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閨房裡突然多了個男子,那些侍女無不目露駭疑,但誰都不敢作聲。
程宗揚也不客氣,先把她們的水給用了,洗手淨面,又拿了楊玉環的玉梳梳了頭,牙粉刷了牙,本來還想刮刮胡子,但楊妞兒那柄斬馬刀架在臉上跟自刎似的,實在用不來,最後拈起一片太真公主禦用的雞舌香含了,這才神清氣爽地出了門。
高力士坐在門外守了一整夜,見他出來,先上下打量一番,然後堆起笑容,躬身道:「給侯爺請安。」
這笑容看起來很譏諷啊。程宗揚當時就忍不了,微笑道:「你們公主昨晚受累,讓廚房做點好的,給她補補。」
高力士笑容一滯,見他起身欲走,趕緊道:「侯爺,你這是要去哪兒?」
「在院裡散散步。別擔心,」程宗揚含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昨晚的事,我會負責的。」
說著揚長而去,隻留下高力士頂著一張慘白慘白的大腫臉,愣愣待在原地。
十六王宅夜夜笙歌,清晨反而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候,這會兒只有幾名仆役在灑掃庭院,整個鎮國公主府內靜悄悄的。
齊羽仙昨晚提到,參與窺基合謀的有仇士良、龍宸、淮西魏博平盧三鎮、安王、陳王、十方叢林、瑤池宗和周飛。
仇士良作爲主管天下僧尼的功德使,又極力推動摩尼教皈依十方叢林,與窺基的關系不問可知。他掌管著神策左軍和內侍省,權勢雖然不及李輔國、王守澄和魚朝恩等人,但對付自己肯定是夠了。
龍宸就是根攪屎棍,什麼破事都少不了他們攪合,再加上跟自己結仇無數,窺基只要透點風聲,他們立刻就跟蒼蠅一樣撲上來。甚至沒有窺基這點事,自己都得防著他們。
淮西、魏博、平盧三鎮,跟自己近日無仇,往日無怨,卻也參與進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與窺基的關系,要不是窺基,他們吃飽了撐的要跟自己作對。
青龍寺、佛光寺、大慈恩寺這些就不用說了,自己被列爲佛門公敵,他們衝在前頭理所當然。倒是少了十方叢林中一向能打的娑梵寺,可以從側面看出,在十方叢林內部,遠近親疏還是分得很清楚的。要不然信永那麼雞賊的油滑和尚,有機會肯定會插一腳。當著窺基的面大義凜然,發誓斬妖除魔,扭頭就把消息透露給自己。兩面賣好這種事,他絕對做的出來。
拜劍玉姬那賤人所賜,瑤池宗現在對自己敵意滿滿,奉玦仙子自己不熟,但她要是跟朱殷一樣,也是硬推起來的修爲,對自己的威脅也就那麼回事,跟周飛周大天才差不多——罐子裡的老爺爺被小紫順走,周大天才估計還在五十多級打轉,總不至於真天才到突破六十級。
真讓自己意外的,是齊羽仙提到的安王和陳王。這兩位親王自己正好在大朝會都見過。安王李溶,與敬宗李湛、今上李昂、江王李炎同爲兄弟。陳王李成美則是敬宗的幼子,李昂等人的侄子,而且有傳言說,今上有意立他爲太子。
唐國實權被龐大的宦官羣體攫取殆盡,連皇圖天策府都被架空,兩位空頭親王給自己的實際威脅,恐怕還比不上周飛那位「天才」。但話說回來,他們的親王頭銜就是對自己的最大威脅。
李溶與李成美,一個親弟,一個親侄兒,都是唐皇的至親,窺基把他們拉進來,藉助的不是他們的實力,而是他們的身份。以此暗示參與者,除掉漢國使節這件事,皇室也有份參與。
