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還是把趙合德抱在臂間,一路走一路卿卿我我,如膠似漆。
呂雉跟在後面,對兩人膩膩歪歪的模樣視若不見。
「你怎麼知道方向呢?」
「要在外面的話,可以看青苔生長的情形,從背陽向陽找出南北,再找出東西方向。更簡單的是看影子。不過在這裡就不好說了。說不定這太陽是在南回歸線,或者壓根就不是太陽。」
趙合德滿眼崇拜地說道:「你懂得好多。這會兒往哪裡走呢?」
「跟著河水的流向走。」
「原來是這樣啊。」
「你年紀小,不懂沒關系。可有人一把年紀了,連點生活常識都沒有。在宮裡都養廢了。」程宗揚回頭道:「喂,說你呢。」
呂雉淡淡道:「我跟著呢。」
趙合德道:「我幫你看著,不會讓她走丟的。」
「我才不怕她迷路。丟了算了。」
呂雉置若罔聞。
趙合德貼在他耳邊道:「它還硬著嗎?」
「沒有。」
程宗揚撒謊了。得了合德極品鼎爐的元紅,岌岌可危的丹田終於穩住,一直硬著的兄弟也恢復了正常。問題是皮膚的敏感性並沒有減輕多少,本來就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稍微有點風吹草動,立馬就硬給你看。
比如趙合德這會兒在自己耳邊說話,一個絕色小美人兒在耳邊呵氣如蘭,口脂生香,再帶點旖旎動人的風情,自己還沒說什麼呢,它就主動來了興致,昂頭挺腦,躍躍欲試。一直硬著當然不好,可一天到晚動不動就勃起,半個時辰能硬上十好幾回,這日子還能過嗎?
程宗揚忽然停住腳步,一手按住腰間的刀柄。遠處一名獸蠻人凶神惡煞般狂奔過來,隔著數十步的距離,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滔天殺氣。
林中的小獸被獸蠻人的殺氣驚動,在山間四處亂躥,有幾只跑到河邊,因為跳不過去,轉頭順著河岸狂奔。
那獸蠻人轉瞬即近,能看出來是一名老者。它背著一根木杖,眼睛小得猶如綠豆,嘴巴卻寬大得如同鱷魚,它手足並用,一路草葉紛飛,筆直朝自己衝來,絲毫不掩飾身上的殺氣。
程宗揚放下趙合德,擋在身後,隨即拔刀在手,不等獸蠻老者撲上來,便使出一招夜戰八方,將奔來的小獸驅趕開。
獸蠻老者猛地發出一聲怪嘯,「狍子!吾的狍子!」
程宗揚一怔,好像剛才真有只尾巴生著白尖的狍子跑過去。
獸蠻老者好不容易撞見一只狍子,卻生生錯過,頓時紅了眼睛,接著又認出程宗揚的面容,舊恨未了更添新仇,獸蠻老者胸中殺意沸騰,嚎叫道:「欺人太甚哉!吾先宰了你!」
兩人轉眼就鬥在一處,程宗揚刀勢迅猛,那名獸蠻老者修為原本及不上程宗揚,可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兒受了天大的委屈,恨意衝天,整個人都瘋狂了一樣,以命搏命,悍不畏死,竟然壓著程宗揚打。
程宗揚這回深深知道什麼叫光腳不怕穿鞋的,自己以前也沒少玩命,可這會兒身後還有個趙合德,實在是玩不起,不多時便左支右絀,局面越來越狼狽。
忽然大地微微一震,一道裂縫出現在獸蠻老者腳下,使它一個踉蹌。
一個豺狼般的聲音道:「阿合馬!」
獸蠻老者轉身跳開,然後叫了一聲,「哈米蚩!」
說著兩個老獸人就撲到一起,滾在地上,拳打腳踢。
好不容易等他們分開,兩個老獸人都是鼻青臉腫,渾身上下沾滿泥土,不過兩人情緒倒是很高,剛才還打得熱火朝天,轉眼就勾肩搭背,呵呵傻笑。
程宗揚愣了半晌,「你們……認識?」
哈米蚩往獸蠻老者胸口擂了一拳,「阿合馬!我安答!」
