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傳來一聲低喚,「潘師姊。」
潘金蓮回過神來,她暗暗吸了口氣,用平靜的語調道:「進來吧。」
義姁拉開門,托著一隻玉盞進來,柔聲道:「剛做好的銀耳湯,我給你帶了一盞過來。」
潘金蓮勉強笑了笑,「多謝師妹。」
「都是我不好。」義姁歉然道:「讓師姊爲難了。」
「怎麼能怪你呢?」潘金蓮接過玉盞,用調羹慢慢攪著,「其實,我前天已經見過他了。」
「啊!」義姁吃了一驚。
「長安城不能再待了。」潘金蓮下定決心,「你立刻回明州。」
「爲何……」義姁連忙道:「我是說,爲何這麼倉促?」
「我試過。他修爲大進,只靠我們兩個,勢難替你報仇雪恥。」
義姁關切地問道:「那你呢?」
「別擔心,我在公主府,沒關系的。」潘金蓮道:「雲水風高浪急,不便行舟,你走陸路更快一些,也順便把整理好的藥植標本都帶回去。」
義姁遲疑道:「師姊不是說,不日便有同門過來,屆時我們三人聯手……」
潘金蓮搖了搖頭,「他隨從衆多,便是再有同門前來,也不易對付。」
義姁低下頭,用肢體動作流露出一絲不甘。
潘金蓮放下銀耳羹,拉起她的手,溫言道:「來日方長,且忍耐一時。」
「我知道了。」義姁擡起頭,展顏道:「多謝師姊。」
潘金蓮撫了撫她的發絲,「你走時要小心,不要驚動任何人。回去之後,向諸位師長稟明事情經過。你放心,即使你是外門弟子,師門也不會坐視不理。」
「是,師姊。」
潘金蓮望著馬廄的方向,「我向公主討一輛馬車,再給你準備些食水。等出了城,你就把車夫打發回來,自己駕車南下,路上千萬要謹慎,別讓任何人知道你的行蹤……」
◇ ◇ ◇程宗揚要了兩輛馬車,帶著廖羣玉從鎮國公主府出來,一路上還在深思。剛才一番交談,自己接觸了許多從不知曉的內幕和秘聞,可由此生出的疑團比知道的內幕還多。
嶽鵬舉還曾經有過一個女兒,這件事恐怕此前世上只有兩個人知道:秘禦天王練赤城和楊玉環。
自己的女兒被煉成丹藥,可以想像嶽鵬舉所受的刺激有多大。這樣的痛事,以嶽鳥人性子,只會爛在心裡,即使最親近的人也不會透露。也就是爲了警告楊玉環,才會說出來。
另一邊,練赤城因爲此事,導致宗門被毀,魔尊被奪,玄天劍等神器丟失殆盡,作爲罪魁禍首,他更不會對人泄漏隻言片語。連朱老頭也隻惱嶽鳥人霸道,根本不知道裡面還有這樣的內情。
隻可憐了那個小女孩,剛生下來就被外公煉成丹藥……練赤城這手段也太毒辣了,還有沒有人性?!
程宗揚摸著下巴暗暗想道,練赤城不會已經半瘋了吧?他一個巫宗大佬,卻整天煉製各種效果稀爛的藥物,會不會也是因爲受了此事的刺激,走火入魔?
