩人的樣子,跟溫昭妃口中的柔婉可人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昭妃居然要把這樣的女人塞給他做正妃?他可不會乖乖就範的。
朱翊深看到朱正熙的模樣,就知道方玉珠當不成太子妃了。原本他也不在意朱正熙到底娶了誰,就算成全了溫嘉也未嘗不可。但剛才看到方玉珠欺負沈若澄,他就把原先的打算都拋擲腦後,讓朱正熙「恰好」看到了這一幕。
「九叔,你還沒有立妃,是找不到自己心儀的女子嗎?」朱正熙雙手枕在腦後,嘆了一聲,「我也想選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不用多好看,家世也不用多顯赫,跟我興趣相投即可。不過身在帝王家,這個多半是奢望了,我最後還是會娶蘇家的姑娘吧。你不用受父皇牽制,還是得好好挑一個。將來你成親,我也去討一杯喜酒喝。」
朱翊深默不作聲,看來朱正熙的選擇還是跟上輩子一樣。其實別說是朱正熙,就算是他,也並不是想娶誰就能娶誰。婚姻在皇家,並不是單純的男歡女愛,這其中要牽扯到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九叔,我隨你去見方玉珠,若我沒看上她,溫家也不會怪你吧?」朱正熙又問道。
今日進宮之時,朱翊深就將溫嘉想牽線的事情全都告訴了朱正熙,交由他自己選擇。其實他大可想個法子將朱正熙騙出來,到時候再裝與方玉珠偶遇即可,想必朱正熙也察覺不出什麼,就算察覺出來了,再和盤托出便是。可他選了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反倒讓朱正熙感動於他的坦誠,二話不說就跟他出來了。
朱翊深搖了搖頭:「你肯出來相見,我對溫嘉就有了交代。至於結果,並不是我能左右的,溫嘉也無法怪罪。」
朱正熙感慨道:「你是堂堂晉王,竟然還要怕他一個總兵。父皇也是,太過寵倖溫氏一門,連一個姑娘都如此橫行無忌。不過九叔你放心,往後有事儘管跟我說,我會盡力幫你的。母妃和舅舅那邊,我都瞞著,就我們倆知道。」
少年眨了眨眼睛,目光溫暖明亮,表情真摯,與多年之後下令殺他的永明帝判若兩人。也不知這輩子兩人會不會走到那樣的境地,但至少此刻,朱翊深覺得他們是能夠共存的。
***
若澄回府的時候,經過了留園,看到李懷恩在門口站著,以為朱翊深已經先她回來了。
她跟沈如錦去茶樓坐著喝了會兒茶,蘇見微犯困,她們便各自回家了,並沒有耽擱多少時間。
李懷恩看到她,笑吟吟地說:「姑娘回來了。」
若澄疑惑地望著他:「是王爺找我有事?」
李懷恩搖了搖頭:「王爺還沒回來,吩咐小的先回來。有個東西想給您看一看,請跟我來。」說著,躬身做了個請的動作。
若澄疑惑地跟著他走進去,路上沒有燈火,只有李懷恩手裡的燈籠。若澄不知道李懷恩打算做什麼,直到看見前方一片燈火通明。兩棵大樹之間拉了一條很粗的繩子,上面掛了十幾盞精美的走馬燈,原本擺放花盆的花架上,還有地上,全都是各式各樣的走馬燈,看得人眼花繚亂。
若澄一下子驚呆了,說不出話來。李懷恩在旁說道:「這是今夜燈市上能買到的所有走馬燈。王爺說,這些都是姑娘的,姑娘喜歡哪個就拿哪個玩,沒人可以跟您搶。」
碧雲和素雲也看得愣住了。莫非是燈市上的事被王爺知道了?
若澄走到燈海裡面,蹲下來抱起一盞八仙過海的走馬燈,不知為何,眼睛被暖融融的燭光照著,有點想哭。當那盞走馬燈被方玉珠揮落在地,燒毀之後,她的確很難過。並不是因為自己與她身份地位的差距,而是心愛的東西讓出去,那種心意被人糟蹋的難過。
可這個人為她找來所有的走馬燈,把她被摔在地上的自尊,又一片片地撿了回來,把她的心照得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