對付自己本來是十方叢林的私下行動,得到兩位親王的支持,就顯得名正言順起來。對於立場並不鮮明的仇士良、藩鎮和周飛等人,是一個很好的藉口。
另一方面,如果行刺不成,窺基等人也多了一層保護——事關兩位親王,唐國朝廷不可能置身事外,唯一能做的只有拚命掩蓋,設法給他們脫罪。
這樣一來,自己的處境就很麻煩了。即使自己逃過刺殺,唐國朝廷也只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窺基這大光頭,打起算盤也是把好手,把兩位親王拉進來,這帳怎麼算都是有賺無虧。
再往深處想一些,如果自己僥幸逃生,手下卻傷亡慘重,唐國朝廷爲避免後患,索性把自己滅口也不是不可能……
程宗揚一邊散步一邊想著眼下的局面,不知不覺中走進一個院子。院內搭著高大的棚子,棚間用木板隔開,前面設著柵欄,長槽內堆著草料、豆粕,裡面一匹匹健馬或立或臥,卻是府裡的馬廄。
程宗揚搖了搖頭,轉身正要離開,忽然馬廄內有人啞聲叫道:「程主事!救命……啊……」
程宗揚扭過頭,只見馬廄角落裡釘著一條鐵鏈,一個蓬頭垢面的家夥被鐵鏈鎖著,身上的衣袍破得跟布條一樣,蜷著身窩在草料堆中,披散的頭髮裡沾滿了乾草,臉上黑乎乎髒兮兮的,看不出是血痕還是汙跡。
程宗揚怔了半晌,「老廖?你怎麼……給塞馬廄裡了?」
廖羣玉慘笑道:「一言難盡……嘔……」
◇ ◇ ◇「廖羣玉,堂堂宋國使節,有名的文人賢士!」程宗揚痛心地說道:「你居然把人關馬廄裡?還每天喂他一口馬糞?這是人乾的事嗎?」
「馬糞怎麼了?」楊玉環翻著白眼道:「又不臭。」
「再不臭也是屎!」
「有馬糞吃就不錯了。好歹馬糞有的是,管飽!」
「我是跟你說管飽的事嗎?你幹嘛把他關起來?」
楊玉環奇道:「你沒問他?」
「老廖不肯說。」
「這就對了,說明我沒關錯。高力士!」
「奴才在!」
「從今天開始,一天喂他三頓馬糞。撐死他!」
「停停停!他怎麼得罪你了?有這麼大仇嗎?」
「仇大了去了!」楊玉環當場跳了起來,「居然敢上門汙辱我!當我是泥糊的還是紙紮的?喂他馬糞都是輕的!老老實實在馬廄待一年,等我消了氣算完!再鬧,我親手閹了他!我這兒還缺太監呢!」
「他怎麼汙辱你了?」
「你不知道,他居然拿了件嬰兒的百衲衣,說我有私生子!我一個冰清玉潔含苞待放嬌滴滴水靈靈的黃花大閨女,生個蛋啊生!」
老廖不至於瘋到這地步吧?
「你等會兒,我去問問他。」
「誤會啊……」廖羣玉淒慘地說道:「我是想問公主是否見過這件百衲衣,可公主不由分說,就……就……唉,斯文掃地啊。」
「哪兒來的百衲衣?」
廖羣玉欲言又止。
「老廖,我沒打算打聽這裡頭有什麼秘密。」程宗揚推心置腹地說道:「只是看著你受苦,心裡不落忍,想幫你一把。你要不肯說就算了。」
廖羣玉囁嚅道:「我跟她說過,可她不信……」
「得,我不問了。這樣吧,我跟她討個面子,放你出去。你呢,趕緊收拾收拾回臨安,可別再惹事了。」程宗揚說著,轉身欲走。
「等等!」
廖羣玉前思後想,終於一咬牙,「太后視程主事如子侄,此事也不必相瞞。程主事可知,先帝當年還有一位公主?」
程宗揚慢慢轉過身。
這事自己可太知道了。嶽鵬舉三個女兒,月霜、小紫,還有一個嶽霏,是宋國的韋後所生。但嶽鵬舉消失不久,那位小公主也隨即失蹤。隨著宋國宮廷中韋後、賈妃等人先後去世,嶽霏的下落成了一個無解的謎團。
廖羣玉道:「那件百衲衣,便是當日小公主用過的。」
程宗揚盯著他,「所以呢?」
「在下奉太后密旨,攜百衲衣拜見太真公主。」
「爲什麼要見她?」
廖羣玉道:「劉太后懷疑,太真公主就是丟失的小公主。」