獸蠻老者也朝他胸口擂了一拳,「安答!」
「那你們剛才……」
「我們獸蠻人的禮節。」
阿合馬齜著獸牙,張開血盆大口,一邊「嗚嗚」的嚎叫,一邊誇張地抖動著寬大的嘴唇。
程宗揚一拍大腿,「干!這是示好?!老術朝一個小丫鬟這麼干過,當時就把人嚇暈了。」
「等會兒,我們說幾句話。」
兩個老獸人摟著肩,腦袋湊到一塊兒,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
忽然哈米蚩勃然大怒,抓住阿合馬的後頸,「篷」的一聲,把他腦袋砸在河灘裡。
阿合馬不甘示弱,爬起來一頭把哈米蚩撞翻,騎在他身上一通痛打。
打完倆人又湊到一塊兒,你咬我耳朵,我咬你耳朵,親熱地說著悄悄話。說到高興處,阿合馬一個耳光抽過去,換來哈米蚩一記頭錘,當時鼻子就飆血了。
程宗揚看得腦門都在疼,這哪兒是兩個老頭?簡直是兩個精力嚴重過剩的熊孩子。
兩人終於用獸蠻人結義兄弟之間最親密的禮節完成了交談,彼此摟抱著,一瘸一拐地走來。
哈米蚩道:「我跟他們說,你很有錢。」
「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是事!說吧。」
「他們要羊。」
「我給!」
「他們要回塞外。」
「路費我出!」
「他們的錢在一個蔡公公那裡吃利息。」
程宗揚下巴「哢」的掉在地上。蔡爺的生意做得真大,獸蠻人的賣命錢也敢黑。他突然覺得,自己替蔡爺背的鍋是不是有點大了?天知道他挖的坑有多深,裡頭填了多少人。
程宗揚咬了咬牙,「我幫他們討回來。」
「不是。他們要利息。」
程宗揚很想學他們的禮節,先給阿合馬一記耳光,再來一記頭錘加旋風腿。
都這時候了還惦記著那幾個利息?你們上當受騙,那叫活該!用金兀術的話說,一個個都是張嘴能看到屁眼兒的直腸子,還學人家玩錢生錢的把戲?
「行!包在我身上。還有嗎?」
「沒了。」
程宗揚有些不放心,「那個古格爾呢?」
「他們不是一個部族的。古格爾族裡沒有成年的男丁,雇佣他們幫忙。」
哈米蚩解釋完,程宗揚終於弄明白,為什麼古格爾一死,那些凶悍獸蠻人沒有上來拼命,反而都跑了,原來是一群打臨工的。
程宗揚心下一動,「那些獸蠻奴僕一起走嗎?」
「不會。草原受了雪災,沒有足夠的口糧。」
「那就好。」程宗揚欣然道:「我准備在首陽山下建個牧場,第一批先放養一萬只羊,眼下正缺人手。那些獸蠻奴僕都是養羊的行家,我想讓他們來幫我養羊。」
阿合馬一直在旁邊呵呵傻笑,聽到這句話,口水「嘩」的流了一地。
…
看到阿合馬過來,裹著熊皮大氅的蔡敬仲不悅地皺了皺眉頭,「狍子呢?」
阿合馬此時有了底氣,抬起巴掌就想給他個脆的。可手揮到一半,還是沒敢打下去,陪著笑臉給他撣了撣衣服。
程宗揚踱著步子過來,慢悠悠道:「蔡爺,你沒事吧?」
蔡敬仲坦然道:「我能有什麼事?」
「沒事走兩步。」程宗揚擺擺手,「起來,走兩步。」
蔡敬仲一手伸到袖中,程宗揚以為他要亮出什麼底牌,眼睛立刻眯了起來,誰知他掏了半晌,掏出一柄大紅折扇,「啪」的打開,在胸前悠哉悠哉地扇著。
「蔡爺,你這什麼意思?」
「本公子憑本事借來的錢,誰想從我口袋裡掏出一個子兒——沒門!」
程宗揚一肚子的說辭全給憋了回去,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蔡爺,你是屬貔貅的吧?」
幾方會合,簡短地商量幾句。果然和程宗揚猜測的一樣,膠西邸井下入口開啟的同時,長秋宮的入口也同時開啟,而永安宮湖底和增喜觀兩處入口卻沒有動靜。
