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養心雪雖然神效,但只是助他穩住丹田,避免因為過度施展九陽神功而造成丹田受損,耗盡的真氣卻沒那麽容易回復。
程宗揚終於意識到,生死根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優勢。以往跟人交手時,生死根的存在就像遊戲開掛一樣,無限子彈,無限生命,隨時回血回藍。這會兒外掛被封掉,跟玩家們同一起跑線,他才知道這遊戲玩起來有多累。
別人到了他這步修為,通常都有自己回復的法門,或者慣用的節奏,來保障真氣的長時間消耗,自己這一塊差不多全是空白——生死根用著多爽啊,真不行還有雙修,何必辛辛苦苦地吐納運功,凝煉真元呢?
程宗揚此前已經試過打坐調息,隨即發現,自己空有六級的修為,在這方面的效率慢得可怕。與其老老實實調息,還不如拚命催動生死根,擠出來那點兒真氣,也比這會兒臨時抱佛腳來得強。
王彥章扛著他,健步如飛,時而躍進溝渠,時而躥到簷上,這年輕人仿佛有種野獸般的直覺,將遍布坊間的軍士、僧人盡數避開。
程宗揚不敢發牢騷,怕腸子真斷了,低聲道:“能出去嗎?”
王彥章點了點頭。
彥子啥都好,就是不愛說話,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即便說話,也是撿最短的說。
程宗揚並不打算去太清宮,燕姣然能救走驚理已經足夠了,眼下淨岸遇刺,龍宸七人已去其五,倒是一個闖出包圍圈的大好機會。
程宗揚提了一句,王彥章二話不說,立馬背著他往南奔去,看來是有路子。
程宗揚不放心地叮囑一句,“別犯險啊。”
“嗯。”
從一處人家的後門出來,眼前赫然便是坊牆。等王彥章單手舉起鐵槍,往坊牆上一刺,程宗揚才明白王彥章是什麽路子——合著就是硬闖啊!
王彥章一槍刺在牆上,借勢躍起。長安城內的坊牆大都是夯土,只有坊內一帶砌磚。王彥章雙足蹬在牆上,濺起一片泥土,然後連刺連躍,一路塵土飛揚地躍上牆頭。
這麽大的動靜,連聾子都驚動了,坊牆上來自隨駕五都的軍士聞聲殺來,王彥章將程宗揚往牆外一送,揮起鐵槍,往眾人衝去。
程宗揚順著略顯傾斜的坊牆滑了下去,快落地時,長吸一口氣,縱身躍起,拚盡全力掠過牆外的溝渠。
雙腳落地,險些摔了個狗吃屎,程宗揚順勢一滾,等站起身來,感覺還像做夢一樣。自己竟然就這麽從天羅地網中殺出來了?早知道……
早知道有個屁用,要不是彥子擅長匿形追蹤,光靠自己,這一路得被攔下來三回。等殺到坊牆下,能把坊內上千人馬全都引來。
身後警訊大作,哨聲、呼喝聲響成一片。程宗揚忍不住回頭望去,只見夜色下,一名軍士被鐵槍高高挑起,接著王彥章躍下坊牆,往坊內殺去,就像一瓢冷水潑進油鍋,整個大寧坊都沸騰起來。
程宗揚頭也不回地穿過長街,往南奔去。
永嘉坊就在斜對面,但按照彥子送來的信息,宮中的內侍帶著數百人馬,手捧禦詔,勒命天策府封門,自己前去求援,只會自投羅網。
往南穿過安興坊、勝業坊、東市和安邑坊,便是念茲在茲的宣平坊——自己就可以到家了。
程宗揚惶恐中又滿懷著希冀。也許在賈文和的安排下,內宅能抵擋住敵襲。也許楊妞兒已經得知消息,帶著人殺到宣平坊救駕。也許小紫正在家裡,等著自己回去……
◇ ◇ ◇宣平坊。程宅。
一雙大手伸來,從花壇中抄起一把泥土,然後雙手交握,搓去滿掌的血跡。
南霽雲拋下泥土,脫掉浸滿鮮血的外袍,丟在一邊,然後解下粗布褂子,光著膀子坐在階前,將滴血的鳳嘴刀橫在膝上,用褂子一點一點仔細擦去杆上和刀鋒的鮮血,神情專注而認真。