程宗揚凝視著他,突然輕笑一聲,「別逗我了。小公主失蹤的時候才兩歲,當時太真公主已經六歲了。年齡都對不上。」
廖羣玉道:「太后只是猜測,才命在下前來求證。」
「什麼太后?」程宗揚冷冷道:「是你家相爺的意思吧。」
廖羣玉神情一滯。
廖羣玉不知道自己與劉娥的真實關系,才搬出劉太后的名頭試圖打動自己。程宗揚心裡再清楚不過,如果是劉娥起了疑心,不會不告訴自己,更不會讓賈師憲的心腹前來求證。
能指使廖羣玉的,只有賈師憲。老賈把廖羣玉派到唐國來找小公主的下落,八成是掩人耳目,他真正要找的,很可能是宋主的真實身份。而這一點,只怕連廖羣玉也未必全知道。
「你既然來找太真公主,爲什麼跟周飛攪到一處?」程宗揚盯著他的眼睛,低聲道:「那件百衲衣,你是不是給周飛看過?」
廖羣玉閉緊嘴巴,沉默不語。
「周飛再怎麼樣,也是個男的吧?賈相爺居然懷疑周飛是小公主,廖先生,你說奇怪不奇怪?」
廖羣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程宗揚湊到他耳朵,「老廖,你如果想多活幾天,就回去告訴相爺,什麼都沒找到。明白嗎?」
廖羣玉結結巴巴道:「程……程主事……」
「你是個聰明人。我也知道你對賈相爺忠心耿耿,連命都可以交給他。但這事你玩不起,賈相爺也玩不起。你要是真對賈相爺忠心的話,就讓你家相爺別亂摻和這事——會死很多人的。」
廖羣玉泄了氣,腰背也佝僂下來,半晌才啞聲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程宗揚直起腰,「你那個隨從,是這事的聯絡人吧?膽子真不小,居然煽動賈相爺去趟雷,她好躲在後面揀把柄。」
聽到他一口揭破那隨從的身份,廖羣玉不禁苦笑,「在下原以爲自己做得夠隱秘,沒想到程主事遠隔千裡,卻洞若觀火……不錯,在下奉相爺之命,前來唐國,與那位齊先生碰面。是齊先生給我引見了周飛。 」
「然後呢?」
廖羣玉搖了搖頭,顯然周飛跟他懷疑的目標謬之千裡。
「然後你又來找太真公主,看能不能再蒙一波。賭錯了吃屎,賭對了你跟賈師憲全家死光光,何苦呢?」
「程主事!」廖羣玉忽然扯住他的衣角,慷慨陳辭,「相爺負國之重,爲我大宋的黎民百姓殫精竭慮,不計譭譽,寧肯肝腦塗地……」
「忙得連蛐蛐都不鬥了?」
廖羣玉頓時啞了下來。
程宗揚心下暗歎,賈師憲這位心腹人品好,學問好,相貌好,是個很出色的賢士達人,可是跟秦會之、班超、賈文和,甚至鄭注這些人比比,口才、手段、機敏、應變……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單說臉皮,就差出去十萬八千裡。
包括老賈也是,賈師憲在宋國的權柄不遜於漢國的霍子孟、晉國的王茂弘,爲國不計謀身這點忠義,說不定還在兩隻老狐狸之上。可因爲宋主真實身份這點事,輕易就被齊羽仙帶到溝裡。心裡的小九九打得飛快,卻壓根兒不在點子上。
同樣面對君主的血統疑問,霍子孟、王茂弘是怎麼做的?只要漢國局面能穩定,自己在登基大典上跟皇后搞東搞西,霍子孟都隻當是瞎了。謝無奕那番話,沒有王茂弘的默許甚至暗示,他也說不出來。謝大爺雖然不靠譜,這事的份量他還是拎得清的。
反觀宋國,宋主登基都多少年了?剛剛軍政齊下,操作了一波官員的黜陟擢拔,正是銳意圖新,大展鴻圖的時候,賈師憲偏偏這時候翻起了要命的舊帳,他這嗅覺也太遲鈍了吧?還是宋國出了什麼變故,讓他剛剛聞出味兒來?
