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日京城各茶館的百姓都在談論阿黎與太子定親的事,汝陽侯府的大房也一下熱鬧了起來,接連三日都有貴女登門賀喜,說是賀喜其實不乏攀關係的,也有兩位是登門道歉的,阿黎被傳克人的那段時間,曾在店鋪中遇到過她們,兩人皆對阿黎避之不及,見她被指給了太子,怕阿黎記仇,這才連忙隱晦地道歉來了。
阿黎見的貴女比以往十來年接觸的都要多,三日下來整個人都有些疲倦,夜深人靜時,才發現有些不對勁,換成以往,她這邊不論出了什麼事,表姐一定第一時間過來找她,可是這三日武安侯府一點動靜都沒有,第二天一早阿黎就派丫鬟打聽了一下,「你去瞧瞧表姐最近怎麼沒出門?」
阿黎是怕她萬一患了風寒,最近天氣冷的厲害,她記得去年這個時候表姐就病倒了,紫荊很快就回了話,「姑娘,府裡的丫鬟說表姑娘最近幾日都有些蔫,一直在房裡悶著,舅老爺怕她是身體不舒服,為她請了大夫,也被她趕了出去,表少爺房裡的人也不知道她怎麼了。」
阿黎這下有些坐不住了,連忙讓丫鬟備了轎子,武安侯府與汝陽侯府離得不算遠,阿黎很快便到了,她外祖父喜歡風景優美的地方,最近一直在莊子裡住著,舅舅又上朝去了,還未回來,家裡的長輩便只有舅母,阿黎先去給舅母請了安。
方氏身著素絨繡花襖,頭髮高高挽起,她五官秀麗,神情柔和,見到阿黎唇邊先溢出一抹笑,「最近兩日肯定忙壞了吧?我還想著過兩日等人少了,再去你那兒,倒讓你先跑了一趟,怎麼今日過來了?」
阿黎乖巧地答道:「我聽丫鬟說表姐這兩日一直在房裡悶著,怕她身體不舒服就想過來看看表姐,阿黎也有幾日沒見舅母了,正好過來陪舅母說說話。」
方氏感慨了一句還是她貼心,又道:「那丫頭不定又怎麼了,脾氣大的很,也不知道誰又得罪了她,估計鬧小情緒呢,不用理她,過個兩日自然而然就好了。」
陸憐憐打小脾氣就倔,之前也曾跟陸令辰賭氣兩三日不說話,方氏還以為陸令辰又得罪了她,她問了一次見問不出什麼,就沒再問,孩子鬧了矛盾,她一向不怎麼插手,都是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反正以憐憐的性子也憋不了幾日。
阿黎還是很擔心,清楚她們感情好,心底不定怎麼惦記憐憐,方氏便讓她先去了憐憐那兒。
阿黎來到陸憐憐這兒時,她正在床上悶頭大睡,換成旁的貴女絕不會睡到日上三竿,武安侯府人丁單薄,唯有舅舅這一房,老太太去世後,老爺子便時不時去莊子上散心,府裡的一切事都由方氏掌管著,她心疼女兒,也清楚陸憐憐出嫁後,必定不如在府上自在,所以見她愛睡懶覺,往往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清楚阿黎與陸憐憐關係好,見阿黎來了,丫鬟便道:「姑娘剛剛醒了一下好像又睡了過去,表姑娘先等一下,奴婢去喚姑娘起來。」
阿黎怕她萬一身體不舒服,便道:「不用喊她,我進去看一下,你不用管了。」
阿黎說完便輕聲走了進去,陸憐憐其實已經醒了,就是不想起,聽到腳步聲,還以為是哪個丫鬟便道:「不是說了不要管我?我睡夠了自然就起來了。」
阿黎坐在她身旁,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腦袋,「表姐,是我。」
陸憐憐身體一僵,睜開了眼睛,「你怎麼來了?」
見她沒有發熱,阿黎鬆口氣,抿唇道:「我聽丫鬟說最近幾日表姐都沒有出門,心中放心不下,便過來看看,表姐身體可有不舒服?」
陸憐憐翻個身腦袋朝裡道:「我沒事,你出去吧,我就是有些困,讓我多睡睡就好。」
察覺出她的拒絕,阿黎微微一怔,收回了手,軟聲道:「那表姐再睡會兒吧,我去外面待一會兒,等表姐醒了,我再過來。」
陸憐憐有些煩,語氣便不受控制地有些惡劣,「不用!你回去吧,我最近誰都不想見!你讓我靜靜!」
阿黎抿了下唇,她本就不擅長交際,見表姐心情好像很糟糕,也不知道如何勸她,沉默了半晌才小聲道:「表姐若有需要,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陸憐憐將臉埋到了枕頭裡沒有說話。