負責監控長秋宮入口的是吳三桂、敖潤和馮源,劇孟和哈米蚩也留在長秋宮居中策應。他們商量之後,由吳三桂入內查探,因為青面獸傳回消息,說秘境裡有許多獸蠻人,哈米蚩與高智商也一同進來。結果就前後腳的距離,三人還是失散了。
哈米蚩靠著野獸的本能,同樣選擇了沿河而行,遇見程宗揚等人。
那些獸蠻武士都是家鄉遭災,在古格爾的鼓動下,前來洛都。真論起來,雙方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反而因為哈米蚩跟阿合馬是安答,還有一點交情。
說起阿合馬,他就是個悲劇。古格爾帶著滿身傷痕,孤身一人從大草原逃回部族。本來已經喪失了自己的勢力。可呂氏的信使居然找到獸蠻人的聚居地,許諾重金,請獸蠻人作為外援。
作為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被獸蠻人視為智者的阿合馬首先來到洛都,結果正趕上蔡敬仲錢生錢的把戲玩得如火如荼。阿合馬在草原待了那麼多年,哪兒見過這種高科技?一想到自家的錢半年能翻一倍,一年能翻四倍,正發愁族人吃不上飯的阿合馬立馬就嗨了,瘋了一樣把呂家給的佣金全拿出來,投到蔡敬仲的無底洞裡。
這下阿合馬徹底上了蔡爺的賊船,古格爾來了,他發愁怎麼應付古格爾。古格爾死了,他要應付的從一個古格爾變成一百來個大腦充斥肌肉的獸蠻武士。再加上呂氏送來二百多名獸蠻奴隸作為後備,阿合馬更是愁得頭發就快揪光了。二三百張嘴等著吃飯,可他們的口糧全在蔡敬仲那裡等著生利息。更別說那些獸蠻武士還要返鄉的路費。洛都這花花世界哪兒都怪好,就是沒錢寸步難行。
好不容易把人哄住,送到秘境,借口把武皇帝挖出來吃掉,想著拖一天是一天。誰知居然遇見自家的財神爺。那位蔡公公換了裝束,貼了胡須,要不是自己聞出他的氣味,阿合馬都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阿合馬發了狠,拿鐵鏈把那位蔡公子鎖住,不給錢就不放人。結果那位蔡公子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就這麼悠哉悠哉地住下了,還把欠債的是大爺這句話發揮得淋漓盡致。照阿合馬的脾氣,早把這貨給打死了。可看在錢的面子上,阿合馬只有一個字:忍!
現在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遇見了自己的安答,錢也有著落了,還聽說有一萬只羊等著他們去吃——不,是放牧。阿合馬幾乎要喜極而泣,一萬只羊啊,一天吃一只,這輩子都吃不完。那位程公子口中的守羊山,簡直就是人間仙境。
阿合馬已經打定主意,如果他說的是真的,自己死也要死在守羊山的羊群裡。
大家目標一致,很快就商量出結果,秘境中的獸蠻人無論有沒有參與過呂氏的叛亂,只要往後不再與呂氏或者其他勢力聯系,一律既往不咎。願意返回塞外的,程宗揚每人給一萬錢,十只羊,由向導帶領,送回塞外。願意留下來的,都移往舞陽侯國的首陽山,保證每月不低於三頭羊的口糧。
獸蠻人歡聲雷動,隨即丟下挖掘工具,興奮地捉對廝打起來,眼前一片群獸亂舞的景像。
蔡敬仲雙手負在身後,評價道:「還是餓得太輕了。」
哈米蚩負責帶領獸蠻人返回,蔡敬仲也想跟著走。程宗揚叫來青面獸,讓他拿鐵鐐把蔡敬仲鎖在身上,「不管吃飯還是拉屎,你們都在一塊兒,連睡覺都不許松開!」
蔡敬仲用扇子頂住下巴,「我做錯什麼了嗎?」
「沒有。你做得都對。我是怕你以後走錯路,鎖起來放心。」
身後傳來一聲的輕笑。
