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和帝在仁壽宮召見朱翊深,在朱翊深到來以前,他剛換了龍袍,束好頭髮。劉德喜對端和帝說:「好久沒看到皇上這麼精神了。」
端和帝看了他一眼,劉德喜立刻低頭不語。
最近皇帝吃丹藥吃得性情大變,喜怒無常。那些道士變著花樣地索要太醫院珍貴的藥材,弄到宮中上下怨聲載道。昨日皇后和徐寧妃到仁壽宮又來仁壽宮勸皇帝,卻被皇帝怒斥了一番趕走,不僅如此,皇帝還要皇后繼續為他充盈後宮。
蘇皇后不聽他所言,他便在宮女裡面找女人。
劉德喜看到皇帝眼睛底下的兩團青影,也不知是縱欲過度還是服用丹藥所致。他近來臨御女子,倒是比從前勤快了很多,而且只要處子。她們被臨幸過一次之後,有的被賞給那些道士,有些不堪其辱自盡。端和帝怕將事情鬧大,驚動言官,索性就將那些女人都軟禁在仁壽宮裡。大白天的,都能聽到淒厲的叫聲。
朱翊深進了仁壽宮的前殿,看到寶座上的端和帝,大吃了一驚。不過是大半年不見,皇帝的精神面膜已經與他剛從皇陵回京時大不相同,整個人仿佛陷在一片灰蒙之中,連眼神也黯淡無光。
可縱然如此,皇帝也沒有消除對他的防備。他一回京,就找他進宮來問話。
朱翊深跪在地上,端和帝說道:「九弟這次在開平衛立了大功,按理來說應當賞。可我聽說有幾個瓦剌人終日混在你身邊,給你出謀劃策,此事你如何解釋?若是重要軍情被他們竊取了,你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朱翊深早有準備,說道:「瓦剌的王子和公主是前來協助臣弟的。若沒有他們的幫忙,韃靼的可汗也不會更換主將,韃靼也不會撤兵。他們雖然在軍中,但是重要的東西都是臣弟貼身保管,他們接觸不到。」
他這番說辭在回來的路上早就已經想好了。他可以不用呼和魯那些人,但瓦剌若不參與這場戰事,想必在後方也不會安分。與其打發他們回去,倒不如讓他們一道參與,阿古拉知道戰況,也不會貿然行動。
他的這些想法都得到朱正熙的同意。但想必是軍中的那個探子,將他的情況告訴給端和帝知道。
端和帝看著年富力強的朱翊深,面色越發陰沉。他近來沉迷於求長生不老,每每服用丹藥之後,立刻有回春之感,但只要不服用,便精神萎靡,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他現在別的事都不想管,唯一想要做的,便是除掉朱翊深。
他身為皇帝,想殺個人就這麼難嗎?等到朱翊深羽翼再豐,他根本就動不了他了。皇帝眼中殺機乍現,朱翊深能感覺得到。他的手在袖中收緊,他上輩子沒有得到的答案,這輩子已經得到了。若他跟端和帝之間,註定是你死我亡的關係,他也不會坐以待斃。
這個時候,劉德喜快步從外面走進來,刻意忽視大殿之內刀光劍影的氣氛,在端和帝耳邊輕聲說了兩句話。
「真有此事?」端和帝皺眉問道。
「千真萬確,昭妃娘娘在宮裡等您呢。據說那位道長很難請到,若是去得晚了,只怕要出宮去了。」劉德喜小聲道。
端和帝看了朱翊深一眼,揮手道:「行了,朕改日再與九弟敘舊,你先出宮去吧。」
朱翊深鬆了口氣,額頭上落下一滴汗,砸在地上,告退出去。
他逕自出宮,走得飛快。到了上馬車的地方,一個宮女迅速走過來,左右看了看,塞了一個東西到朱翊深的手中,然後匆匆走開了。朱翊深裝作若無其事地上了馬車,這才打開字條,上面寫著一個地名。
「回府。」他靠在馬車壁上,吩咐道。想起剛才端和帝的目光,還是心有餘悸。若是劉德喜沒有及時趕到,恐怕他今日也無法全身而退了。他雖然覺得有些對不住朱正熙,但他跟端和帝之間,勢必要做個了斷。帝王家永遠沒有真正的感情,只有權勢。