還有嶽鳥人抱的那個嬰兒,難道就是如今這位宋主?可如今的宋主不胖也不醜,反而看起來挺俊俏……
越想越是頭大,忽然一雙溫涼如玉的小手伸來,幫他揉著發燙的太陽穴。程宗揚順勢靠在小紫懷裡,暫時把紛亂的思緒拋開。
「死丫頭,如果我哪一天消失了,你一定要跑得遠遠的。」
「大笨瓜,你可別想拋下我。」
「哈,那我們可說定了,死都不分開。」
「爲什麼要死?也許她們是跟他一起回去了呢?」
「那他幹嘛還把她們都遣散了?那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程頭兒,你跟楊姊姊學壞了,一大早又是馬糞又是屁的。」
「行了,我也就說說,後面的老廖可是活活吃了好幾天。」
「嘔……」後面的馬車上又轉來嘔吐聲。
程宗揚同情地歎了口氣,「真慘啊……」
◇ ◇ ◇回到宣平坊,程宗揚叫來劉詔,讓他帶著渾身馬糞的廖羣玉去洗浴更衣,自己來到賈文和的住處,將近幾日的變故合盤托出。
「佛門、宦官、藩鎮、刺客、道門、宗室。」
賈文和提起筆,將參與合謀的各方勢力羅列紙上。
「欸,你這麼一梳理,看起來清楚多了。」
「上至廟堂,下至江湖,內有宗親覬覦,外有佛道虎視,羣宦相逼,藩鎮離心。」賈文和道:「主公雖非帝王,然方寸之際,危機四伏,此憂此慮卻堪比帝王。」
「讓你一說,我背後怎麼冷嗖嗖的?皇帝的好處沒享受到,壞處全讓我趕上了?」
「主公太過謙了。」賈文和淡淡道:「以主公內寵之姝麗,雖六宮之盛,猶莫能比。」
「……你諷刺我,我記住了!」程宗揚放了句狠話,趕緊換了口氣,「怎麼辦?老賈。我真沒想到窺基勢力這麼大,一嗓子叫來這麼多人。這會兒跑路,我都怕跑到半路要出事。」
賈文和狹長的眼中精光一閃,「猝然臨敵,克之而已。」
難得老賈這個玩陰謀的這麼硬氣,程宗揚也被激起鬥志,當即問道:「怎麼克?」
「破敵之策,便在主公方才所言的勢大二字。」
程宗揚覺得把腦子交給老賈比較省心,「怎麼說?」
「敢問主公,若敵隻佛門,主公可有必勝之志?」
程宗揚權衡了一下,「難說。十方叢林在唐國勢力極大,光長安城內就好幾百座寺廟,真要跟我玩命,幾萬個光頭一湧而上,我這邊全加起來,頂多能拚掉一二百。」
「宦官呢?」
「那更不用說了。十好幾萬神策軍,仇士良的神策左軍,起碼有七八萬,調個幾百人輕而易舉。」
「藩鎮呢?」
「淮西、平盧我不熟,魏博的牙兵我見過,很精悍。要是有兩三百,只怕應付不下來。」
「正是如此。窺基此人不過精通佛法罷了。」賈文和道:「真要對付主公,一方勢力足矣。如今糾結各方,看似聲勢驚人,卻如蛇生數首,不待傷人,便會噬己。」
程宗揚精神一振,「說仔細點!照顧一下你主公的智商。」
「宦官、藩鎮。」賈文和將兩方勢力圈起來,「宦官操控朝廷猶嫌不夠,還想削藩。藩鎮割據一方,又怕朝廷插手,藉以清除宦官爲名,意圖攪亂政局。此二者對付主公只是順手爲之,彼此之爭卻是事關生死。」
程宗揚閉目回想,那名刺客當街行凶,叫嚷著奉皇命清除宦官,明顯是栽贓陷害攪渾水,考慮到被殺的那名宦官當時力主對淮西用兵,刺客出自藩鎮的嫌疑極大。但畢竟沒拿到刺客,缺乏證據。
「宦官和藩鎮的矛盾真有這麼嚴重?」
賈文和道:「主公可知道田令孜?」
「一王四公裡的晉國公,樞密院右樞密使,主掌政事。」
「十年前,武元衡收復劍南,任劍南西川節度使,治蜀七年,士民殷富。蜀中成爲唐國朝廷最穩固的直屬藩鎮。三年前,武元衡入朝爲相,當街遇刺,西川節度使出缺。朝中本該選拔忠臣志士,出鎮蜀地。田令孜卻操持政事,竟公然以馬球決勝負,以其兄馬球得勝,出任西川節度使。」
打馬球打到節度使?怎麼跟高俅似的?鬧著玩呢?
