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眼神有些飄忽,連忙低下了小腦袋,沈曦多年的教導,讓她做不出落荒而逃的舉動,她停下腳步,悄悄往旁邊移了移,努力縮小自己的身形。
她自以為做的隱秘,殊不知這些小動作皆落在了太子眼底。
顧景淵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挑出一抹淩厲的弧線,察覺到他的打量,阿黎長長的睫毛顫了顫。
顧景淵一步步走了過來,眼看兩人越離越近,阿黎連忙福了□□,垂眸小聲問了聲好,「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顧景淵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身上,目光中隱隱透著打量。他從小到大見了無數張面孔,或豔羨或討好或懼怕,卻沒有哪張臉讓他乍一看,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隱隱覺得眼熟。
顧景淵從她身邊走過時,卻突然停下了腳步,「是你?」
小姑娘又長高了些,卻仍舊瘦小單薄的很,仿佛風一吹就能刮走。大概是察覺到了他的打量,她一雙小手無意識揪緊了手帕,小兔子般惶恐不安,膽子還是如此的小。
紫荊跟紫嫣皆有些愣怔,不知道自家姑娘如何認識的太子。
旁的貴女認識太子並不奇怪,但是自家姑娘打小就極少出門,根本沒有接觸外男的機會,她長到十四歲,除了幾個表兄弟,也只是在暗處瞥過未婚夫一眼。
聽到他低沉的聲音,阿黎的身軀猛地僵硬了起來。小姑娘驚慌地抬起頭,連忙搖頭,「不是我!」
她聲音軟糯,急急反駁的模樣當真是傻的可愛,恍如當年一樣,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好忽悠的勁兒。
太子嗤笑了一聲,他五官俊朗,饒是笑得譏誚,都絲毫不損他的俊美。
阿黎的小臉騰地紅了,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舉動,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當即恨不得挖個洞,將自己埋起來。
她神情太過緊張,雪白的貝齒一直咬著粉嫩嫩的唇,活似他怎麼欺負了她,太子眉峰微挑,忍住了想捏捏她的衝動,淡淡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被他幽深的目光直視著,阿黎頭皮一陣發麻,她正處於深深的懊惱中,根本沒留意他說了什麼,見他蹙著眉,一臉不耐煩,阿黎身體顫了一下,神情有些茫然。
顧景淵從小到大哪受過這等忽視,他身邊的內侍自然清楚,不高興時他的脾氣有多壞,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唯恐太子一個不悅,將人拖出去斬了,等了片刻,竟然又等來了太子的詢問。
「又沒聽清?不僅是個小瘸子,耳朵也是聾的?」
阿黎這下聽清了,粉嫩嫩的唇緊緊抿了起來,抗議般小聲反駁,「我不是小瘸子。」
太子的目光在她臉上打量了片刻,似笑非笑呵了一聲。
阿黎的臉火辣辣地發燒,上次他這麼盯著她時,她就怕得厲害,唯恐他將自己丟下懸崖,見他又如此盯著她,阿黎水汪汪的大眼滿是難言的委屈,她、她不過吃了他一顆果子,他嚇也嚇過了,還要記恨到什麼時候呀?
「哭什麼?」顧景淵眼眸沉的有些深,俊美的容顏夾雜著說不出的冷漠,聲音也狠厲異常。
阿黎瘦小的身體抖了一下,甕聲甕氣道:「誰哭了?」
是沒哭,卻一副比哭還要難看的神情,醜死了!顧景淵別開了視線,抬腳走了,察覺到小姑娘大大鬆口氣,他冰冷的神情愈發難看了起來,跟在他身後的內侍擦了擦額上的汗,連忙追了上去。
走到拐角處,顧景淵又扭頭看了阿黎一眼,對黃公公道:「去查一下她是哪家的姑娘。」
黃公公眼底閃過一抹驚訝,「殿下莫非不知道?」
顧景淵蹙了一下眉,他應該知道?
被他冷厲的目光一掃,黃公公額前又冒了汗,連忙道:「這是汝陽侯府的三姑娘,是大皇子妃唯一的妹妹,長相跟大皇子妃有幾分相似,老奴還以為殿下認識她。」
顧景淵微微擰了下眉,他在宮裡雖然見過沈曦幾次,頂多點個頭,對於無關緊要的人他向來不放在心上,根本沒留意她長什麼樣。
原來她竟是沈曦的妹妹?