馬車回到王府,朱翊深回去換了身衣服。李懷恩說,王府裡的人都被那隻烤全羊的香味吸引了,這會兒都在廚房裡看著廚娘處理羊肉。中午的時候,王妃還罕見地吃了兩碗飯。
朱翊深原本複雜的心緒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略微放鬆了一些,負手到廚房去。
還沒靠近廚房,就聞到一股撒著孜然的肉香味。
廚房的門口圍了不少人,廚娘正把羊肉片成一塊塊的,放在火上烤。若澄挽著袖子,在旁邊撒香料。油從肉上滋滋地溜下來,烤得金黃的肉色散發著濃烈的香味,站在門外的人都垂涎三尺。
若澄中午只吃了肉風乾的肉,覺得滋味並不算上佳。她在書上看到過,亦力把裡人把羊肉放在一根串上,置於火上烤,再撒上特殊的香料,十分美味。她就攛掇廚娘試了試,沒想到這肉的香味太過誘人,把府裡的下人都吸引過來了。
她只準備了十幾串,這麼多人也不夠分,就又讓廚娘做了一批分給眾人。
「這是王爺帶回來的羊肉,一人只能吃一串,吃過的就不能再拿了。還要給王爺留一些。」這是難得的美味,她也不想獨享。就朱翊深和她的飯量,恐怕這隻羊吃臭了,也吃不完。她把羊肉從火上拿下來,一個個地分給下人,等看到人群之後的朱翊深,一下愣住了,雙手下意識地往後一背。
朱翊深早就將一切盡收眼底。
眾人正巴巴地看著她的肉串,見她忽然停下來,疑惑不解。等李懷恩說了句:「王爺來了!」
眾人紛紛讓開一條路,王爺平日可不到廚房來。朱翊深看著若塵圍裙上的油漬,微微眯了眯眼睛。堂堂一個王妃,居然跟下人混在廚房裡分肉。他回來的時候,看她還覺得長大些了,沒想到還是這麼孩子氣。
「把東西放下,跟我回去。」朱翊深說道。
若澄乖乖地把沒分完的羊肉放下,被朱翊深拉出了廚房。
眾人看見王妃被王爺帶走了,王爺的臉色並不好看,也顧不上吃羊肉了,立刻做鳥獸散。
朱翊深送若澄回北院,告訴碧雲和素雲給她洗手換衣服。素雲和碧雲以為她是出去看書了,沒想到她弄得一身油污回來,還被王爺抓了個正著。等若澄清洗乾淨出來,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站在朱翊深的面前:「你沒生氣吧?我只是覺得那牛肉難得,便告訴廚娘一個書上的法子,他們都沒見過。做出來味道真的不錯,你也應該嘗一嘗。」
朱翊深坐在暖炕上,看著她明媚光潔的小臉,怎樣都無法生氣,只是拉她在身旁坐下:「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有做廚子的天賦?」
「跟著娘娘只學了一些家常菜的做法,有些時日太久忘記了。最近在看菜譜學一些別的菜式。」若澄老實說道,「你進宮還順利吧?」
朱翊深當然不會把政事告訴她,只是輕描淡寫地略過,而後說道:「所以大概是不會有任何賞賜了吧。我聽蕭祐說,你今日去平國公府看你的侄兒,很快就出來了,可是在平國公府遇到什麼事?」
根據蕭祐所說,當時若澄和沈安庭兩兄弟,像是被人請出來的。他這個晉王再不濟,還是能把妻子護住的。
若澄就把今日在平國公府遇到的事情,全都告訴朱翊深,還替沈如錦鳴不平道:「姐姐剛生了孩子,徐孟舟寵倖一個刁蠻的女子就算了,那女子差點傷了鴻兒。也不知道我們走了以後,姐姐能不能應付。我過幾日,還想去平國公府上一趟。若是徐孟舟欺人太甚,還是讓姐姐回沈家好了,省得不開心。」
朱翊深下意識地說道:「放心,你姐姐沒那麼弱。」
若澄不解地望著他,他自覺說漏了嘴,清咳一聲:「我的意思是,你姐姐十分聰明。她既然選擇了徐孟舟,又生下嫡子,在平國公府的地位應該很牢固,不用替她擔心。」沈如錦可不是一隻只會叫的貓兒,她前生在後宮都過得風生水起,幾乎沒人可以分走她的風采。平國公府這樣的小地方,還困不住她。