蔡敬仲扭過頭,指著呂雉道:「你笑什麼!」
趙合德連忙道:「不是她笑的。對不起,我剛才沒忍住。」
「我教訓她,關你什麼事?」
程宗揚在旁邊看不過眼,「蔡爺,我記得你前兩天還說,這輩子佩服的有三個半人,太後娘娘排名第二。你就這麼跟人家說話的?」
「我要不那麼說,她會開口嗎?你啊,揣摩人心都不懂。」蔡敬仲道:「娘娘心高氣傲,認栽事小,面子事大。打死不開口,神仙難下手。我為什麼說三個半人?一來先把她捧得高高的,二來再拿話鉤著她,讓她心裡直發癢。只要她一開口,後面的事就好說了。」
程宗揚瞠目結舌,良久才道:「蔡爺,你又給我上了一課。」
「好說。先把鐵鐐解開。」
「不行。我得把你鎖著,好隨時向你請教。」
蔡敬仲對呂雉道:「瞧見了吧,你之所以會輸,智謀不濟尚在其次,要緊的是臉皮不夠厚。你說你臉皮要是再厚一點,還會輸得這麼慘嗎?」
呂雉看著這個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言,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的叛變的死太監,最後展顏一笑,「公子說的是。奴婢受教了。」
蔡敬仲還要再說,忽然整個人憑空消失。
「你做甚!」
青面獸甕聲甕氣地說道:「吾要撒尿!」
蔡敬仲綁在體型巨碩的青面獸身上,就跟青面獸揣了個紅包一樣,一陣風就沒影了。
…
巍峨的青銅大門前,一條雪白的小狗搖著絨球一樣的短尾巴,來回打著轉。
小紫坐在階前,笑吟吟逗著雪雪。
聞清語站在她身前十余步的位置,身後跟著一群巫宗門人。
「紫姑娘,大家約好平分,你這麼攔著路,不太合適吧。」
「仇雍還說你們都出來了。是那個傻瓜自作聰明來騙我呢,還是你們連他也一塊兒騙了?」
「仇尊者是敝宗元老,地位尚在仙姬之上。誰敢騙他?他又何必去騙誰?想必是紫姑娘誤會了。」
阮香琳道:「好個伶牙利齒的婆娘,居然推到紫媽媽頭上。」
聞清語輕笑道:「這不是臨安李鏢頭的夫人嗎?你身為人妻,私下卻給人當了妾侍。想必夫人女紅不錯,做的好一手綠帽子。」
忽然一道火光箭矢般射來,聞清語急忙閃身後退,那道火光落在地上,濺起一片碎石。
卓雲君抬起右手,白玉般的纖指間,一道鳳羽般的火焰盤旋不定。
「諸位身負修為,何必逞口舌之利?不如動手好了。」
「果然是做了我們黑魔海的奴婢,連道門的清靜無為都不講了。昔時守身如玉,如今任由采擷,不知此間滋味可好?」
「喲,說得好像你沒被男人干過似的。」蛇夫人道:「難道你在床上,還得讓你男人供著你,把你頂在頭頂上干啊?」
蛇奴葷素不忌,聞清語終於招架不住,「紫姑娘,你到底開不開門?」
「要等程頭兒哦。」
「好!我們就在這裡等著!」
暗處一個隱秘的角落裡露出一眼睛,「怎麼還不動手?」
「說和了?」
「這地方不能多待,咱們走。」
兩人悄悄退開,鑽進一個圓形的洞穴內。他們小心抬起鐵制的井蓋,蓋住洞口,然後沿著長長的水泥管道一路疾奔。
兩人一胖一瘦,胖的那個正是勾結成光,試圖控制劉建的廣源行執事,龐白鵠。
「這回的差事算是辦砸了。十六少不知道會怎麼收拾我呢。」龐白鵠滿臉青腫,跑路還撇著腿,顯然身上傷的不輕。
「這也怨不得你,都是劉建那豎子,狗肉上不了席面。」
「龍宸那幫家伙不靠譜,黑魔海那伙人更黑,說翻臉就翻臉。」
「這也是沒想到。原以為呂家那窩草包好收拾,誰能料到區區一個呂巨君,會那麼棘手?左武軍、獸蠻人、董卓的涼州軍……要不是金蜜鏑那老狗玩命,呂家真不一定會輸。說來劉驁結了多少仇家啊,個個都巴不得他死。」