賈文和道:「田令孜如此弄權,足令依附朝廷的各鎮寒心。王守澄又與仇士良合謀,說動李輔國,派遣宦官前往各藩鎮爲監軍,勒令各鎮節度使必須經北司認可,嚴禁私授。各鎮屢屢抗命,如今與宦官勢同水火。」
程宗揚不由笑了起來,「你這麼一說,我倒回過味來了。窺基是不是覺得他面子夠大,能把宦官和藩鎮拉到一塊來對付我?可他也不想想,他面子再大,能大過皇帝去?唐皇都拿他們沒辦法,難道窺基念幾句佛經就讓他們拋棄前嫌,精誠合作?也就是對付我跟他們利益沒衝突,兩邊才給窺基個面子。一旦其中有利益紛爭,都不用我動手,他們自己都能打起來。」
「主公聰穎過人。」
程宗揚謙遜地說道:「都是老賈你教得好。繼續繼續!」
「佛門、道門。」賈文和又圈了兩個,「佛道之爭,由來已久。主公方才所言,瑤池宗只是與主公有私怨,才與窺基合謀。但以屬下之見,恐非如此。」
程宗揚心頭微動,老賈說得沒錯,窺基糾集的勢力已經足夠滅掉自己三四回的,用得著頂著十方叢林可能產生的非議,與道門聯手嗎?
「十方叢林與瑤池宗之間,難道有什麼內幕交易?」
「其中虛實,一試便知。」
「怎麼試?」
「只要將此事傳揚出去,自然有人替主公究根問底。」
程宗揚撫掌大笑。窺基與瑤池宗合作是私下密謀,一旦公開,自己都不用動嘴,他們立馬就要面對各自陣營的質詢和壓力。到時候瑤池宗避嫌都來不及,哪兒還有心情跟自己玩命?
「龍宸、周飛。」賈文和將刺客一圈,「既以利合,必以利分,見機行事即可,不足爲慮。」
接連圈下來,這會兒紙上只剩下宗室一條,賈文和持筆在手,沉吟未決。
「這兩個沒什麼吧?我看是窺基故意借宗室親王的名頭,給他們找來的幫手打氣,順帶嚇唬人的。」
賈文和搖了搖頭,「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安王、陳王與唐皇乃是至親。窺基此舉勢必令唐皇見疑,頗令人不解。」
程宗揚很樂觀,「兩個空頭親王,一個楊玉環就把他們鎮了。」
楊玉環在十六王宅凶名赫赫,這兩個一個是她侄兒,一個是她侄孫,就算當街按著暴揍一頓,旁人也只會誇獎:太真公主拳法又有精進!瞧這一拳!打得多漂亮!
賈文和暫時放下兩人,又在佛門上面多加了一個圈,「解鈴還需系鈴人。主公此番危局,還是著落在十方叢林頭上。」
「窺基與釋特昧普?」
「沮渠若是圓寂,雙方勢必決裂。」
「你這一說,我倒是盼著沮渠趕緊上西天,好讓這幫光頭先打起來。」
「沮渠是不是歸西不重要,只要他們以爲沮渠已經歸西,那就是真的。」
「造謠嗎?」程宗揚摸著下巴思索起來。
賈文和放下筆,「屬下想見見淨念。」
「沒問題!」程宗揚往後一靠,歎服道:「老賈,真有你的!」
程宗揚這會兒對賈文和怎麼看怎麼滿意,自己本來覺得棘手無比的局面,被賈文和這一通剖析,幾乎是刀刀見骨,三下五去二,便把對方的陣營拆得七零八落。虧自己還一直把窺基看得高大無比,這會兒回頭再看,真就是個隻通佛法的呆子,搞的什麼合謀,破綻百出,還不如直接上來跟自己玩命死磕呢。比起洞察人性,臨敵不亂,大和尚只有跟在賈文和後面吃屁的份。
程宗揚心情大暢,笑道:「文和兄,你今天可跟以前不大一樣啊。」
