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啟岳張了張嘴, 乾巴巴地啊了一聲, 不禁後悔起來——他就不該跑出來的!
這會兒詩瀾剛剛到了易啟岳身後,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有些不安,「貴客?」
易啟岳如夢初醒地回頭看了一眼和席青容神態五六分相似的詩瀾,又倏地轉過頭去看向席向晚, 不由得想起了朱雀大道上他和席向晚的第一次見面。
「把醉韻樓賣了, 也比不上她一根手指。」易啟岳突然直截了當地說道, 「再說這樣的話,遭殃的會是醉韻樓。」
抱著琴的詩瀾愣住了。
可易啟岳哪裡有功夫注意詩瀾,他試探地往前走了兩步,接著才像是蹣跚學步的孩童似的慢慢擴大步伐,穿過眾人停在了離席向晚三四步外的位置,帶著幾分忐忑, 又竭力沉靜道, 「席大姑娘來此處是為了……?」
「打聽到我奶娘一位當年被發賣的遠方親戚下落, 來此處尋人, 想著若是談得攏, 便多花些錢買下來, 好給奶娘圓了心願。」席向晚笑著示意身旁畏畏縮縮的甄珍, 半真半假地說道,「也是第一次來這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走錯了?」
「買人?」易啟岳皺眉掃了一眼甄珍, 並未在意她的身份, 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才說道,「你一個姑娘家,不該來這裡,交給府中管事去辦就好了。」
「世子說得對。」席向晚歎了口氣,有些苦惱似的,「奶娘待我如親生女兒,她的多年心結,我總想著儘快替她解了,沒想過這麼多。」
甄珍的身世,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並不適合實話實說,若是樊子期有心,總能傳到他耳朵裡去。
哪怕有個萬一,讓他聯想到了甄珍,都會帶來大-麻煩。
美人一皺眉,便有數不清的人願意為她散盡家財。
詩瀾尚且有大量的追捧者,席向晚這一歎氣,身周世家公子們兜裡的銀票頓時就都蠢蠢欲動了。
其中一人忍不住脫口而出,「大姑娘要買的人,不論多少錢,我出了!」
「不,我來出!」
「你們讓開,我有錢,我來!」
「你算什麼,我娘是梁家的,我來出錢!這個奴婢多少錢,我現在就把錢出了!我出雙倍!」
翠羽:「……」她唏噓地轉頭看向席向晚,感歎這美色的殺傷和煽動力,又有點為寧端著急:怎麼還有三個月才能將姑娘娶回家啊!
詩瀾也被這一幕驚得瞠目結舌,抱著琴的手指不自覺地用上了大力,又是怨恨又是後怕:難道這個女子,真的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就連貴客也不得不向她低頭?
「是她啊。」身旁駐足觀看的貴客突然感慨道,「名副其實。」
詩瀾下意識應道,「她是誰?」
「你久居這煙花之地,更應該聽過她的名字了。」貴客望著門外,聲音平淡,「那就是如今的汴京城第一美人,武晉侯家的嫡女,席府的大姑娘。」
詩瀾的眼睛越瞪越大,「她這樣的身份,怎麼會跑來這種地方?!」
侯府嫡女,怎麼能就這麼冒冒失失地跑來煙花之地!如果不是席向晚亂跑,她又怎麼會以為席向晚只是個一文不名的小角色!
詩瀾氣得眼睛都紅了,將錯一股氣地怪在了席向晚的身上。
還有那個念好!不知道怎麼的就勾搭上了侯府的嫡女,還讓人家眼巴巴跑來替她贖身,要不是席向晚盯上了詩瀾的這棵搖錢樹,她才不會和席向晚起衝突,落到現在騎虎難下的境遇!
「將人賣給她吧。」貴客說道,「在你吃更大的虧之前。」
詩瀾勉強笑了笑,「您說得是。」
可她哪裡敢將念好賣掉?詩瀾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她在醉韻樓裡從小就是唱歌的,可一直以來也沒有大紅大火過,一次陰差陽錯聽過念好唱歌之後,她用盡手段才讓老鴇同意將念好安排成自己的假唱,從此以後一炮而紅,人人追捧,可謂風光萬千。
如果沒了念好,她只要再唱一次歌,就會被人戳穿真面目了!
詩瀾垂眼,心中念頭急轉,最後有些哽咽地道,「只是念好和我情同手足,我實在捨不得讓她離開……」她越說,越覺得這個理由可行,將琴匆匆放下,對身旁貴客行了一禮,便往外跑去,排開人群直奔席向晚和念好。
見詩瀾衝出來,翠羽差點又拔了劍,好歹瞥見她衝的方向不是席向晚,才將劍收了起來,看著詩瀾泫然欲泣地抱住了念好,頓時又是一臉茫然:這鬧的又是哪出?