阿黎只好出來了,方氏聽說陸憐憐還未起,也來了,見阿黎獨自出來了,她微微蹙眉,「這丫頭還在睡嗎?真是不懂事。」
說著就想進去喊她起來,阿黎連忙拉住了方氏的手,「舅母,表姐估計是沒睡好,瞧著有些不舒服,就讓她多睡會兒吧。」
方氏一向疼她,點了點阿黎的腦袋,「你呀,就會慣著她,明明比她小了幾個月,反倒是她更像個孩子。」
話雖如此,她卻沒去喊她,阿黎便又陪方氏去她的院子待了會兒,方氏道:「太子文韜武略,是難得的青年才俊,皇上既然將你許給了他,你便安心備嫁就是,成親後,你身為太子妃,需要管不少事,我身邊的方嬤嬤是打宮裡出來的,見識多,處事的經驗也老道,等會兒你回府時可以將她帶走,平日裡若是遇到了什麼事,可以讓她跟陳嬤嬤一道幫你。」
「方嬤嬤是舅母用慣的人,阿黎豈能從您手中搶人?舅母不要擔心我呀,我身邊不僅有陳嬤嬤、還有紫荊、青竹等人,遇事不會吃虧的。」
方氏順了一下她的腦袋,「你呀,跟舅母還客氣什麼?我身邊又不是只有方嬤嬤一人?你比我更需要她,紫荊、青竹年齡尚輕,有些事難免考慮不到,陳嬤嬤年齡又大了,想為你操勞,都有些無力,你只管帶回去,這樣我也能放心些。」
阿黎推辭不過,便乖乖點了點頭,「謝謝舅母一心為阿黎考慮。」
「傻丫頭,跟舅母道什麼謝,在舅母心中,你就是我的親生女兒,一家人不可再說客氣話。」
阿黎心中暖暖的,她也早把武安侯府當成了自己的家,所以這個時候,便格外擔心陸憐憐,「舅母,表姐為什麼心情不好呀?」
方氏讓丫鬟上了一些乾果和零嘴,招呼著讓阿黎吃了一些,才道:「好像跟你表哥生氣了,不用管她,她向來存不住氣,過不了幾日就好了。」
阿黎卻總覺得不安,以往陸憐憐跟陸令辰生氣時,根本沒有遷怒過她,阿黎過去尋她時,她總是拉著阿黎念叨陸令辰哪兒哪兒對她不好,還慫恿阿黎不許理他,今日她卻根本不願意跟她說話。
阿黎感覺表姐好像在生她的氣,可是前幾日,她分明還因為薛琬之的事去府裡勸過她呀,阿黎想不通,有心問問表哥,可是他有事出去了,得明日才回來,阿黎想著明天等表哥回來,再來看一下表姐,心中才踏實些。
她在武安侯府沒有多待,回去的路上,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阿黎本來在看書,見狀放下了手裡的書,「怎麼回事?」
「姑娘,前面好像是太子的馬車。」
兩人已經定了親,他身份又如此貴重,街上遇到了阿黎自然是需要打聲招呼的,可是一聽說太子兩字,阿黎的心跳就不受控制快了幾分,緊張地抓住了手中的帕子,「為、為他讓一下道,悄悄地不要聲張。」
言下之意,便是不打招呼了。
阿黎覺得太子應該不認識汝陽侯府的馬車,紫荊瞧出她有些緊張,便順從地交代了一下車夫,「為太子讓道吧。」
就算她不提醒,車夫也是打算為太子讓道的,這天下還真沒人敢跟太子搶路,太子在馬車上坐著,自然沒看到汝陽侯府的馬車,可惜架不住他耳力好。
阿黎的聲音又極其好分辨,軟軟的像棉花糖,偏偏還帶著一絲的甜,因為緊張,尾音還微微有些發顫,只是聽到她的聲音,太子腦海中便浮現出了她緊張的神情,又濃又密的眼睫毛必定顫呀顫,讓人心中莫名有些癢,她的話卻讓太子有些不爽。
他就這樣可怕?讓她如此避之不及?路上遇到了都當沒遇到,太子莫名有些牙癢,他本來是要去太傅那一趟,才出了宮,見她如此躲著他,心中的不爽全冒了出來,他將小李子喊到了跟前,低聲交代了一句什麼,便下了馬車。
不一會兒小李子便來到了阿黎的馬車前,小聲道:「車內可是汝陽侯府的三姑娘?」
小李子是太子身邊的內侍,瞧著存在感很低,卻是個很有能力的人,聲音很具有特色,認識太子的人基本都認識他。聽到他的聲音,阿黎跟紫荊都愣了一下。
紫荊連忙掀開了一點簾子,「是我們姑娘,不知李公公有何事?」
小李子又朝前走了一句,壓低聲音道:「太子讓奴才給三姑娘傳一句話,讓您一刻鐘後去一趟醉仙閣天字包間。」
阿黎微微一怔,紫荊不好替她回答,瞧了她一眼,分明看到了姑娘眼中的排斥,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姑娘對這樁親事,好像並不太滿意?
