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深又看了若澄一眼,確定她睡熟了,將她放躺好。她太柔弱了,仿佛是一棵小草,他只要稍加摧折,她就承受不了。他所籌謀之事,還是別讓她知道。她一直養在深宮內院,母親雖然讓她做自己喜歡之事,但後宮那些權謀算計全都沒有教她。她只怕承擔不了這些,到時候反而白白擔心。
他既然娶了她,許了她,就不會丟她一個人在世上。
朱翊深獨自去淨室簡單擦拭了一下,換了身乾淨的便服,走出北院。這個時候院子裡已經有三兩個下人在灑掃,秋日的淩晨有些寒冷,他裹緊身上的斗篷,抄小路出府。
蕭祐昨夜當值,一夜未睡,正在與府兵交代接班的事情,看見朱翊深這麼早從府裡出來,連忙走過去問道:「王爺要去哪裡?」
朱翊深道:「你跟我去一趟柳樹胡同。不要別人跟著。」
蕭祐點頭,立刻叫人去牽了一輛馬車來,自己駕車,駛向柳樹胡同。柳樹胡同是城南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連蕭祐都沒有來過,更別提朱翊深了。
此時還早,路上沒有什麼行人,只有巷口賣早點的攤子,攤主正在出攤。朱翊深要蕭祐將馬車停在隔了一條巷子的地方,吩咐他在原地等候,自己前往柳樹胡同。
他按照字條上所留的資訊,在一道破舊的木門前敲了五下,給他賽紙條的那個宮女前來開門,喜出望外:「您果然來了。」她壓低聲音,看了看周圍,側身讓朱翊深進去。這是個普通民居的四合院,朱翊深走進主屋,看見一個蓋著風帽的女子坐在那裡。而那個宮女在身後關上了門,將整個屋子唯一的光源給擋住了。
他面色不變地坐下來:「找妃娘娘約我在此處見面,有何要事?」
那女子仿佛愣了一下,摘下風帽,正是溫昭妃。她望著朱翊深,目光有幾分尋味:「你怎知道是我?」
「若我沒有幾分確定,又怎麼敢來?娘娘身邊的宮女我見過一次,有些印象。」朱翊深淡淡說道。他將貓給溫嘉的時候,溫嘉身邊就跟著那個宮女,想必是昭妃從娘家帶進宮的,很是信任,平常也不怎麼露面,他也只見過一次。
昭妃點了點頭:「既然你猜出是我,可知道我叫你來的用意?」
朱翊深搖頭。他只是覺得溫昭妃私自見他,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否則一個宮妃怎麼會見親王?溫昭妃不蠢,後宮裡大凡蠢女人都得不到皇帝的寵愛。尤其是端和帝的後宮,美人如雲,溫昭妃能在皇帝沉迷煉丹之後,還有本事懷上龍種,應該不是個簡單的女人。
昭妃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仿佛下決心一樣:「昨日皇上召你進宮,是動了殺機的。若不是我當時以一個道士將他叫到宮裡來,他恐怕會叫人拿下你。此次王爺能安全躲過,下一次呢?」
她的話猶如一根針一樣刺進了朱翊深的心裡。朱翊深知道端和帝想殺他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想必蘇皇后,徐寧妃這些人都知道內情。可她們為了各自的利益,誰都不會說出來。
昭妃見朱翊深不說話,屋內光線昏暗,她覺得不適,便起身過去開了一扇窗。窗外的老樹上有幾隻鳥兒正在嘰嘰喳喳地叫喚,昭妃說道:「這宅子是我當初偷偷買下來,準備養老的。紫禁城裡的日子過得厭倦了,反倒嚮往宮外這簡單平淡的生活,不用想著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太子妃的死,反而讓我看開了許多。」
朱翊深看著女子柔美的側影,聽她說這番話,好像與另一個人重合。
「晉王,我想知道,你願不願意做皇上?」昭妃看著窗外平靜地問道,「若你願做,我可以助你。」
朱翊深被她的直言不諱所震,微微眯起眼睛:「娘娘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昭妃點了點頭:「我當然知道,這是反傷謀亂。但皇上近來越發荒淫無度,迫害宮女,不理朝政,對朝臣的上書置若罔聞。皇后和寧妃似乎有意擁力太子早日登基,密謀讓皇上退位。可這是大逆不道之事,她們不欲讓我知道。畢竟我兄長現在是皇帝的寵臣。」
「娘娘早些回宮,當我今日沒聽到你說這些。」朱翊深忽然起身往外走,昭妃連忙追了幾步,著急道:「你可是以為我在試探你?若我告訴你,我腹中的胎兒並不是皇帝的孩子,我這麼做只是為了保密,你可願意留下來?」
朱翊深轉過身看著她,她低下頭:「皇上沉迷於煉丹,許久不去我那處。我正值青春,按耐不住寂寞,所以……總之我不會害你。」