「他得罪了多少人?不說別的,就說咱們吧。咱們是生意人,講究的是公平信譽。漢國朝廷天天這麼折騰我們做生意的,誰他媽受得了?說課稅就課稅,說關門就關門,當官不要商賈出身,輪到打仗卻讓我們做生意的上陣,還他媽跟一幫賊配囚編成一軍。我們就做個生意,犯什麼天條了?就當犯人處置?」
「行了老龐,別發牢騷了。你比我強多了,好歹十六少沒事。陶家的五少爺這次也入宮了,到現在還沒有音信。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肯定活不了。」
「你運氣也夠背的,陶五爺眼下可正得寵呢。他老子不爭氣,原想著他們這一支要敗,誰知道陶老爺子隔了一輩,指名讓他進錢莊打理生意。不過你也別太擔心,陶五爺是個有福氣的,多半沒事。」
「這次城裡大亂,別人都往外跑,我在路上找了個人,冒用文書混到城裡,就想著萬一陶五爺出事,我干脆死城裡算了,也免得連累家人……」
兩人想到前途,都憂心忡忡,沒了說話的興致,只悶著頭趕路。
「我們不是要出去嗎?」
拐角處遠遠傳來一個聲音,兩人齊齊停住腳步,隨即藏起身形。
「賊不走空!來都來了,好歹不撈點兒啊?我又不去挖姓殤的祖墳,就撿個仨瓜倆棗的,他還能跟我來真的?我說善兒啊,咱們不是去長安的嗎?你非要繞到洛都干啥呢?」
「散心。」
「有心事啊?」
「沒心事。」
「反正這會兒沒旁人,咱倆嘮會兒嗑。」
「沒心情。」
已死老僧一臉的痛不欲生,「你小時候可喜歡跟我嘮嗑了,喂個糖豆能嘮一宿,咋越大越不可愛了呢?」
靜善惱道:「我都不是吃糖豆的小娃娃了。」
「那你想吃啥?我給你找去!吃肉也行啊,咱們背著佛祖偷偷吃,吃完再持戒。」
靜善喝道:「誰!」
一個高挑的身影出現在甬道中,她穿著一襲白色的武士服,長發挽起,扎著英雄結,英氣逼人。
「我姓雲,你們是?」
「貧尼靜善。」
雲丹琉仔細看了她一眼,「我們是不是見過?」
「不可能!」已死老僧道:「我們跟你雲大小姐從來沒打過照面。」
雲丹琉奇道:「你認得我?」
「這不剛認識嗎?你說姓雲。大小姐嘛。」
雲丹琉道:「告辭了。」
「萍水相逢也是有緣,給點兒錢吧。」
雲丹琉一手按住刀柄,「我要是不給呢?」
「哈哈哈哈!」已死老僧摸著光溜溜的頭皮,匪氣十足地大笑起來,「那我就只好下手搶啦!」
笑聲未落,他壓低聲音對靜善道:「雲家有錢的很。一會兒我制住她,你摸摸她身上。值錢的東西全弄走。出去我就給你買肉吃。」
靜善道:「告辭了。」轉身就走。
「乖徒兒,你別走啊!」已死老僧慌忙追上去,「偶爾劫個道散散心嘛,佛祖都不會怪罪的。」
雲丹琉松開緊握的刀柄,微微舒了口氣。那個老和尚修為怪異,自己也看不出深淺,但帶給自己的壓力極為恐怖。一旦交手,自己連脫身的把握都沒有。
她剛要轉身,卻看到兩個人一前一後,把自己攔在中間。左邊一個,是自己交過手的龐白鵠。右邊那個自己也認識。
「你是晴州會館的管事,杜奕?」
那個瘦點的賠笑道:「大小姐好記性,連我這種小人物都能記住。」
「你們也想硬搶?」
「不敢不敢,」杜奕點頭哈腰地說道:「小的只是想請大小姐賞個面子,一起去拜會程少主。」
雲丹琉輕蔑地笑了一聲,「綁架嗎?」
杜奕一臉尷尬,還沒來得及開口,龐白鵠已經「撲嗵」一聲跪下,聲淚俱下地說道:「我們哪兒敢啊。小的是大小姐的手下敗將,真不敢與大小姐為敵啊。
只求大小姐可憐可憐我們,給我們一條生路。」
「你們兩頭堵,是想上來動手的吧?」
「不是不是。」杜奕連連擺手,「我們差事辦砸了,回去也得死。這會兒也是逼急了,想巴結上大小姐,好跟程少主說和說和。」
「你們要說和,直接去找他啊。跟我說什麼?」