程宗揚看著失魂落魄的廖羣玉道:「你來找太真公主,也是姓齊的給你指的路?」
廖羣玉欲言又止。
「你不想說,我還不想聽呢。」
「是太后。」廖羣玉道:「真的是太后吩咐在下,將百衲衣請公主一睹。」
怪不得楊玉環對劉娥這麼火大。一聽是劉娥指使的,直接就恨上了。
「讓她看什麼?」
「太后想問太真公主,是否知道小公主的下落。」
廖羣玉也不是全無心機,就是說謊的經驗差點兒。跟他前面的說辭一對比,真相便呼之欲出。
劉娥是想找小公主,而賈師憲要找的是真宋主。至於這件百衲衣是誰的,恐怕只有劉娥才清楚。這裡面的真正內幕不僅廖羣玉接觸不到,說不定連賈師憲也被蒙在鼓裡。
程宗揚不再問下去,開口道:「鎮國公主府你就當沒來過,太真公主你也隻當沒見過。我讓人送你回……」
說著他停頓了一下,童貫現在已經是參加過大朝會的宋國正使,廖羣玉再回驛館算個什麼事?而且童貫機靈透頂,再被他看出點什麼,反而不妙。
「先去我那裡。」程宗揚吩咐道:「收拾一下,我讓劉詔直接送你回臨安。見到賈相爺,你就說什麼都沒找著,讓他別胡思亂想。當然,你說實話也行,但你知道賈相爺的性子,他要因此鋌而走險,不僅害了他,也害了大宋。這裡面的分寸,你自己權衡吧。」
廖羣玉又乾嘔了幾聲,含淚道:「在下此行一無所成,有負太后相爺所托,若就此回返,有何面目……」
「打住吧,你是馬糞沒吃夠還是怎麼著?太真公主剛說了,她府裡還缺太監呢。」
廖羣玉立刻拖著鐵鏈爬起來,躬身長揖一禮,「有勞程主事!」
好不容易說服廖羣玉,楊玉環這邊又出了么蛾子。
「你把他帶走了,那麼多馬糞算誰的?」楊玉環咬著包子,忿然道:「你要把人帶走也行,剩下的馬糞你全替他吃了!」
「……你還吃著早點呢。」
「一塊兒吃啊,我不介意。來人啊,給程侯來份上好的馬糞。挑帶豆子的,有嚼頭。」
「口感你都懂?你是吃過還是怎麼的?」
「你才吃過呢!」
楊玉環放下象牙箸,拿清水漱了口,一邊用絲帕抹乾手指,一邊看了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心下會意,悄悄帶侍女們退下,掩上房門。
楊玉環道:「我本來想關他幾天,磨磨他的骨氣。現在事都沒問清楚,你就把人放了?」
「你想問什麼?」
楊玉環看了眼對面的小紫,然後吐出兩個字,「嶽霏。」
程宗揚皺起眉頭,「你也知道?」
「怎麼不知道?他名下的兩個女兒,凌輕霜生的嶽霜,韋綺緋生的嶽霏。」
「名下?」
「喲,你還挺機靈呢。好吧,不在他名下的還有兩個,紫妹妹和練雩。」
小紫笑道:「我不是哦。」
楊玉環捏了捏她的臉頰,「好了,知道你不是。」
「練雩是誰?」
「你真想知道?」
「這有什麼不想的?」
「秘禦天王練赤城。你自己想吧。」
程宗揚嚇了一跳,「嶽鳥人跟秘禦天王生的!?」
「你想到哪兒去了!」楊玉環嗔道:「練赤城的親女兒,練素羽!被他先奸後孕,生的練雩。」
程宗揚看著小紫,「這事怎麼沒聽老頭提過?」
小紫道:「我也不知道啊。」
楊玉環道:「練赤城臉都丟盡了,還敢讓別人知道?你以爲他怎麼跟黑魔海結的仇?」
「那你怎麼知道的?」
「嶽帥跟我說的啊。他失蹤前,把他乾的缺德事撿著跟我說了一遍。」
「他托你照顧月霜她們?」
「拜托!我那年才六歲!照顧個鬼啊。」
「那他跟你說這些幹嘛?」
「他乾的缺德事太多,私下給我透個底,讓我自己小心。」
「你活這麼大,還真不容易……」
「可不是嘛!」楊玉環拍案道:「要不是衛公和王真人給我撐場子,我早就被人逮走當肉便器了!」
「……這也是他教你的?」
「我自己學的不行嗎?」
「你能不能學點好的?」
「跟他能學什麼好的?要不是我勤習苦練,自學成材,我能這麼優秀嗎?」楊玉環道:「我這叫出淤泥而不染!」
「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講,」程宗揚誠懇地說道:「你就是淤泥好吧。」
「瞧你說的,」楊玉環道:「我認識他的時候,才一歲多點……」
「等等!」程宗揚打斷她,「他找到你的時候,你不是已經六歲了嗎?」
「那是後來。他第一次見到我,說了一堆古古怪怪的話,還讓我別聲張,對誰都不要說,他下次來會給我帶好吃的。我楊玉環是什麼人?從小就聰明絕頂!一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你跟別人說了嗎?」
「我有那麼蠢嗎?」楊玉環白了他一眼,「起碼得看看他給我帶什麼好吃的吧?」
「果然是聰明絕頂……」
「他有時候兩三個月,有時候半年才出現一次。陸陸續續到我六歲那年,有一天他突然說,以後可能沒機會再來了,給我介紹幾個人,萬一有事,可以找他們幫忙。」
「有誰?」
「孟非卿、斯明信、盧景,」楊玉環道:「還有衛公和王真人。」
怪不得嶽鳥人玩得這麼溜,被拆穿夢中情人的瞎話,立馬拿輪回轉世硬圓過來,自己還以爲他機智過人呢,原來早就編好了。
「他爲什麼沒機會再來了?」
「他沒說。」楊玉環道:「我那時候還小,後來才知道,他仇家滿天下,光一個窺基,就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一跑了之,可把我坑苦了。最後王真人出面,糾集道門諸宗給我護法,我才活這麼大。」
窺基跟嶽鳥人有仇?爲什麼我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呢?反而有種「這才對嘛」的感覺?嶽鳥人這仇家真不是吹出來的啊,實打實就這麼多,你服不服吧!
