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夜涼,加之月事未完,明蘭蜷縮成一團的睡著,顧廷燁似大山般環抱著她的身子,一整晚捂著她發涼的手腳,她發涼的身子貼著小火爐般的男人軀體,頓時舒服不少。
這夜,男人睡得極愜意,想起睡前明蘭被自己逼問的樣子,滿臉漲紅像隻燒熟的小胖章魚卷,偏咬死了一口小白牙,最後死撐不住,幾乎窘迫得要爬窗而逃,男人便是在睡夢中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明蘭就會惱怒的狠捶他胸膛。
次日天不亮,顧廷燁便率著謝昂等一眾親衛飛馬往西郊大營去了。
「若忙了,便不要夜裡急著趕回來。」明蘭睡眼朦朧的嘟囔著,「有這許多護院在,你盡可放心。」
「知道了,有什麼事妳自己拿主意罷。」顧廷燁親了親她溫熱的臉頰,才離了莊子。
明蘭所料非差,有屠龍那張猙獰的面孔放著,邊上再站兩溜魁梧彪悍的護院家丁,黑山莊一眾管事莊頭俱老實的很,明蘭遠遠的坐在屏風後頭,徑直吩咐事宜。
似巴老福這種掌理莊子的大管事,自知主家來查問時該說什麼做什麼,他一早帶了一群分管事和莊頭來給明蘭請安,堆上滿臉的笑容,備了一肚子的材料要說與明蘭聽,誰知明蘭一句都沒問,只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巴老福閒聊。
巴老福等人摸不著頭腦,只得一一回話。
「夫人,他們都來了。」這時,全柱媳婦低眉順眼的進來回稟。
隔著屏風,明蘭清朗的聲音十分和氣:「按著冊子裡的次序,叫他們進來吧。」
丹橘便從案几上,拿過適才巴老福交上的名冊,緩緩讀起來,眾管事還不明白是怎麼了,只見公孫猛指揮著幾個家丁抬著個半人高的大籮筐進來。
哐噹一聲,俱是銅鐵之音,重重放在廳內地上,眾人轉頭過去看,幾乎嚇得要跳起來——居然是滿滿一整籮筐的銅錢。映著晨曦的光線,滿堆著的一繞一繞大紅粗繩串的銅錢泛著令人心動的亮青灰色,眾人頓時一陣目眩。
明蘭輕飄飄道:「這一年到頭的,他們也辛苦了,如今這莊子姓了顧,我頭一回來,略賞幾個錢,也叫大夥兒高興高興。」
「夫人,這……」巴老福隱隱覺得不妙。
還沒等眾管事反應過來,全柱媳婦已經高聲唱喏起名字來,進來一個佃戶便給發送一貫大錢,然後問家中可有六旬上的老人,有一個就多給三百個錢,發完後,丹橘勾掉一筆錢和一個名字,那佃農抱著那重重的錢串,猶自雲裡霧裡,腳步虛晃著離開大廳。
前幾個莊戶進來時還或有氣無力或戰戰兢兢,待到發了五六個後,在後頭等著的佃戶都聽得消息,得知今日竟有東家白賞錢的好事,這一下頓時似鹽撒進熱油鍋,前院中一片喧鬧,他們進來時紅光滿面,出門時喜氣洋洋,滿嘴吉祥道謝的好話。
眾莊頭管事面面相覷,不解明蘭的意思,有些臉上忿忿不平,有些轉而大聲諂媚明蘭的善舉,巴老福卻額頭漸見汗絲。有這麼一眾瞪大了眼睛的莊頭在旁盯著,明蘭倒不怕這些佃農在家中老人上頭說謊。
黑山莊在冊的田地共有六十二頃,登有記錄的佃農三十三戶,加上各家老人,明蘭一上午共發送掉了六七千錢,差不多空了一籮筐。
中間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因聽聞有錢可發,後來又來了好幾戶佃農,他們口口聲聲說也是黑山莊的佃農,可他們的名字卻並不在冊,巴老福立刻淌下豆大的汗珠。也不見明蘭生氣,只微笑著也給這幾戶佃農發錢,還沒等巴老福想出說法來,明蘭已吩咐崔平崔安兩兄弟帶上幾個莊頭,並一隊護衛家丁,出門丈量土地去了。