杜奕說著也跪了下來,「哎喲,那位程少主還能不聽大小姐的?大小姐別怪我多嘴,程少主看你的眼神都跟看別人不一樣。絕對是又敬又愛,那心思全都寫在臉上!要我說,只有程少主這種不世出的人物,才能配得上大小姐這樣的絕世佳人。程少主英雄了得,也只有大小姐這樣了不得的人物才配得上。」
杜奕做的迎來送往的營生,全靠捧人吃飯,這會兒撈到一根救命稻草,玩命地拍馬,嘴裡各種馬屁滾滾而出,幾乎能吐出花來。
雲丹琉本來嚴陣以待,不一會兒被他說得臉都紅了,頓足道:「別說了!」
杜奕趕緊閉嘴,像條喪家犬一樣,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雲丹琉看著龐白鵠道:「你在宮裡是怎麼說的?」
龐白鵠「啪」的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我不是人!我豬狗不如!我混蛋!我該死!」
龐白鵠一邊說一邊狂抽自己,他也真下得去手,只抽了三四個耳光,就吐出一顆牙來,一張肥臉更是腫得不能看了。
杜奕倒聽吩咐,不敢說話,只一個勁兒地磕頭。
「好吧,我可以替你們說,但他答不答應,我可管不著。」
兩人都哭了起來,「大小姐,你就是我們的活菩薩啊……」
身後傳來一聲冷笑,「雲大小姐,你不會那麼傻吧?他們說幾句軟話,你就信了?」
龐白鵠跳起來,「誰!」
齊羽仙從黑暗中走出,「真巧,在這裡遇上大小姐。」
雲丹琉道:「你不是在宮裡嗎?怎麼也來了?」
「在宮裡氣悶,出來散散心。」齊羽仙道:「兩位執事,多日不見。」
杜奕道:「齊仙子,你這是什麼意思?小的沒得罪過你吧?」
「是吧?我都不太記得了呢。」齊羽仙一邊說一邊抽出彎刀。
龐白鵠臉上的肥肉抖了幾下,慢慢向後退去。
齊羽仙舉刀指著他,「你們在宮裡突然翻臉,暗算仙姬,這就想走?」
杜奕道:「老龐,怎麼回事?」
龐白鵠啐了口血沫,「齊仙子,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仙姬獨占永安宮,開啟秘境的時候可沒跟我們打招呼吧。要說翻臉,也是你們先翻的臉。」
「秘境歸我們聖教,本來就是說好的。倒是你們背著仙姬,私下勾結聖教的姬奴,敢問操的什麼心思?」
「你們把印璽全都卷走了,宮裡只留了個空殼,還說只圖秘境?」
「那些印璽是開啟秘境所用。」
「當初可沒聽你們說過。」
「事關機密,恕難奉告。」
「兩位!兩位!」杜奕見兩人越說越僵,趕緊打圓場道:「我聽著大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哪兒有什麼誤會?」雲丹琉嘲諷道:「說到底兩邊都沒操好心,一有機會就互下黑手,不過是狗咬狗罷了。」
齊羽仙嘆道:「鷸蚌相爭,倒讓程少主這漁翁得利。雲大小姐,何必譏刺我等呢?」
齊羽仙邊走邊說,不知不覺間,三人站成一個三角形,將雲丹琉圍在中間。
齊羽仙終於站定,她微微一笑,剛要開口,雲丹琉忽然動了,她飛身躍起,整個身體幾乎橫過來,兩條長腿一前一後,旋風般橫掃過來,正中龐白鵠頸側。
龐白鵠猝不及防,被雲丹琉雷霆一擊,一個筋鬥栽倒在地。
齊羽仙彎刀猶如一道流光,直劈雲丹琉後腰。另一邊的杜奕卻往後跳開,高聲叫道:「諸位!諸位!且莫動手啊!」
雲丹琉揚聲道:「今日暫別,後會有期。」
齊羽仙心下惱怒,催動真氣,全力追擊,誰知剛追出兩步,眼前青光暴起,卻是雲丹琉去而復返,回馬一刀劈向齊羽仙頭頂。那柄青龍偃月帶著一股狂飆席卷而來,齊羽仙倉促變招,雙刀相交,只覺手腕劇震,彎刀幾乎脫手,連退數步才穩住身形。