「怎麼沒見太乙真宗的人?」
「林之瀾年前回龍闕山了。」
林之瀾?太乙真宗六大教禦之一?居然是他親自在長安坐鎮?
程宗揚想了想,又問道:「那個練雩……後來呢?」
「哪兒有什麼後來啊。練雩剛生下來,練赤城就把她扔丹爐裡給煉丹了。姓嶽的一怒之下,才滅了黑魔海。」
程宗揚倒吸了口涼氣。按孟非卿等人的說法,嶽帥是跟燕氏雙姝有一腿,替光明觀堂出頭,滅了黑魔海,沒想到還有如此內幕。原本他覺得嶽鳥人行事太過霸道,這會兒聽來,倒覺得他出手這麼狠絕,實在是很可以理解。自己女兒被外公拿去煉丹,誰能忍得住?
「練雩的娘呢?」
「不知道。也許死了吧。」
「嶽霏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就是不知道才想問的。」」
程宗揚皺了皺眉,「我聽說嶽帥的姬妾很多,她們後來都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有的死了,有的被遣散了。」
「總得剩下幾個吧?」
楊玉環看著他,美目中露出複雜的神情,「我打聽過,除了死的,剩下的全都找不到了。」
程宗揚沒聽明白,「找不到了?」
「沒有人知道她們在哪兒。消失了。」
「不會吧?!」程宗揚吃了一驚,隨即道:「劉娥不是還在嗎?還有我認識的幾個,尹馥蘭、虞氏姊妹,也許還有慈音?」
「姬妾!」楊玉環道:「她們可不是嶽帥的姬妾。露水情緣更不作數。」
程宗揚仔細回想一下,跟嶽鵬舉有關的女人自己也認識幾個,但她們跟嶽鵬舉的關系頂多是有一腿,被嶽鵬舉收爲姬妾的,居然只有一個——碧姬。可碧姬滿心只有物慾享受,對那段經歷的記憶只剩下吃穿用度。這樣數下來,嶽鵬舉朝夕相伴的身邊人,竟然一個都沒有。
這就好比自己哪天突然消失,紫丫頭、雲如瑤、雲丹琉、雁兒、卓雲君、一衆侍奴……也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芝娘、黃鶯憐、遊嬋、申婉盈這種曾經跟自己有一腿的。
難怪孟老大他們極少提到嶽帥的姬妾,謝藝甚至不得不遠赴南荒,去尋找碧宛。
嶽帥失蹤後,她們都遭遇了什麼?
嶽鵬舉究竟得罪了什麼樣的仇家?
程宗揚越想越覺得可怖,如果自己哪天被仇家殺死,所有的女人都被仇家擄走,就像釋特昧普聲稱的那樣,被強行渡化,甚至製成傀儡……
程宗揚不敢再想下去,急忙追問道:「確定一個都不在了嗎?」
楊玉環道:「至少我知道的幾個,像高陽、杜秋娘、樊素、小蠻,全都不見了。」
程宗揚想了起來,這是嶽鳥人留下那份名單裡畫過圈打過靶的。合著高陽公主的追殺都是演戲,其實早就被嶽鳥人收爲姬妾了。
「有沒有別的知情人?比如衛公?」
楊玉環白了他一眼,「你女人的事會跟霍子孟他們說嗎?」
換作自己,頂多托他照顧趙飛燕,就像嶽鵬舉托王哲和李藥師照顧月霜母女一樣。結果凌輕霜還是死了,月霜也身中寒毒。
程宗揚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有種寒毒……」
「月霜中的那種吧。」楊玉環道:「衛公請過不少名醫,都治不好。」
月霜與雲如瑤所中的寒毒如出一轍,程宗揚之所以想到此事,是因爲這個凶手太過神秘,很可能是揭開這些謎團的突破口。可惜對於凶手的來歷,一點頭緒都沒有。
「那件百衲衣你真的沒印象?」
楊玉環美目波光微動,「我如果說我見過呢?」
程宗揚一臉震驚。
「他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懷裡抱個嬰兒,就穿著那件百衲衣。」楊玉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記性很好。」
合著你知道廖羣玉是冤枉的,就是想找個倒霉鬼給你清理馬廄?
「那個嬰兒是誰?」
「他說是路邊撿的。」楊玉環撇了撇嘴,「一個又胖又醜的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