「哦?」
「你以前可沒耐心跟我說這麼多,更別說把事情揉碎了,一點一點分析。還有你那句:猝然臨敵,克之而已——很慷慨豪邁嘛。」
賈文和淡定道:「主公滿意便好。」
「滿意!當然滿意!」
「呸!」身後突然蹦出來個聲音,「他是看你太笨,才用教笨蛋的法子,一點一點喂你。要不是你太軟蛋,他用得著裝慷慨扮激昂地給你打雞血嗎?」
程宗揚黑著臉轉過頭,「兒子,你怎麼在這兒呢?」
袁天罡從被卷裡伸出個白發蒼蒼的腦袋,「我都在這兒待兩宿了!好不容易眯一會兒,就聽著你逼逼逼逼,逼逼逼逼……逼逼逼逼個沒完。」
「我們說正事呢,你膽子不小啊,裝死就行了還敢多嘴,不怕被我滅口?」
「什麼正事也別打擾老子做實驗!」
「有種你再說一遍,板子給我拿來!」
「爸爸,」袁天罡一指頭頂,「你看我做的電燈!」
程宗揚擡起頭,只見屋頂懸著一顆渾圓的水晶球,水晶球上是一個漆黑的圓盤,下方垂著網兜,將水晶球懸在梁下。水晶球不過拳頭大小,中間是一條熾亮的燈絲,散發出柔和的白光。因爲是白天,自己進來時竟然沒留意光度的變化。
賈文和道:「袁先生幫我做的夜明之珠,夜間伏案,免受燭火煙氣之苦。」
袁天罡道:「我這幾天實驗了幾百次,總共隻睡了兩個時辰,吃喝拉撒全在施工現場,爲了讓它穩定發光,我容易嘛我!」
「你也用了幾百種燈絲材料?」
「我有那麼蠢嗎?我!騎在愛迪生脖子上的男人!用得著把他吃過的屎再吃一遍?」
「……你們怎麼都跟屎乾上了?」
袁天罡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真沒看出來?」
程宗揚一頭霧水,「看出來什麼?」
「技術含量!技術含量!」袁天罡指著頭頂的圓盤,「無線充電!大功率恆定電流!」
「哎喲!」自己還真沒注意,老袁玩個燈泡不算什麼,可他直接跳到無線充電,這技術可有點**啊。
「這燈泡……不會是小紫幫你做的吧?」
「廢話!」袁天罡鄙夷地說道:「不求她我做得出來嗎?跟你說,以後別惹我,爲這燈泡,我可是簽賣身契了。以後我就是紫媽媽的人了。」
程宗揚真不懂他這滿滿的優越感是個什麼情況?究竟是打哪兒來的?
「把自己賣了,你還挺得意?」
袁天罡樂呵呵道:「紫媽媽是科學家。我賣給她值了。不丟人。」
「她怎麼就科學家了?」
「你沒見過她那箱子?」袁天罡兩眼直冒賊光,「活活一個夢幻工廠!我也就是沒死,要死我必須死在紫媽媽的箱子裡,當顆螺絲釘都行!」
「乾!死到我老婆的箱子裡?別惡心我了!」
袁天罡急了,「把我魂魄弄到裡面,我給你免費乾活你還不樂意?」
「不行!太惡心!」
袁天罡從被窩裡鑽出來,「我就是愛科學愛勞動,又不鬧鬼!」
「不行就是不行!」
「我就這一個願望你都不滿足我?你還有沒有人性?」
「我要是沒人性,你都活不到過年!」
袁天罡撲過來叫道:「求你了!」
「我乾!你個變態理工狗……」
袁天罡抱住他的腿,「求求你!讓我死在裡頭吧!」
「清醒一點!你已經瘋了!來人啊……」
好不容易把袁天罡轟走,程宗揚隻覺得心力交瘁,這貨以前還裝得跟個高人似的,怎麼投奔了自己之後,越來越瘋癲了?