不光是翠羽,甄珍也被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想要避開,可卻緊緊地被詩瀾抱住了。
詩瀾放聲大哭,「念好姐姐,我捨不得你,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沒有你我一個人就活不下去了,不要走好不好?」
甄珍驚惶失措地伸手想將詩瀾推開,可她的力氣並不大,又沒用上狠勁,根本掙不開詩瀾的手臂。
「念好姐姐,你想要多少銀子我都可以給你!」詩瀾哭道,「我病得快要死的時候,一直是你在身邊照顧我,我那時候就發誓,我以後賺了錢,成了名,一定要報答你的恩情……」
席向晚不由得轉頭看了翠羽一眼:真事兒?
翠羽連連搖頭,歎為觀止:這詩瀾胡編亂造的功夫倒真的是很可以,明明沒發生過的事,也能說得像模像樣。
原本在旁揮舞著銀票的公子們一個個也陷入了沉默,有些不忍見到詩瀾這般傷心。一時之間,已經沒人再喊價格了。
甄珍無法,只能焦急地將求助的視線投向了席向晚。
她認定知道樊承洲和她關係的席向晚一定是在場最真心幫助她的那一個。
席向晚果然走上前來,開口道,「別哭了。」
詩瀾警惕地瞪著她,「我是不會為了錢將念好姐姐賣給你的!她就像我的親姐姐一樣,是不能用錢財這等俗氣之物來衡量的!」
「嗯,嗯……」席向晚點頭等詩瀾說完,才微微一笑道,「方才說錯了。我真正想說的是……別裝了。」
「你——」詩瀾暗暗一咬自己的舌尖,眼淚痛得滾了下來,「你怎麼可以這樣污蔑別人?」
席向晚的表情比詩瀾還要無辜,她一伸手就將甄珍的袖子捋了起來,「不然,和你情同手足、只在你身後伺候的她怎麼會身上有這麼多傷呢?」
甄珍和詩瀾誰也沒想到席向晚會這麼做,甄珍的粗布衣袖被她猛地捋起之後,露出了一截細瘦的手腕,上頭佈滿了青青紫紫的傷痕,一看就知道受到過不少重擊才會變成這樣,有些甚至還是紅色的,顯然是剛剛造成沒有多久。
又聽見席向晚的話,誰也不懷疑她會說話,眾人不由得紛紛將懷疑的目光落在了詩瀾的身上。
詩瀾驚愕了一下,毫不猶豫地握住了甄珍的手,哭得更厲害了,看起來極為傷心,「念好姐姐,是誰對你……我只是一會兒不在,你怎麼就受傷了?你告訴我,欺負你的人是誰,我一定替你報仇!」
詩瀾自持手中握著甄珍的賣身契,甄珍就算想要跟著席向晚走,也肯定不敢當著眾人面就這麼反抗自己,因此瞎話說得一點也沒有負擔。
誠然,此刻若是站在席向晚位置上的換成其他任何人,警惕心極高的甄珍都不會相信那人、跟著離開。
可偏偏是已經搬出樊承洲、獲得了甄珍信任的席向晚。
於是,詩瀾關切的話語剛剛說完,甄珍就有些膽怯地將手從她的桎梏裡抽了出來,小聲說道,「這是……詩瀾姑娘你剛才打的。」
甄珍臉上的表情僵住了,她無法想像剛才這句話居然是從向來懦弱又逆來順受的甄珍口中說出來的。
這個女人就算平日裡被她往死裡打時都只會捂臉哭泣,怎麼這時候膽子突然這麼大了!?
就在詩瀾愣住的同時,翠羽看著眼色上前,直接將甄珍從詩瀾面前拉開了。
以甄珍的性格,光是說出方才那句指控詩瀾的話就用光了她小半輩子的勇氣,長長出了口氣,不安地往席向晚身後靠了靠,躲避詩瀾好像要吃人的眼神。
「詩瀾姑娘,念好的賣身契在你手中嗎?」席向晚帶著笑又問了一遍,不等詩瀾回答,便又接著道,「雖然奴役可以隨意發賣,但卻不是可以隨意打殺的,詩瀾姑娘如果硬是要跟我辯解這個,咱們不如大理寺走一遭?」
「我又沒想打死她!」詩瀾下意識地為自己辯解。
可這句辯解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