吳三桂低喘著解開銅製的護腕,“鐺”的一聲扔在腳下,那雙粗壯的手腕膨大了一圈,幾乎有旁人手臂粗細,淡金色的皮膚下筋骨畢露,腫痕累累。他胸前一道傷口長近尺許,此時鮮血已經凝固。
敖潤斜身靠在台階上,胸口不停起伏,像拉風箱一樣“呼呼”喘著粗氣。那張鐵弓掉在地上,這回卻是弓背被那幫刺客用彎刀砍斷,也因此救了自己一命,萬幸的是龍筋弓弦沒事,不然非得把他心痛死。
這會兒還能活蹦亂跳的只有青面獸,他跟那個蒙面的長臉刺客打到一半,對手就逃了,渾身的力氣沒處使,這會兒張羅著將折斷掉落的兵刃一一揀起來,丟到垂花門旁,又抱著一隻大筐,將泥土一把一把撒到地上,將庭院中的血跡掩蓋起來。
尹馥蘭和成光靠在一處,她們的羅衣同樣沾滿血跡,秀發披散下來,發梢兀自滴著鮮血,卻奇跡般未曾受傷。兩女神情怔怔的,淚水混著汗水和鮮血,在玉頰上留下淒豔的血痕。
那群刺客最後一波攻勢凶猛異常,尤其是那些手持彎刀的蒙面人,對死亡毫無畏懼,險些突破程宅眾人的防禦。
石家所余不多的護衛在這一輪攻勢下死傷殆盡,連星月湖大營的老兵也有兩人戰死。尹馥蘭和成光都以為自己會死在戰局中,卻不料那群刺客在攻勢最凶猛的一刻突然退卻,僅僅搶走了所有同伴的屍體。
任宏與一名面生的漢子沿著院牆巡視,同時來的另外一人卻不見蹤影。他們趕來時,正逢刺客攻勢最猛的一刻,於是詐稱天策府來援,驚退刺客,但也在混戰中受了輕傷。
趙飛燕與趙合德被送上地面,然後是黛綺絲。等眾女安置停當,孫壽用一幅白綾蓋住孫暖的屍身,跪在旁邊哀哀地哭泣起來。既哀痛姊姊的身亡,又慶幸自己能在這場血腥的劫難中幸存下來。
石越一瘸一拐地爬上樓梯,帶著一絲余悸道:“賈先生,那夥刺客不會再來了吧?”
賈文和沒有作聲,隻立在窗前,遠遠望著大明宮城牆上光芒璀璨的燈樓,手指輕輕摩挲著錯刀。
◇ ◇ ◇唐皇已經不在燈樓上,他來到臨時休憩的城樓內,兩眼望著空處,臉色時青時白,難以置信地喃喃道:“不拾一世大師……靈尊轉世……怎麽可能?”
仇士良躬身低頭,眼觀鼻,鼻觀心,心裡破口大罵。膽兒真肥啊,連漢使都敢殺,還使動了田老狗給你賣命?你就不怕田老狗回過手來,把你弄死?
要不是徐仙師指點,讓我去大寧坊打探,我這會兒還蒙在鼓裡呢!
想當初,可是我跟老魚、老王拚了命把你送上皇位,正經的擁立之功,從龍之臣。你倒好,反而跟田老狗勾當上了!田老狗有擁立之功嗎?除非他再扶立一個!你信得過他?年都給你過劈岔了!
“聖人,”仇士良心裡暗暗咬牙發狠,臉上帶著恭謹的神情說道:“要不要請三車法師過來?”
“不,先不用……”李昂慌忙擺手。
窺基大師從未提過靈尊轉世之事,李昂突然不確定起來,窺基鼓動自己誅殺程侯,究竟是為了唐國著想,還是因為不拾一世的靈尊轉世威脅到他的地位……
李昂在殿內彷徨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去!去請徐正使過來!”
“遵旨!”仇士良躬身退下。
片刻後,徐君房飄然而至,稽首施禮,“微臣拜見陛下。”
“仙師不必多禮,賜座!”
內侍搬來座椅,徐君房謝過坐下,“不知陛下召見微臣,所為何事?”
“朕想請仙長佔一卦。”
徐君房搖頭道:“微臣為王樞密使召魂,道行受損,無力再窺視天機。”
李昂沒想到他連卜算的內容都不問,便一口回絕,無奈之下,不由看向旁邊的仇士良。
沒用的東西!求人的話都得指靠奴才,還想辦什麽大事?真真是癡心妄想!
仇士良心下冷笑,雙膝一彎,伏地觸首,給徐君房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尖聲說道:“奴才有勞仙長指點迷津!”