巴老福這才明白明蘭的用意,頓時嚇得面無人色,待想辯解一二,明蘭卻懶洋洋的揮揮手,叫人散了,自去歇息。
一回到裡屋,夏竹便忍不住道:「前日夫人吩咐賬房備了好些散錢,原來是這般用的。」她不敢多嘴,但面上明顯惋惜心疼之色,用眼神向明蘭訴說自己的心情。
小桃倒是一臉坦然,她從來覺得明蘭做什麼都是對的,丹橘替明蘭沏茶寬衣,輕聲道:「夫人為何不查問莊裡的事?今日您一句也沒問幾位管事們呢。」
明蘭懨懨道:「他們想說與我聽的,未必就是我想知道的;我想知道的,他們未必肯老實說。」
「他們敢欺瞞夫人!」丹橘皺起眉頭,氣憤的起伏著胸口,隨即低聲道,「您想知道什麼?回頭咱們自己去打聽。」
明蘭輕呷一口溫茶,細細賞玩手中的官窯脫胎粉彩蓋碗:「也沒什麼,不過想知道這莊子到底有多少田地,到底有多少佃戶。」
除了這兩件,其餘的,例如隱瞞賬目吞沒租錢等等,都可以關起門來慢慢料理,況莊中從管事到莊頭,一應身契俱在明蘭手裡,又沒有積年的輩分,想怎麼處置都成。
明蘭的錢沒有白發。
當崔家兄弟去丈量田地時,原本還有些顧忌莊頭管事的佃戶們,都熱情的很,更有些心眼靈活的,窺得些當中端倪,眾人紛紛引路指點,什麼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抖摟出來,幾個管事和莊頭急得團團轉,卻在屠家兄弟凶神惡煞的目光之下偃旗息鼓。
不過短短兩天,崔平崔安哥兒倆就把偌大的田地量清楚了,還細細記錄了農田的厚薄情況,公孫猛則拖了個會寫字的管事,把那些沒有登錄在冊的佃戶一一訪遍。
眾莊頭管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些日子顧廷燁只回來兩夜,似是校閱之事漸忙了起來,好些軍營都有吃空餉的情況,查檢兵庫司也不甚妙,每每回了莊子後就問明蘭可有為難之事,明蘭不欲打攪他,便道一概無事,顧廷燁日夜奔忙得極是疲憊,基本倒頭就睡。
到了第三日,查點完畢,崔家兄弟和阿猛上交卷冊,情況一目瞭然:黑山莊又多出了六百九十畝良田,外加四五戶佃農,並且被『某些熱心人』告了密,包括巴老福在內的幾個管事都在外頭置了自己的田產,不過是落在親戚名下。
巴老福等一眾管事汗水涔涔的跪在明蘭的房門前,一下也不敢擦拭。
明蘭坐在裡頭,慢慢的翻著卷冊,只淡淡的一句:「你們是罪臣家奴出身,當初國公府被抄時,和你們一般的都叫發賣了,你們是隨著莊子賞賜下來的,如今國公府已叫抄乾淨了,你們倒還藏下了這許多家私,果是好奴才。」
語氣很淡,意味卻極是厲害,眾人俱是磕頭不止,連連懇求,巴老福磕得額頭青腫,抬頭道:「都是小的們豬油蒙了心,小的們知錯了,只盼著夫人開恩,咱們立刻就將外頭的田莊給賣了,銀錢交公……」
「胡說!難道夫人是貪圖你們的幾個錢嗎?!」丹橘大聲斥責。
幾個管事們繼續磕頭,明蘭瞧了他們會兒,緩了語氣:「罷了,你們原是令國公府的老人,積年累月的辛勞,攢了些積蓄也算不了什麼——」
下頭幾個聽明蘭語氣緩和,忍不住面上微鬆,誰知明蘭話鋒一轉,繼續道:「不過你們隱瞞莊上的田畝,私蓄佃戶,這卻是犯了家規的,若就這麼算了,以後人人都如此,顧家豈非亂套?這可真難辦了……」
眾莊頭管事們心頭惴惴,只等明蘭發落,明蘭看他們面色一陣青一陣白,覺得差不多了,溫和道:「這樣罷,待老爺公務忙完了,再說吧。」