顧景淵今日出宮有事,路過此處時,想到有一事需要跟大皇兄說一下,便直接來了他府上,不曾想竟然遇到了她,她咬他的那一口,至今還留著疤,顧景淵摸了摸虎口處,神情有些難以分辨。
阿黎也萬萬沒想到會跟他狹路相逢,一想起他冷厲的目光,她就有些不安,直到回了汝陽侯府,一顆心還兀自怦怦直跳,見姑娘自打見了太子,便有些魂不守舍的,紫荊多少有些擔心,沒忍住便問了一句,「姑娘之前見過太子?」
阿黎想了想,小聲道:「前年去護國寺祈福時,我不是走丟了嘛,在梅林裡見過太子一面。」
紫荊微微一怔,「當年怎麼沒聽姑娘提起過?」
阿黎多少有些心虛,小聲道:「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便沒說。」
其實阿黎是不敢說。
父母和外祖母接二連三的離去給了她極大的打擊,十二歲那年見外祖父身體每況愈下,阿黎便去了護國寺,想為他祈福七七四十九天。
聽聞外祖父再次咳了血,她心中難受,便想一個人靜靜,當時就讓紫荊和紫蘭稍微走遠了些,她一向乖巧懂事,難得提出個要求,兩個丫鬟便應下了。
阿黎想偷偷哭一會兒,又怕她們聽到了擔心,見前面是一片梅林,便朝裡走了走。
她哭夠後,才發現走著走著竟然迷了路,快到旁晚時,她都沒有找到回去的路,反而越走越深,梅花深處有幾顆□□樹,阿黎當時又餓又渴,望著誘人的果子,便忍不住有些流口水。
她是早產兒,儘管從小就用名貴的藥材養著身體,體質還是很差,腸胃也不是很好,一餓胃就有些疼,忍了又忍,還是好餓,便忍不住摘了個果子吃,誰料剛咬了一口便見一個少年從果樹上跳了下來。
當時阿黎並不知道他是太子。
她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惹怒了他,他雙目陰冷猶如野獸,拎起她的衣襟差點將她丟下懸崖,那是阿黎第一次直面死亡,現在想起太子冷厲的目光,心中都忍不住怦怦亂跳。
掙扎中她的玉佩掉了下來,太子看到後,眉頭擰了起來,蹙眉盯著她看了好幾眼,才鬆開。
她嚇得手腳發軟,這時,恰好走過來一個婢女,喊了他一聲太子,還用怪異的目光看了阿黎一眼。
阿黎這才知道這個突然發狂的人竟然是太子。
她當時差點死掉,覺得太子不止嚇人,還有些不正常,她卻不敢對別人說,那畢竟是一國太子,妄議皇室人員可是死罪。
怕姐姐知道了,會找太子報仇,她連姐姐都瞞著。
阿黎忍不住又將身上的玉佩掏了出來,這是一枚色澤溫潤的羊脂白玉,是五歲那年被綁架時,救她的小哥哥送的,當初被拐的孩子一共有八個,只有她跟小哥哥活了下來,阿黎當時年齡小,只記得小哥哥背著她逃走時沉默的樣子,其他很多事都不記得了,也不是很清楚小哥哥為什麼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讓人將她送回家前,她問了好幾次他的名字,他都沒說,被問煩了丟給她一枚玉佩,阿黎將這枚玉佩當成了護身符,這些年一直戴在身上。
當年她年齡終究還是太小,又只見過那一面,她已經記不清小哥哥長什麼樣了。
太子好像就是因為見了這枚玉佩才饒了她一命,阿黎拿著玉佩看了又看,也沒看出好歹來。
難道太子認識當年的小哥哥?
阿黎其實是想感謝一下小哥哥的,可是她又不敢詢問太子,只希望日後有緣可以再次遇到,讓她報答一下救命之恩。
握著玉佩,阿黎心中的不安逐漸消散了下去,太子當初既然放了她,肯定不會再找她麻煩了吧?
這麼一想阿黎徹底放心了。
有玉佩護身,阿黎睡得很安穩,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紫荊喊了起來,她今年已經十四歲了,需要學不少東西,前幾日因為受了驚嚇,沈烈又出了事,課才停了幾日。
然而再大的事也不該耽誤了功課,世家女子打小接受的便是這種教育,被喊起來上課時,阿黎並沒有說什麼。
她打小便開始學的琴棋書畫,天賦雖然比不上沈曦,卻貴在乖巧,但凡是夫子佈置的課業,她無不認真完成,常年堅持下來,也算學有所成,尤其是箜篌,小小年齡便讓夫子讚不絕口。
她上午學的是詩詞歌賦,因為這一塊有些薄弱,上課的時間便長了一些,這位夫子甚為嚴格,哪兒作得不夠好,還會罰她抄書,好不容易下了課,阿黎大大鬆口氣。
跟著阿黎回去時,見她一直在揉手腕,紫荊便有些心疼,「姑娘若是覺得累,便讓夫子少教會兒吧。」
阿黎搖搖頭。
她性格內向,也不愛出門,姐姐心疼她,見她不喜歡參加宴會,也沒勉強過她,可是她終究要長大呀,現在姐姐已經出嫁了,終有一日她也要出嫁,怎麼可能一直不出門呢。
