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恂這話一落。
王慎的臉色驟然就是一變,他負在身後的手握緊而又鬆開,到最後是啞著嗓音說道一句:「我如今的確沒有這個資格來同你說這些,可你就這麼抬了人進來,可曾為你的妻兒考慮過?」
王恂耳聽著這番話,臉上也沒有什麼多餘的神色,只是依舊冷著一張臉看著王慎。
得知王慎竟然在外頭有女兒的時候……
他是震驚的。
他這位二哥自幼便負有盛名,這麼多年,無論是在家中還是在外頭,名聲都很好。哪裡想到,竟然也會行出那樣的糊塗事?果然無論什麼樣的男人,都逃不過這風月之事……王恂想到這,心中對王慎的做法便有些嗤之以鼻。
他敢做,也敢承認。
可王慎呢?
十多年前的糊塗事,若不是沒了辦法,只怕如今還得瞞下去。
偏偏如今還擺著一副兄長模樣教訓起他的房中事,還真是在外頭當慣了大官,就連在家中都不忘擺這些威風。
想到這,王恂也就沉著一張臉,同人說道:「二哥既然知道沒有資格,那就不必多言了,左右人我已經帶進府中,母親也是應允了……」等這話一落,他便垂眼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跟著是又一句:「二哥有這麼多閒功夫管我,倒不如好好清理你自己的事。」
「我可聽說……」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從不遠處走過來的崔柔。
王恂雖然不服自己這位兄長,對嫂嫂卻是敬重的,因此見人過來,也就止了聲,等人快走到跟前的時候,便朝人拱手一禮,客客氣氣得喊人一聲:「二嫂。」
崔柔不知他們先前在說什麼,只是察覺到他們兄弟兩人劍拔弩張的樣子,倒也能夠猜出幾分。
她也沒說什麼,只是等王恂行完禮後,便柔聲與人說道:「三弟妹已經醒了,三弟過去看看。」
王恂耳聽著這話,自是點頭應是。
待又朝兩人點了點頭,他便提步朝三房走去。
等到王恂走後——
崔柔才朝身側的王慎看去。
王慎身後的隨從早在崔柔出現的時候便已退下,這會王慎見人循目看來,便也垂著一雙眼看著人。
自從那樁事後,他們平日雖然也有見面,卻不曾說過什麼話,這會王慎看著近在眼前的妻子,想起先前王恂所說的那番話,張了張口,到最後卻也只能說出兩字:「阿柔。」
崔柔看著他這幅模樣,卻只是柔聲說道:「二爺在朝中忙了一天也累了……」
她這話說完眼看著王慎垂了頭,臉上也顯露出幾分頹敗模樣,卻是又輕輕跟了一句:「我讓人準備了二爺愛吃的菜,想來嬌嬌應該也到了,走。」
她這話剛落——
便發覺原先低著頭的王慎,突然就抬起了頭。
他臉上的神色從起初的震驚變得不敢置信,然後是抑制不住的歡喜。
此時夾道兩側早已點了燈,而他眼中的神采卻是要比那璀璨瀲灩的燈火還要好看幾分:「阿柔,你……」王慎一面說著話,一面是想去握崔柔的手,只是察覺到她的身形一僵便又止住了。
她還是介意的。
王慎的心中,這樣想著。
崔柔的確還介意。
可看著王慎懸在半空的手,以及他臉上的神色,到底還是朝人伸出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王慎的手上。眼看著他臉上溢出的笑容,她也沒說什麼,只是收回了目光,輕聲說道:「走。」
……
東院。
距離用完晚膳過去已有兩刻鐘的功夫了。
屋子裡的丫鬟、婆子皆在外頭伺候著,而王珺便陪著崔柔坐在裡頭翻著賬冊。
許是察覺到王珺看過來的目光,崔柔到底還是無奈得從賬冊裡頭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瞧著她一雙彎彎的眉目,便無奈得笑道:「想說什麼?」
王珺見她詢問,便笑著朝人倚了過去。
她放下手中的賬冊,而後是抱著崔柔的胳膊,把頭倚靠在她的肩上:「母親這是原諒父親了嗎?」
先前她在屋子裡等著母親,卻沒想到母親和父親竟然會一同回來,雖然母親最後還是沒能留下父親,可到底是肯讓他陪著她們一道用膳了。
崔柔看著她的笑顏,也沒說話。
她只是放下了手上的書卷,而後是慈愛得摸了摸王珺的頭髮。
她不願把這些事說與王珺聽,便另擇了話頭同人說道:「家裡出了這樣的事,你三嬸心情肯定不好,我想著等她明日心情好了,再去看看她。」
王珺耳聽著這話卻是忙坐直了身子,口中也是忙道:「母親可別這個時候過去,三嬸本來就不喜歡您,前幾日還對您冷嘲熱諷,如今三叔就帶了女人上門。您是好心,可落在她的眼中,難保不會以為您是去看她笑話的。」
她知道母親心善。
可馮氏是個什麼性子?