說完這麼一句,帶著所有的賬冊和名卷,又留下兩個從府裡帶出來的管事查賬和幾個護衛看守,明蘭就離了黑山莊,當晚夫妻倆便在古岩莊相聚,明蘭見顧廷燁還有幾分精神,把事情略略講了些。
「多出來的田地要交還給皇上嗎?」明蘭的表情很正直,她小時候撿到錢從來都交公的。
男人本來緊縮的眉頭忍不住鬆開了,笑道:「皇上賜莊子時可有說田地有多少?」
明蘭搖搖頭。
「咱們自己查出了欺上瞞下的奴才,又不是侵占民田,妳怕什麼?」
明蘭覺得也是,便專心的給顧廷燁擦起濕漉漉的頭髮來,顧廷燁見她神色輕鬆自在,微有異色:「他們這般欺瞞,妳竟不很氣?」
「……的確不很氣。」明蘭抬頭想了想,「他們雖貪了些銀錢田地,但卻還算有分寸,並不曾往死裡逼迫佃農。」
這幾日四下查點,明蘭發覺莊中的佃戶大多過的日子還不錯,沒有賣兒賣女,也沒有餓死人。黑山莊這幫傢伙給明蘭的印象是,膽子並不大,集體熱愛小偷小摸。
不過也是因為如此,這個莊子的奴僕惡名不彰,便沒有被發賣,而是直接轉賜了功臣。
當然,本質上,是因為明蘭並不認同古代這種奴僕效率。
那些有身契在主家手裡的奴僕,若是在宅邸裡做服務性工作還好,有固定的月錢,若得了主子賞識還有額外賞賜,但是叫這些奴僕去管理田莊,問題就複雜了。大鍋飯制度的失敗證明了一件事:人類是利益性動物,要長遠的穩定的出效益,沒有激勵性獎懲是不行的。
那些經手大筆田產銀錢的管事,通過辛勤努力,把田莊打理得紅紅火火,可是作為沒有人身自由的奴僕,卻不能有自己的財產,這絕對是違反經濟規律和人性原則的。
重點是巴老福他們到底吞了多少?若在一定範圍內,倒不是不能原諒,畢竟這幾天看來,黑山莊打理得還可以,況且……
明蘭嘆了口氣:「咱們身邊的可信之人也少了些,你不如想想侯府可有什麼忠誠的老家人,若是可靠的,也不防……」她就不信太夫人能一網打盡那些累代在寧遠侯府的世僕呢,說起來顧廷燁也是正頭的主子。
顧廷燁沉默了良久,才微微點頭,又轉開話題道:「黑山莊的名聲還成,若有不好的,妳想定了怎麼處置,回府後叫郝大成去辦就是了。」頓一頓之後,指指地面,「這莊子不一樣,明日我留一隊兵衛給你。」
明蘭手上動作停了下,歪頭笑道:「不用了,人手我已夠了。」
她目前對屠氏兄弟的威懾力很滿意。
顧廷燁俊眉一挑,微笑著不作答:她頭腦明白,見事明確,卻還少了幾分歷練。
他反手拉過明蘭,翻身壓在床上,重重的親了她殷紅的小嘴一口,單薄衣衫下凝脂滑膩,他不禁心中一動,低啞著聲音道:「身上可好了?」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往衣襟裡探去。
明蘭被他揉得半身酥軟,滿臉通紅:「……還、還還…還還……」
身上那隻大手越摸越不老實,她慌了,忙道:「你你你……你一日要換三匹嗎,明日還忙呢,還是別……那啥,你好好歇著吧。」
「小結巴,慌什麼!」顧廷燁不禁莞爾,翻轉平躺在床上,攬著明蘭在懷裡,含笑著,「我不過是問問,妳可想歪了?」幽黑而戲謔的眼眸故作正氣。
明蘭:……
——她好想撓死他!
---------------
作者有話要說:嗯……請期待~~~!
---------------
PS:抖摟(‧ㄌㄡ),揭開、宣布隱密的事情。
吃空餉,起源於中國明朝,指從軍隊中冒領“餉銀”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