小李子沒敢往裡看,見阿黎遲遲不答,才抬頭往裡瞥了一眼,正對上她微微咬唇的模樣,分明是有些不樂意過去,儘管不是第一次見她,小李子仍舊被她仿佛自帶仙氣的容顏晃了一下眼,他連忙低下了頭,「不知姑娘可有時間?」
旁的女子,若是知道太子邀約,必定欣然赴約,不知道有多高興,小李子是頭一次見有人對太子避之不及,偏偏那位爺又對她一副很上心的模樣,怕她拒絕,小李子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唯恐一會兒給太子交不了差。
阿黎垂下視線道:「我與太子尚未完婚,孤男寡女於理不合,太子若是有事,便直接派人與我說說吧,我就不過去了。」
小李子小聲勸道:「太子殿下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既然喊了您過去,想必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只能與您說。」
阿黎才不信,她一點都不覺得太子會明白這個道理,他根本就沒守過禮。
小李子繼續勸道:「太子等會兒還有事,想必不會耽誤您太久。沈姑娘還是過去瞧一眼吧,不然奴才若是辦事不利,必然……」
後面的話,小李子沒有說,神情卻微微有些苦。
瞧到李公公不好交差的神情,阿黎抿了抿唇,想到太子一向脾氣不好,她若是不去,他不定怎麼處罰他,阿黎才應了下來。
太子自然不清楚,他在阿黎心中是個脾氣壞,動輒就發火,說不準還時不時對人動殺念的人。
就算知道了,估計他也不會在意,他率先進了包間,讓小廝先上了一壺最上等的茶。
阿黎進來時,太子正在斟茶。他姿勢隨意,五官在陽光下仿佛會發光,本就俊美的容顏無比地奪目,那雙手骨節分明,極其的修長,執壺的姿勢也說不出的雅致,小李子一進來便被他好看的模樣閃了一下,不懂太子如此出色的一個人,沈姑娘為何瞧著絲毫不心動。
他只是個奴才,自然不敢過問他們的事,等阿黎進來後,他便連忙替兩人關上門退了下去。
房內只剩下兩個人後,阿黎更覺得不自在了,垂著視線道:「不知太子喚我何事?」
顧景淵放下手裡的白玉壺,瞥了一眼小姑娘瘦小的身影,「坐下說。」
阿黎不想坐,怕萬一一坐下,遲遲走不了,小聲道:「太子一會兒不是還有事嗎?我站著聽就好,不耽誤您太久。」
說什麼不耽誤太久,分明是不想跟他獨處,太子一張臉冷了下來,他常年不愛笑,五官本就顯得冰冷,這個時候神情微斂,整個人更是嚇人極了,阿黎見他不說話,便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對上他幽深的目光時,心中猛地一跳。
瞧到小姑娘緊張的神情,顧景淵似笑非笑勾了下唇,「誰跟你說我還有事?」
阿黎大氣都不敢出,怕出賣李公公,令他遭罪,結結巴巴道:「我、我猜的。」
顧景淵嗤笑了一聲,「坐下,別讓我重複第二遍。」
阿黎怕他生氣,這下也不敢拒絕了,膽戰心驚走了過來,在太子對面坐了下來,小身體縮成一團,刻意躲遠了一些。
顧景淵不爽極了,冷冷瞥了她一眼,才收回目光,語氣也不鹹不淡的,「非要惹我生氣才高興?」
阿黎哪敢惹他,誰知道他這麼愛生氣呀,她小心翼翼看了太子一眼,識趣地道歉,「是我不好,太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計較。」
顧景淵哼了一聲,伸手又倒了一杯水,推到了她跟前,阿黎連忙擺手,「我不渴,哪有讓太子為我斟茶的道理?」
顧景淵沒理她,自己拿起杯子喝了半杯,才慢悠悠放下杯子,似笑非笑道:「悄悄地不要聲張?怎麼?孤就這麼可怕?遇到了也當沒遇到?」