只怕母親過去不僅落不得好,還會被人埋怨。
崔柔耳聽著這話,自然也知道嬌嬌所言非虛,便也只能歎了口氣:「既如此,那就罷了。」這話說完,她是又望了眼軒窗外頭的天色,而後是又扭頭同人說道:「時辰差不多了,你也快回去。」
王珺聞言,倒也未曾推辭。
只是又同人說了幾句,才往外走去。
等走出東院,王珺看著眼前那條蜿蜒崎嶇的小道,便問起連枝:「三房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三夫人傍晚的時候便醒了,先前和三爺鬧了一通後又暈了過去……」連枝的聲音壓得很輕,她一面扶著人往前走著,一面是又繼續說道:「現下三爺留在了書房,三夫人還不知有沒有醒來。」
王珺耳聽著這話也沒說什麼。
只是想起那個清漪郡主,便又問了一句:「那位呢?」
王珺雖然沒說個明白,可連枝卻知道她說得是誰,她雖然不喜歡三房那位夫人,卻也看不起這樣妖媚的主,尤其還是在進門前便懷了身孕的,倘若不是她的身份,只怕早就被老太太發賣了。
因此這會說起,聲音也有些低:「如今是留在了老太太那邊,聽說先前還鬧著要見三爺,後頭卻也消了聲……」
她這話說完,是又看了眼王珺,跟著是又很輕的一句:「老太太的意思是那位的身份,由三夫人定奪,也不知三夫人會怎麼定奪?」
王珺聞言,也沒有開口。
還能怎麼定奪?他那位三叔把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
有時候男人變了心,就會把對付外人的那些算計都用在自己最親近的人身上。
她也不知道怎麼了?
明明這五月的夜是溫熱的,可她卻覺得渾身起了些雞皮疙瘩。
連枝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只是看著她突然沉下來的臉色,以及身上凜冽的情緒,只當她是因為二爺的事,便也不敢再多言。
……
而此時的三房。
屋子裡頭燈火通明,馮婉悠悠轉醒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她剛咳了幾聲,便有一個老婆子走了過來。
老婆子是馮婉的乳娘,姓徐,底下人的念她資歷深,便喚她一聲徐嬤嬤。
這會她見人醒來,一面是扶著人坐起身,一面是端著一盞溫水奉給人,口中是跟著一句:「夫人且先用口茶,潤潤喉。」
馮婉耳聽著這話也沒說什麼,只是接過茶盞用了起來。
等到喉間漸漸潤了,她是又看了一眼屋中,眼瞧著空蕩蕩的一片,便又氣聲道:「那個不要臉的畜生是不是又去找那個小賤人了?」
徐嬤嬤聽人這般說道,卻是輕輕歎了口氣。
她是先從馮婉的手中接過茶盞,而後是看著她,溫聲道:「三爺在書房……」她這話說完,見人一副不信的模樣,便又壓低了嗓音與人說道:「那位在老太太屋中待著,三爺再如何也得顧忌著老太太的臉面。」
馮婉聽著這一句,不僅沒有消氣,反而更加氣急:「帶著這樣一個女人上門,他還要什麼臉面?明兒個整個長安城都會知道家裡來了這麼一個女人,他……」
她今日暈倒的次數太多,這會說起話來都忍不住咳了起來。