「為什麼是我?」朱翊深站在原地不動,繼續問道,但口氣已經沒有剛才防備。要讓人信任,得付出等價的秘密。這個女人果然是個聰明人。
「因為我從別處知道,皇位是皇上搶來的。先帝根本沒有留下立他為君的遺詔,甚至先帝應該沒有留下任何遺詔。而你是先帝生前最中意的繼承人,你甘心一直這樣屈居人下嗎?」昭妃鄭重地說道。
這件事若是朱翊深第一次聽見,應該會十分震驚。但他從頭盔裡面已經探得幾分真相,所以聽到昭妃這麼說,也不覺意外。他平靜地坐下來,昭妃看他的神色,怔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朱翊深不置可否。昭妃走到他面前:「那你還等什麼?太子的確仁厚,但他太容易被朝臣還有後妃左右,就算太子登基,難保有一日不知道真相。他若得知這皇位本就是他父皇搶來的,他還占了你的位置,你覺得他是會主動讓出皇位,還是除掉你?」
昭妃在紫禁城數年,早就看透了帝王家的無情。的確如她所言,就算現在朱正熙仍然待他親厚,但是翻臉也只是時間問題。若是在前世,他會毫不猶豫地答應溫昭妃,猶如葉明修要與他互相利用時一樣。可他今生卻有些猶豫。一來朱正熙贈過他寶劍,贈他頭盔,這份情誼,他記在心裡。
二來他明白父皇沒有留下遺詔的苦心。父皇在臨終之時,應當萬分糾結,彼時他雖然是眾星拱月的晉王,但是沒有兵權,將皇位傳給他,可能只會造成了兵災戰禍,猶如他前生奪了朱正熙的皇位時一樣。再小的動亂,給國家和百姓造成的傷害,都不是小的創傷。那時京城血流成河,哀鴻遍野,收那件事牽連的多達數千人,而為了鎮壓朝臣,每日都要有人被斬首。那股濃重的血腥味,至今還會入他夢中,使他不得安眠。
他其實也不怕死,但他也無法將王府上下一大群人都拋下。尤其是若澄,他已經負過她一生,不能再負她這一世。
「我不做皇帝,但我可以達到你所願。你想在皇兄死之後,與那人出宮,而且也不願讓你兄長知道?」朱翊深問道。
昭妃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能經受住皇位的誘惑,緩慢而凝重地點了點頭:「如果太子登基,我乙太妃的身份被困在宮中,一輩子都會失去自由。甚至可能會如你母親一樣,被要求為皇帝殉葬。你若不做皇帝,就無法救我。」
「我會達成你所願。但我要皇兄的命。」朱翊深看著她的眼睛說道,「皇后和寧妃婦人之仁,皇兄不會那麼容易退位。你在內宮行事方便,又引薦了一個道人給皇上,恰當的時機可以讓皇帝暴斃,需要什麼説明儘管告訴我。你只要做得神鬼不知,新皇登基之後,我會有辦法將你送出宮。只是你腹中的孩子,不能在宮裡生下來。」
昭妃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男人有種讓她信服的力量。雖然這與她的初衷並不一樣。她覺得只有幫他登基,才有可能守住彼此的秘密。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該怎麼做。可你真的不做皇帝?這皇位本來就是你的。」
「你也說了,父皇根本沒有留下遺詔。因此皇位有能者居之。太子應該會是個明君。」朱翊深斬釘截鐵地說道。他做過皇帝,知道那滋味並不好受。尤其不是名正言順得來的皇位。他之所以要端和帝的命,是因為對方一直逼他,想要他死。
朱翊深和昭妃出了院子,在門口短暫告別,昭妃便上了馬車離去。朱翊深則獨自走出巷子。
陳玉林從角落裡出來,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他剛才正好在街邊買早點,看見朱翊深跟一個戴著風帽的女人在一起,那女人看不清樣子,只覺得有些豐腴,似乎是懷孕了。
這王爺莫非還在京城養了外室?他受了王妃的大恩,可不能這樣坐視不管。他咬著燒餅匆匆忙忙地回家,與繡雲商量:「我是不是應該去王府告訴王妃?那女子的月份看起來都不小了。你懷孕的時候,也是那個樣子的。」
繡雲也覺得事態嚴重,對陳玉林說道:「別著急,你先去王府探探王妃的口風,若王爺一直瞞著王妃,我們把這件事說出去,不是害了他們夫妻?而且你怎麼確定那孩子就是王爺的?」
陳玉林想想也是,王爺離京大半年,不可能憑空冒出一個孩子來。可他就是覺得那個時間在那個地方,兩個人偷偷摸摸地見面,總有些不尋常。
「我過兩日剛好要去王府把帳本給王妃,到時候問問王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