「程侯,」南霽雲持帖進來,「方才有人投帖。沒有留話就走了。」
程宗揚接過帖子,隨口道:「那人什麼模樣?」
「披了件灰色的長罩袍,戴著兜帽,留了兩綹長須,下巴很瘦。」
一個瘦男人?程宗揚打開帖子看了一眼,立刻站起身,「南八,你跟我出去一趟。」
賈文和提醒道:「非常之時。」
「放心,我就到旁邊的客棧,真要有事,喊一嗓子都能聽見。」程宗揚一邊披上大氅,一邊壓低聲音道:「是上次我跟你說過的老徐。」
賈文和目光微閃。主公提過的老徐只有一個,那名來自太泉古鎮的破落戶,如今名動長安的得道方士,秦國正使徐君房。
「臨門不入,必有蹊蹺。」賈文和道:「多帶幾個人。」
「他不進門,應該是有什麼戒懼,人多了反而不好。反正就在旁邊的昇平客棧,幾步路而已。我先過去見見他,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程宗揚抄起兩把佩刀,收在大氅內,與南霽雲一道出門。
昇平客棧位於宣平坊十字街西路北,離程宅隻隔了兩處院子。門前一株數人合抱的古槐,枝葉森森,樹下立著半人高的栓馬石,柱狀的岩石被繮繩磨出道道凹痕。
相比於北邊紅袖滿樓的平康諸坊,宣平坊顯得偏僻了些,並不太受風流雅士的喜愛。昇平客棧住的多是前來求學趕考的士子。眼下正值年節,士子們大都已經返鄉過年,只剩下一些囊中羞澀,淹留京中的落魄文人。
掏出幾枚錢銖打發了小二,程宗揚登樓來到一間客房前,叩了叩門。
房門微微打開一線,一隻眼睛湊過來,看清外面的人,然後飛快地打開門,把他迎進來,「呯」的一聲關緊。
程宗揚按住刀柄,納悶地問道:「老徐,你搞什麼呢?」
即使在屋裡,徐君房也披著罩袍,戴著兜帽,把臉遮住大半,只露出留著長須的下巴。
「噓……」
徐君房趴門扒窗地看了一圈,這才摘下兜帽,露出那張瘦巴巴的臉。
半年不見,徐大忽悠總算不像在太泉時候那樣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副面帶菜色的窮相,但臉色還有些發青,跟大朝會時的滿面紅光判若兩人。
徐君房壓低聲音道:「沒別人吧?」
「就一個隨從,你見過的,在下面守著。」
「那就好,那就好……」
程宗揚放開刀柄,訝道:「我說老徐,前幾天我見你還挺光鮮的,怎麼幾天不見憔悴成這樣了?你在宮裡幹嘛了?」
「我那是用胭脂抹的。還有這個……」徐君房一把將胡須扯了下來,「拿膠粘的。」
「到底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想起來冒充秦國使節了?」
「哪兒是冒充的?」徐君房哭喪著臉道:「我是真的秦使。」
「真的你還一臉慘相?」
「我這秦使是被逼的,你當我願意乾啊?」徐君房聲音有些發顫,「你不知道我見過多少死人——整條河都流的血水,砍下的人頭堆的跟山一樣!比我這輩子見過的人都多!」
程宗揚認真起來,「怎麼回事?哪兒死了這麼多人?」
「還能是哪兒?鹹陽啊!」徐君房道:「我去的時候,正趕上秦王駕崩,他死的時候才二十來歲,幾個兄弟一個比一個年輕力壯,爲了爭奪秦王的位子,殺得人頭滾滾。新任的秦王一登基,先把太后給殺了,又殺他的兩個兄弟,還有兩個兄弟的家臣,國中的諸侯、大臣、家眷,幾萬人都押到河邊斬首……」
一口氣殺了幾萬人?即便見過洛都之亂萬人混戰的大場面,程宗揚心頭還不禁怦怦直跳,「什麼時候的事?」
「就我來之前,還不到一個月。」
程宗揚臉色愈發凝重。算算時間,秦國的王位之爭幾乎與漢國的洛都之亂同時發生,同樣是君主暴斃,羣起爭位,同樣是各方混戰,血流成河,但自己穩住漢國的局面便即收手,秦國卻是屠淨殺光,殺戮的規模比漢國更酷烈。