徐君房慌忙把他扶起來,“這……這如何使得!折殺我也!仇公請起,快快請起!”
仇士良抬起衣袖,虛虛在眼角抹了兩下,哽咽道:“不瞞仙長說,我大唐如今是到了坎兒上了,仙長道法通玄,宅心仁厚,萬望仙長指點啊。”
徐君房苦笑道:“仇公當知,徐某法術低微,雖能溝通天地,但實有定數。一旦越限,便需折損壽命,短則數日,多則數年。上次為大唐佔卜國運,已經折壽十年。這一次……唉……”
李昂忽然道:“不必佔國運。只需……只需替朕佔上一卦。”
徐君房徐徐道:“陛下身為社稷主,與國同休。何況陛下春秋鼎盛,何需微臣佔卜?”
仇士良悲聲道:“徐仙長,我給你磕頭了!”
“切勿如此!”
徐君房連忙攔住,一臉糾結地遲疑多時,最後一跺腳,“微臣不敢欺君,眼下著實無力窺視天機,但……”
李昂急忙道:“卿家盡管說來!”
“如今唯有一法可施。”說著徐君房大袖一揮,取出一隻滿是瘤結的圓筒,雙手奉上,“能請陛下以自身運數,抽取一支仙簽。”
那隻圓筒色如紫玉,裡面裝著寥寥十余支象牙色的鑲金仙簽,看起來神光內蘊,頗為不凡。
徐君房感慨道:“昔年微臣在昊天上帝禦前豢龍,每日為群龍拂須,得龍須數條,製成仙簽一十六支,乃以龍角為筒,龍涎為墨,製成此簽,有通天徹地之神通。平日從不輕易替人抽算。為免泄漏天機,微臣隻請陛下抽簽,絕不解簽,還請陛下見諒。”
李昂猶豫著伸出手。
“且慢!”徐君房肅然道:“請陛下默念昊天上帝九遍,以正心意。”
李昂心裡默念昊天上帝,這邊徐君房也將簽筒“嘩嘩”搖了九下,然後慎之又慎地雙手奉上。
想到這簽筒是龍角、龍須製成,李昂不免有些緊張,他暗暗吸了口氣,拈出一支仙簽,低頭看去。
簽上用淡紅的墨跡寫著四句簽語:君執金丸打水禽,滄江未識幾何深。縱然打得沙鷗倒,落水金丸那可尋。
“這……”
徐君房躬身道:“還請陛下自悟。”
李昂又看了一遍簽語,心下越發不安。
這邊徐君房臉色發白,一手捂住胸口,似乎因為觸及天機之密,受到反噬。
仇士良知機地說道:“聖上,徐仙長仙體未複,要不讓仙長先去歇息?”
“呃,對,仙長先去歇息吧。”
“微臣告退。”
仇士良送徐君房出來,眼巴巴望著他飄飛的大袖,“仙長,要不……”
徐君房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道:“仇公便也抽一支吧。”
仇士良精神大振,連忙在心內默念九遍昊天上帝,然後恭恭敬敬地抽出一支仙簽。
只見簽上寫著:凶星退卻吉星臨,目下天官賜福星。久旱忽逢甘露降,盡得桃李滿園春。
仇士良眼巴巴看著徐君房,“仙長,這……這是怎麽說的?”
“此簽仙緣所系,隻憑自悟。不過嘛……”徐君房微微一笑,“恭喜公公,此乃上上簽。”
仇士良大喜過望,拉著徐君房的手,笑得合不攏嘴。
◇ ◇ ◇大寧坊周圍的街道都被封鎖,騎著高頭大馬的金吾衛挾弓持槊,守在街頭。這會兒聽到動靜,紛紛往坊牆上看去。
程宗揚越過街道,毫不猶豫地翻進溝渠。渠內結著薄冰,汙泥及踝。他伏在渠內聽了片刻,然後踩著碎冰,往東走去。
對面的安興坊朝北的坊門緊緊關著,坊內不時傳出笑語聲,顯然百姓們正在歡度上元。一牆之隔,卻如天淵之別。程宗揚忍著刺骨的寒意,拖泥帶水地沿渠而行。
快到拐角處,一陣馬蹄聲疾響而至。馬上的金吾衛喝道:“有匪寇從坊中逃脫!田樞密使有令!周邊嚴加封鎖!嫌疑人等,格殺勿論!”
街頭的守衛參差不齊地應了一聲,蹄聲隨之遠去。
金吾衛走後,有人說道:“熊哥,上千人圍剿,還能讓點子給飛了?”