雲丹琉一刀劈退齊羽仙,這才施施然退走。
龐白鵠捂著脖子爬起來,與齊羽仙面面相覷。
杜奕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敵意,一邊說道:「各位,我是給陶五爺干活的,這可不關我的事。」
「萬般天注定,半點不由人。」齊羽仙道:「杜執事,你已然卷入此事,還想著能脫身嗎?」
杜奕不是那麼好哄的,當即道:「我怎麼聽不懂呢?要不咱們明白說話?」
「想聽明白?好啊。」齊羽仙道:「帛十六出錢,慫恿呂冀弒君,暗中又資助劉建,試圖兩頭押寶。可他心思太大,明知道劉建是我們的禁臠,偏又想著甩開我們,獨占便宜。結果不出仙姬所料,果然是玩砸了。眼看著雞飛蛋打,龐執事坐不住了,拼了命也要把你們拖下水。」
杜奕寒聲道:「陶五爺不在秘境?」
「你說呢?」
杜奕臉色鐵青,「老龐,你這回可把我坑苦了。」
龐白鵠給了自己一記耳光,「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咱們幾方人心不齊,讓長秋宮得位也不冤。可我真沒坑你的心思,我就想著借五爺的虎皮一用,找個機會給程少主磕頭認錯,保自家一條狗命。」
齊羽仙冷笑道:「這會兒還舌燦蓮花?」
龐白鵠惱道:「我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齊仙子還要我怎麼著?」
「劉建身死,我們巫宗這回可是虧大了。龐執事不准備給些補償嗎?」
龐白鵠臉上的肥肉抖了幾下,咬牙道:「想要什麼,劃出道來!」
「廣源行在漢國生意。」
龐白鵠氣極而笑,「你知道廣源行在漢國有多少生意嗎?就不怕撐死?」
「我敢張這個口,就不怕你生意有多大。」
龐白鵠搖頭道:「那我還是死吧。來,殺了我,把我的腦袋給十六少送去。
就說我姓龐的無能,罪該萬死。」
「你的命可值不了幾個錢。」齊羽仙道:「全拿不行的話,起碼得一半。」
「一半也不成。」
「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把廣源行的產業連同謀逆的證據送上去,想必漢國官府很樂意收繳這批逆產。」
「你!」龐白鵠剛要動怒,卻泄了氣,哭喪著臉道:「我做不了這個主。」
「你就把原話傳給十六少好了。」齊羽仙淡淡道:「想跟仙姬翻臉,就該先有舍財的覺悟。」
杜奕道:「這邊沒什麼事,我先走一步。」
「想脫身可沒那麼容易。動手的可也有陶五爺。」
「我就一傳話的,你別為難我。要什麼,我轉告給五爺。」
「錢莊。」
眼看杜奕變了臉色,齊羽仙挑起唇角,「陶五肯定不會給。」
「你知道就好。」
「那我們借筆頭寸好了。具體數額,回頭有人去跟五爺商量。」
杜奕還在思量,龐白鵠道:「若是我答應你,程少主那邊再張口呢?」
「我不是還給你留了一半嗎?」
「齊仙子莫說笑。我們出了這筆錢,你們可得負責把事給平了。」
「你們只要不自作主張,我們自有法子。」
龐白鵠一咬牙,「成!」
「一言為定。」齊羽仙說著抬起手。
龐白鵠抬手與她擊了一掌,隨即一聲慘叫,卻是被她生生擰斷一根手指。
齊羽仙笑道:「先收些利息。」說著飄然而去。
龐白鵠握著斷指,一張肥臉滿是冷汗。他喘息半晌,然後又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記耳光。
杜奕動了動嘴,最後也是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