等到徐嬤嬤拍著她的後背,把那股子氣平了下去,她才紅著臉說道:「嬤嬤,你都不知道那個賤人才多大年紀,他做出這樣的事,哪裡還記著什麼臉面?我看他就是被那個賤人勾了魂魄,連該有的體面都忘了。」
徐嬤嬤知道她心裡的苦,因此也沒說話,只是有她發洩著。
等她發洩得差不多了,才又同人說起話來:「夫人,老奴知您難受,可您今日實在不該和三爺這般鬧的。」
馮婉一聽這話,先前才緩和的臉色就是一變。
只是還不等她說話,徐嬤嬤便已開了口:「老奴知道夫人心裡不痛快,可如今木已成舟,那個女人的身份,就連老太太也說不了什麼,您就算再鬧下去也鬧不出什麼。三爺原本對您心有愧疚,是要來同您致歉的,可您當著兩位小姐和丫鬟婆子這般一鬧,豈不是當著眾人打了三爺的臉?」
徐嬤嬤說到這,看著馮婉臉上的餘怒消散了不少,便又跟著一句:「您讓三爺以後怎麼面對兩位小姐和底下伺候的人?」
馮婉聽著這一字一句,放在錦被上的手也收緊了些,嘴裡卻還是忍不住說道:「他敢做出這麼不要臉的事,難不成我還說不了了?」
「私下您怎麼說都可以,可明面上您卻得保全三爺的臉面……」
徐嬤嬤這話說完,卻是又歎了口氣:「如今可好,三爺原本是對不起您,被您這麼一鬧,徑直就走了,好在如今那位是在老太太那,作不出什麼亂,若不然,您豈不是活生生得把人往那處推?」
馮婉聽到這,臉色終於是一變。
她原先放在錦被上的手,止不住是又絞了起來,目光卻是放到了徐嬤嬤的身上:「那,那我如今該怎麼辦?」
徐嬤嬤聽得這話,便同人柔聲說道:「夫人明兒個好了便去同老夫人說,大大方方抬了那位做姨娘,日後見到三爺也別在明面上說些難聽的話,您和三爺那麼多年夫妻,三爺准是會回到您身邊的,至於那個女的……」
說到這,她的聲音也帶了些陰狠:「憑她以前是個什麼身份,進了咱們院子,左右也不過是內宅裡的一個姨娘。」
「縱然她如今有了身孕又如何?您所育下的哥兒姐兒可都成年了,就算讓她生下孩子,也翻不出個什麼花樣。」
先前馮婉氣糊塗了,倒也忘了。
是啊,就算那個小賤人生下孩子又有什麼用?她的哥兒姐兒可都成年了。
可縱然想明白了,她這口氣卻還是難以平復,只要想著前幾日還看著崔氏的笑話,沒想到風水輪流轉,這麼快就輪到她了,想著先前崔氏那副惺惺作態的模樣,馮婉這心中更是暗恨不已。
「嬤嬤明兒個讓我娘家兄弟來家裡一趟。」
徐嬤嬤驟然聽到這句,卻是一怔:「夫人要做什麼?」
馮婉耳聽著這話,也沒有抬頭,只是沉著嗓音,道:「我要他去替我尋一個人。」
尋人?
「是誰?」
馮婉聽得這一句,倒是終於抬起了頭,屋中的燭火因為燃得久了也有些晦暗不明了,如今那昏昏沉沉的火光打在她的身上,也打得她的面容變得陰沉沉的……外頭風聲拍打著枝葉,而她看著人,沉聲說道:「周慧。」
憑什麼就她一個人後院起火?
她可知道,母親一直在派人尋周慧的身影。
她不讓她進府。
她便偏要幫人一把。
等到周慧進了門,看崔柔還能不能這麼惺惺作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