另一人說道:“那幫和尚都是廢物!蜀地那幫挫貨也是!全指望咱們藩鎮的人馬了。”
“閉嘴吧。”那位熊哥道:“魏博找的事,跟咱們平盧鳥的相關。”
“魏博真不夠意思,別人過節,讓咱們在街頭喝風。”
“怎麽就沒個人,再給咱們幾枚金銖呢?”
“打住!你還想撞見鬼不是?”
說話間,一個黑糊糊的身影從溝渠中鑽出,當著三人的面,一步一步望對面走去。
三人剛要開口喝問,那人忽然扭頭,看了他們一眼。
一股寒意從腳後跟直躥腦後,三人腿都軟了。這個滿身泥汙的黑影,赫然是在興慶宮和宣平坊兩次遇見的鬼魂!沒想到還在纏著他們!
那個老十的瘦長臉當時就跪下了,脫了鞋子往旁邊的紅鼻頭嘴上抽著,帶著哭腔道:“讓你說!讓你說!這不又把鬼給召來了!”
熊哥攥著刀叫道:“冤有頭,債有主!兄弟,你死得冤枉,跟我們沒關系!回頭我們幾個湊錢,給兄弟你做一場大大的法事!若有一字虛言,讓我們兄弟死在刀劍之下!”
老十扔掉鞋子,一邊合什跪拜,一邊央求道:“鬼爺快走吧!今晚上元夜,一會兒天官就來了……”
那鬼魂沒有作聲,僵著腿穿過長街,消失在興慶宮的殘垣斷壁間。
三人癱坐在地,你看我,我看你,然後齊齊哆嗦起來。
老十牙關格格作響,顫聲道:“熊……熊哥,咱們換換地方吧,我……我就說……說興慶宮這地方是鬼窩……”
熊哥勉強爬起來,“走,趕緊走!這地兒不能待了!”
紅鼻頭漢子道:“熊哥,咱們要走了,這邊誰守呢?”
熊哥兩眼通紅,“管他們去死!”
程宗揚滿身泥汙,在興慶宮滿地的磚礫亂瓦間,深一腳淺一腳走著。
時近子時,仍是漫漫長夜,丹田內的戾氣再次浮動,連陰陽魚也又一次不安分起來。他一邊走,一邊拚命催動生死根,聚斂真氣。
背後遠遠傳來響動,有人沿著他的足跡,追進興慶宮。
程宗揚握著戰刀,毫不停頓地往前走著。即便要死,自己也要死在花萼相輝樓,自己和小紫一起待過的地方。
身後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有人用怪異的語調道:“在這裡!”
胡人?
程宗揚回過身,只見一名蒙面人正縱躍著掠過磚瓦堆,月光下,能看到他腰間掛著一隻頭顱,赫然正是韓玉!
程宗揚眼前微微一黑,然後回復清明。他停住腳步,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殺了他,為韓玉報仇!
來敵越追越近,已經能看到黑巾下隱約露出的棕黃鬈發,還有那雙暗藍色的眼眸。
程宗揚取出一條鮫帕,纏在握刀的右手上,然後橫刀在手,身體微微前傾。
那人如飛而至,手中彎刀寒光一閃,往他頸間劈去。
雙刀相交,程宗揚踉蹌著退了幾步,齒間泛起一股血腥味。
那人縱身而起,“唰唰唰”,一連三刀,斬向程宗揚的脖頸、胸口和小腹。
“叮!叮!”
程宗揚連擋兩刀,又避開一刀,丹田內一陣劇痛,若非手掌被鮫帕纏住,戰刀早已脫手。
“佛光普照!”程宗揚嘶吼著放出一道光柱。
那人隻微微一晃,避開燈光的直射,暗藍的眼眸中露出一絲鄙夷,“該死的卡菲勒!”