倒是徐鄺這幾年的確大不如前,端和帝似乎對他的許多行為頗為不滿,反而更倚重溫嘉。徐鄺便想通過聯絡這些地方上的勢力,來彰顯自己在軍中的威望不減當年,也不過是求個心理安慰罷了。所以那個妾室蹦躂不了多久。
若澄跟朱翊深說了很多他離京以後發生的事情,在說到遺詔的時候,她內心很是猶豫。那一切不過是她道聼塗説,她手中還沒有證據,不應該亂了他的心神。她也有些自私,本能地不想他去沾染皇位。她不喜歡紫禁城,更不喜歡紫禁城裡面的女人。
中秋的時候,她進宮赴宴,看到宮裡的女人,覺得她們過得並不好。紫禁城的城牆太高,想看城外的風景,還得找高處眺望。可縱然那樣也只能遠遠看著,像朱正熙一樣。她覺得朱正熙這個太子也當得不快樂,所以不想讓朱翊深也到那座城裡去。
朱翊深看出她的眼神透著幾分沉重。他以為是徐孟舟納妾的事情影響了她的心情,便對她說道:「我答應過你的事,一直都作數。」
若澄回過神來,茫然地望著他。
「你不是為了徐孟舟納了幾房妾室的事情難受?我與他不同,今生就守著你一人。所以不用為那些將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擔心。」朱翊深低聲道。
若澄吃吃地笑,她才不是為了這種事情傷神呢,但聽到他這樣說,還是覺得很高興。她靠在朱翊深的懷裡說道:「我以前覺得,只要待在你身邊就可以。但上次看到你救了蘇見微,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我大概有點小氣,沒辦法跟別人分享你。對了,蘇見微要做太子妃了,你知道嗎?」
朱翊深抬手摸著她的頭,不在意地說道:「每個人都要選擇自己走的路,我上次救蘇見微,只是路過順便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答應你,我們之間不會有別人。」他記得他娶蘇見微的時候,蘇見微對他說的話是,以後一定會好好服侍他,與所有姐妹和睦相處。
他無法假設,若是蘇見微當時說了跟若澄一樣的話,不願與別的女人分享他,他會如何回答。他那個時候於情愛一事真的很冷淡,也不會真的去在乎一個女人的想法。若他能搞清楚女人的想法,大概也不會讓這個丫頭上輩子嫁給葉明修了。
若澄知道他是個重諾的人。當年因為答應了先皇要守江山,所以知道國家有難,義無反顧地出征。就算在戰場出生入死,到頭來什麼都沒得到,他也不在意。
用過晚膳,兩個人早早地躺在床上。大概是小別勝新婚,若澄心裡也是很想他的,所以極力配合。成親以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朱翊深就去了開平衛。在軍營裡面,將士們為了排解沙場寂寞,有時候也召軍妓或者去附近的村子裡找姑娘,但朱翊深一次都沒有碰過那些女人。
到了若澄的身上,他便有種終於可以放開手腳的感覺。
若澄記不清他要了多少次,最後一次看窗外的時候,天已經有些濛濛亮了。她好像聽到雞鳴,身體實在太困乏,也顧不上他還在進出,便趴在枕頭上睡了過去。朱翊深知道她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從她身體裡出來,將她抱在懷裡,靜靜地平復下來。
他在軍營的時候,有時候做夢也會夢到抱著她的場景。每回從夢中醒來,總會覺得口乾舌燥,定要衝涼水。故而今夜終於得償所願,有些失控。他其實也是故意讓她累極,然後睡沉,好趁這個無人的時候,出去一趟。
白日街上行人太多,夜晚街上總會有些錦衣衛盯著。而這個黎明前夕,恰無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