他聲音低沉,頗有種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隨著他的質問,阿黎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根本沒想到她的話太子竟然聽到了,她在路上其實想了一路太子究竟為何喊她來,甚至在想是不是他也不滿意這樁親事?她猜了無數個可能,萬萬沒想到太子竟然聽到了她的話。
阿黎小臉一白,忍不住看了太子一眼,恰好對上他略顯危險的神情,那張臉明明俊美極了,在阿黎眼中卻宛若惡煞,她心尖收縮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嚇得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
她是怕他,也確實想躲著他,但是她根本不知道他會聽到,若是知道,她說什麼也會跟他打招呼的,阿黎用了極大的自製力才壓住想要落荒而逃的心,緊繃著神經解釋道:「我、我只是覺得,太子想必不願意見我,才如此道的。」
顧景淵神情冷淡,靜靜望著她,顯然想看看她想怎麼往下編,阿黎小心翼翼瞧了他一眼,見他沒有將她丟到窗外的意思,才又繼續小聲道:「我、是我愚笨,惹惱了太子好多次,每次見您都在惹您生氣,所以我覺得太子殿下必然不想見我的,我這才讓人不要聲張。免得礙了太子的眼。」
顧景淵嗤笑了一聲,又拎起了白玉壺,阿黎連忙站了起來,「我來吧。」
顧景淵沒拒絕,阿黎便伸手去接壺,不小心卻碰了一下他的手,他手指冰涼,整個人宛若一塊冰,阿黎心中發緊,根本沒敢抬頭看,說了句抱歉,就連忙恭敬地為他倒滿了水。
顧景淵朝後靠了一下,目光又掃了小丫頭一眼,她今日身著百蝶穿花雲錦襖,衣服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少女纖細的腰身,裙擺下是小巧的繡花鞋,側臉瞧著溫順極了,他心中的不爽這才微微消散了些。
她那些解釋,他自然是不信,說什麼為他好,擺明瞭還是怕她,想到他險些將她丟下懸崖,她怕他也不是沒道理,顧景淵面色又和緩了一下,處得多了,等她瞭解到他的好,他就不信她還那麼怕他。
顧景淵下意識想待她好些,「坐下吧。」
阿黎乖乖坐了下來,想了想小聲道:「不知道太子喚我來所謂何事?」
「沒事就不能喚你?」
被他幽深的目光注視著,阿黎悄悄紅了臉,她張了張嘴,有些不知道該什麼反應,她想說未成親,這麼見面於理不合,可是還未開口,顧景淵卻瞧破了她的小心思。
他又嗤笑一聲,聲音低沉,「怎麼?我同我未過門的太子妃見一面,都要受人管束?我倒要看看,誰敢多說。」
阿黎被他的不講理堵得說不出話,心中卻忍不住小聲抗議,他分明也是怕的,要不然也不會讓她等一刻鐘再過來,她的馬車明明離醉香閣很近,路上根本用不了一刻鐘,他分明是想避人耳目。
阿黎哪裡知道太子不過是顧及她的名聲,才妥善安排了一下,誰料卻被她安了個害怕的帽子。他一眼就瞅破了她的小心思,瞧她抿著唇,不認同的模樣有些可愛,他才沒有多說什麼。
阿黎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小聲道:「太子若無事,我就先離開了,家裡還有事等著我。」
想到她這幾日晚上已經著手繡嫁衣了,太子心中微動,「什麼事?急著回去繡嫁衣嗎?」
阿黎臉上一紅,「自、自然不是!」
她、她是有正事的人!
見她反駁的迅速,顧景淵心中又有些不爽,怎麼?繡嫁衣難道是如此見不得人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