忽然一片瓦礫飛濺而起,卻是程宗揚以光柱為排斥,一腳踢出,無數磚瓦碎片雨點般飛出,砸向對面。
那人抬臂遮擋,一邊揮刀劈來。那柄月鉤狀的彎刀上面,遍布著細絲般的雲紋,鋒刃銳利異常,被斬中的磚石瓦礫,無不應刃而碎。
突然他身體一輕,上身不受控制地飛了起來。
程宗揚拚盡最後一點真氣,突襲得手,一記橫斬,將那胡人攔腰斬斷,劈手搶過他腰間的頭顱,然後“哇”的吐出一口鮮血,屈膝半跪在地。
程宗揚一手將韓玉的頭顱抱在懷中,一手拄刀撐住身體,胸口鮮血淋漓,心頭更是痛如刀絞。
韓玉算是追隨自己最久的兄弟,卻落得身死命殞,屍首分離。還有曲武、泉奴、驚理的斷手……這一筆筆血的帳,都在自己肩上,可自己這會兒甚至連站都站不起來。
在他面前,一群敵人正飛速掠來,目中凶光閃動,猶如嗜血的鬛狗,瘋狂而殘忍。
程宗揚勉力拔起戰刀,刀身卻像飛舞的螢光一樣消散無痕,只剩下空蕩蕩的劍柄。
程宗揚心下苦笑,這下連自殺都做不到,只能坐以待斃。
就在這時,子夜的鐘聲響起,長安城一百零八坊的鐘樓、道觀、寺廟同時鳴鐘,在這個上元夜,祈佑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一朵煙花在夜空中綻放,璀璨奪目,宛如無數流星從天而降,遠處的歡呼聲響成一片。
程宗揚望著天際絢爛的煙花,眼中透出一絲迷茫,不由想到自己穿越之後的時光,就像這煙花一樣,光芒萬丈,卻轉眼即逝。
遠處的陰影中,一雙碧藍的眼眸冷冷望著他,然後慢慢後退,消失不見。
煙花消逝的刹那,一個黑影出現在視野中,然後迅速變大。
程宗揚艱難地扯起嘴角,罵道:“乾……你個賤婢……這會兒才來……”
這賤婢來得未免太晚了!追兵已經殺到面前,幾柄彎刀同時斬下——自己甚至能聞到他們腋下的狐臭味!
就算她這會兒落下,最多也隻撿走自己幾分之一。是手是腳都說不準,夠回去給自己建個衣冠塚的。
呂雉人在空中,劈手打出一道符籙。赤紅的火光一閃而逝,那道符籙化為無數劍氣,以程宗揚頭頂為中心,環狀疾射而出。
血花四濺,哀嚎聲不絕於耳,追兵被劍氣盡數逼開。
程宗揚已經瞪著眼睛等死,沒想到會絕處逢生,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氣,奮然站起身。
呂雉翩然落下,未及沾地,便扯住他的衣襟,那雙黑色的長翼卷起沙石,振翅飛起。
程宗揚抱著韓玉的首級,一邊往她背上爬,一邊吐血,一邊掙扎著道:“哪兒來的符籙?”
呂雉冷冷道:“藏的。”
“居然瞞著我藏東西?家裡怎麽樣?”
“死了很多人。”
程宗揚心頭一痛,“飛燕呢?”
“死了——”
程宗揚一口血吐到她頸中。
“——才好。”
“你!”程宗揚怒火攻心,回手在她臀上重重抽了一記。
呂雉咬了咬唇,“你心尖上那幾個都好好的。”
程宗揚心頭酸澀,也就是說,內宅還是有人死了。雖然不知道是誰,但即使那些奴婢,也與自己有過肌膚之親,帶給自己許多歡愉和快樂。
地上的追兵迅速變小,他們擲出彎刀,試圖斬中呂雉,但都差了少許。
呂雉越飛越高,整個長安城盡收眼底。城內一百零八坊此時燈火通明,士女盈路,載歌載舞,如火如荼,唯獨大寧坊和興慶宮一片黑暗。
宣平坊已經相距不遠,程宗揚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家宅。正如呂雉所說,此時已經平定下來。
呂雉禦風飛行,速度極快,片刻便穿過大半個興慶宮,已經能看到花萼樓廢墟上的竹架。
內宅既然已經穩住,倒不用急著回去,程宗揚道:“去渭水,找死丫頭。”
“好。”
呂雉說著,斂起雙翅,身形猛然一低。程宗揚來不及詫異,兩人便從竹架上方那處肉眼無法看到的暗影穿過。
程宗揚身體一輕,像是在一個水晶體內飛速旋轉一樣,緊接著眼前湧出萬點佛光。
無數盞油燈照映下,一尊背生八臂的碧玉金佛結跏趺坐,雙目低垂,碧綠的面孔上帶著詭秘的笑容。
佛像前,坐著一個金燦燦的身影,他頭頂盤著金色的螺髻,身上披著金色的袈裟,皮膚泛起黃金般的質感,在燈光下散發出閃閃金光,這會兒正抬起下巴,像看著一隻獵物一樣,傲慢地看著他。
釋特昧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