「不要急,慢慢說——你怎麼會跑到鹹陽去了?」
「還不是你那對姘頭!」
「誰?」
「那對雙胞胎,姓虞的。」
虞白櫻和虞紫薇?自己突然從太泉傳送出來,就失去這對姊妹花的音訊,沒想到她們會和徐君房在一起。
徐君房後悔不迭,「早知道要玩命,我說什麼也不上你這賊船啊!」
「從頭說!怎麼回事?」
「我從頭說——死的那個秦王據說厲害得很,難得一見的天才,年紀輕輕,修爲就高得不得了,還有秦國最強的幾個高手給他當護衛。誰知道世上的事就這麼邪性,好端端的,他突然要跟宮裡的高手舉鼎,結果把腿給砸斷了——」
這事蹟聽著耳熟啊,尤其是這位的名字太個性,程宗揚聽過一次就記住了。
「秦武王,嬴蕩?」
徐君房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他的諡號是武王?這事還沒傳出來呢。」
「這你就別問了。」
徐君房趕緊搖手,「我不問!不問!這事太邪了,一羣高手幹什麼不好,非要舉鼎?舉就舉吧,偏偏還把腿砸斷了?砸的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還是秦王?光是砸斷腿也不算致命傷,偏偏秦王當天晚上就死了。他死就死吧,偏偏連個子嗣都沒有。」
「這麼蹊蹺?」
「可不是嘛!我那時候正好在宮裡,光聽說宮裡出事了,接著外面來了一羣秦軍,封閉宮門,裡頭殺了一夜。第二天才知道出事的是秦王。他身邊那些高手因爲護駕不力,都被太后賜死,一個沒漏,全被殺了個乾淨——這事裡裡外外都透著一股子邪味兒。咱不懂,也不敢問啊。」
「秦王是太后親生的?」
「親生的!就這一個。」徐君房道:「秦武王兄弟八個,上面兩個哥哥,公子壯、公子雍都是庶出的。我聽說,那天帶兵進宮的是公子壯。後來傳出風聲也說,太后要立公子壯當秦王。可公子雍不答應,跟著也帶兵進了宮,兩邊打得不可開交。」
「兩公子爭位?」
「要是兩個就好了。」徐君房道:「宮裡還有一位羋夫人,先王在時,她受寵得很,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公子稷、公子芾、公子悝。秦王死的時候,公子稷說是去昭南拜見外公,不在秦國。公子壯和公子雍正打著,有風聲說羋夫人想立公子芾,於是公子壯和公子雍就帶著人馬去攻打公子芾,公子悝聽說了,帶著家臣去幫他一母同胞的哥哥。」
程宗揚聽得直皺眉頭,「真夠亂的……」
「最蹊蹺的就在這兒了。」徐君房道:「公子芾和公子悝排行老七老八,說難聽點兒,毛都沒長齊呢。公子壯和公子雍人多勢衆,眼看就要把這哥兒倆一鍋燴了,誰知道本來應該在昭南的公子稷突然出現在城內,帶著人馬,直撲王宮。公子壯和公子雍趕緊回師,結果宮門前一場大戰,公子稷只派了一個小將,幾十個人,就把公子壯和公子雍的上千人殺得大敗,連兩個公子也被當場活捉。」
程宗揚奇道:「誰這麼厲害?」
「誰?」
「你剛才說的那個小將。」
「我還當你說公子稷的靠山呢。」徐君房道:「那小將誰知道啊,就是公子稷一個手下,無名小輩。」
「無名小輩都這麼厲害?」
「等等!」徐君房忽然低下頭,尋思道:「我好像聽虞姊兒說過一句……」
他攤開左手,手指飛快地掐著,眉頭越擰越緊。
「你這還帶搜索功能呢?」
「想起來了!」徐君房打了個響指,「白起。」
程宗揚一把捂住胸口,聲音都變了,「白起?」
「對,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