阿黎清楚貴女們聚在一起時最喜歡吟詩作賦,她不想有朝一日為姐姐丟臉,所以該惡補的還是得惡補才行。
見她堅持,紫荊也沒有再勸,她跟了阿黎這麼多年,自然知道她小小的堅持,回到內室,她便撩起了阿黎的衣袖,小姑娘細白的手指連同瑩白的手腕一併露了出來,握筆處已經磨紅了。
紫荊心疼萬分,忍不住私下抱怨,「夫子也真是,明知姑娘身體不好,還這麼罰您,姑娘的字都已經練得這麼漂亮了,罰您抄書有什麼用?您跟著她是學作詩去了,又不是練大字去了。」
阿黎彎了彎眉,摸了摸紫荊的腦袋,「紫荊不氣,夫子也是為我好。」
她的笑總是甜甜的,被她哄孩子似的摸了一下腦袋,紫荊鬧了個臉紅,清楚姑娘對夫子有多尊重,紫荊也沒敢再抱怨。
上午學了一上午的課,下午時阿黎還需要練習女紅,不少姑娘七八歲時就開始學了,阿黎需要學不少東西,因為總是精神不濟,她一直拖到十二歲才開始學女紅。
她練習的時間並不多,截止到目前為止也只有香囊能拿得出手。
因為日後要為自己繡嫁衣,她還需要學著做衣服,這次姐姐生辰時,她便在紫嫣的指導下,為姐姐做了一件。
阿黎喜歡自己動手的感覺,倒也不覺得累,眼睛酸了,便休息一會兒,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她並不知道太子回宮後又被太后逼婚了。
顧景淵是已逝懿德皇后唯一的兒子,打一出生便被立為了太子,他的親事不僅太后跟皇上關注著,連朝中重臣都關注著,他今年已經十八了,身邊卻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太后怎麼不心急,偏偏皇上因皇后的離開,自責難安,總是一味地縱容他。
大皇子像他這麼大時,沈曦都已經懷孕了,現在她不僅誕下一子,竟再次懷了孕,若下一胎還是男兒,那些個支持大皇子的,不定怎麼拿子嗣攻擊太子。
懿德皇后是太后最疼愛的侄女,她自然偏愛太子,然而太子的婚事已經不能再拖了,就算今年定親,明年成親,也還需要一年,她心底偏疼他,也不忍逼他,便希望能找個合他心意的,所以才下了懿旨,邀請了眾位貴女入宮,趁機讓太子相看一下。
太子被請到太后這兒時,天已經快要黑了。
十八歲的少年早已長成了成年男子的體格,他不僅天資過人,手腕亦是強硬,一張臉又格外俊美,十五六歲時,便有許多貴女偷偷喜歡他,如今更是多了分成熟的魅力,信步走來時,小宮女饒是遠遠便跪了下來,一顆心還是忍不住怦怦亂跳。
請完安,顧景淵便站直了身體,一雙漆黑鋒利的眼眸朝太后淡淡掃了過來,「不知皇祖母喚孫兒何事?」語氣卻不易察覺地溫和了一分。
望著他肖似懿德皇后的臉龐,太后心頭微微有些酸,神情有一瞬間的悵然,回神後她才略顯疲倦道:「你年齡也不小了,婚事不可再拖下去,過幾日,哀家會選一些重臣之女進宮陪哀家說話,你到時若沒事,便過來看一眼,瞧瞧有沒有順眼的,若是有,哀家便做主讓你父皇儘快給你賜婚,你看如何?」
顧景淵自是知道她下懿旨的事,因為母后的被害,他對女子便多了一分厭惡,加上這幾年見慣了後宮女子為了爭權奪利使的那些肮髒手段,他心底甚至是有些鄙夷的,聽完太后的話,他的唇便抿了抿。
瞧出他的抗拒,太后歎息一聲,道:「世上雖然不少女子工於心計,也有不少蕙質蘭心,知書達理,你若一直不成親也不現實,哀家之前不願逼你,眼下你也不小了,說句掏心窩的話,你父皇對你再疼愛,他也終究是皇帝,你若一直不成親,就算他想將江山傳給你,朝中的官員也不會同意。」
顧景淵眼底溢出一抹不屑,他想要什麼,只會靠自己的能力得到,根本不屑拿婚約換取什麼。
太后何嘗不懂他,她轉動了一下手裡的佛珠,淡淡道:「哀家知道你的想法,倘若你母后尚在,也斷不同意你一直孤身下去,她那麼喜歡孩子,若是知曉你膝下有子,定然歡喜。」
見她提起了母后,顧景淵眼眸微動,他少年老成,小時候,母后不止一次地打趣他,「這麼無趣的一個人,也不知道誰家小姑娘日後會傻乎乎跟你好,你脾氣倔,以後定然要找個乖巧懂事的才行,不然誰理你。」
可惜沒多久母后就徹底離開了他……他那年明明拐了一個乖巧懂事的,她卻仍舊沒有睜開眼看看他……
太子閉了閉眼,母后那麼喜歡熱鬧的一個人,肯定也希望他早點有孩子吧?太子沉默半晌,終於還是點了頭,「但憑皇祖母做主。」
太后這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