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空。”陳婉婉從椅子上動了動身體, 她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對面許星空看著她, 她有種做夢的感覺。
許星空和懷荊是怎麼認識的?他們怎麼走現在這個地步的?如果她能對許星空上點心, 提前將她圈住或許現在就不會陷入這種境地了。
可是許星空有意瞞著她,她能發現得了嗎?
就算發現了, 她能制止的了嗎?
陳婉婉認識許星空這麼多年, 沒想到她是這麼極端的人,要麼保守封建,要麼離經叛道, 中間連個過渡都沒有,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陳婉婉看著許星空, 喉間有千言萬語,可最終都歸為沉默。
許星空就只有兩段感情, 一段王舜生的劈腿出軌, 讓她變得脆弱敏感,好不容易重新愛上一個人,卻愛了只會給她更深傷害的那個。
陳婉婉沒有及時拉住她避免開始,那就要及時切斷她不能讓她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這對陳婉婉來說,是煎熬的, 尤其在看到許星空眼中期盼她支持的那一抹光, 就像個跳躍的小火苗。她希望自己鼓勵支持她, 讓火燒得更旺,而她卻用一盆水,把那個火苗澆熄了。
“不可以,不可以的星空。”陳婉婉喉嚨發澀, 她重複了一遍後,直截了當地問道:“他愛你嗎?他愛你的話他會娶你嗎?”
陳婉婉語氣咄咄,出口的兩個問題,問得許星空眸光一跳。她腦子重新雜亂起來,陽光漸漸傾斜爬上了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她低頭看著指尖的陽光,聲音漸漸變小。
“我覺得……他對我是有好感的。”
不然,他不會給她買糖,不會帶她見她的偶像,甚至不會給她做薑糖水。他們是炮、友,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侶。
待想清楚自己的心意,回憶起和懷荊在一起的生活,原來是那麼美好。
“好感不會維持一輩子的。”陳婉婉的話像一記重拳敲碎了她記憶重播的螢幕,許星空抬眸看陳婉婉。
一向笑嘻嘻的好友,大眼睛裡裝著心疼無奈和決絕,她神色慎重地說:“如果你喜歡白竹學長,我會鼓勵你去追求,甚至回幫著你去追。可是懷總……星空,我們都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和他們追求的不一樣,我不想讓你受到傷害。就像這次……”
“別說了。”許星空制止住了陳婉婉。
陳婉婉作為局外人,永遠比她理智的多。而理智往往都是傷人的,許星空聽了這些話,就已經想明白了,也不需要繼續往下聽了。
“白竹學長也知道,他讓我來找我最好的朋友拿主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勸我都是為了我好。”
許星空笑了笑,看著陳婉婉說道。
許星空的話,讓陳婉婉牙根一緊。
收回桌子上的手指,許星空抬眼看了看窗外的陽光,刺眼的陽光周圍繞著一層更為刺眼的光圈,許星空心裡突然放空,再也沒有什麼感覺了。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天氣漸漸回暖,天也黑得越來越慢了。記得以前下班回家,懷荊在禾楓公寓門口等她時,天都暗了。
而今天太陽雖然已經落下,但天還泛著白,比燈光亮,不如燈光暖。
許星空站在IO大廈樓前,剛拒絕了今天第六輛問她去哪兒的計程車司機,陳婉婉的車停在不遠處的停車場,她坐在裡面,正看著她。
許星空手機的電量還有百分之五十,那一串熟記於心的電話號碼已經輸入了手機撥號鍵盤。她喉間一緊,看看漸漸暗下去的天色,指尖輕顫,按了撥打。
電話沒響兩聲,許星空心漸漸懸起的時候,那電話被接起了。男人聲音低沉磁性,像春風撩過田野,他似是有些驚喜,話裡帶著笑意。
“怎麼主動給我打電話?”
回想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她確實很少主動給他打電話,雖然兩人是炮、友關係,但更像是他包養了她。
一個電話,他就能約到她並且把她接走了。
而每次,她都是願意的。
“嗯。”心臟的跳動捶打著耳膜,倒是心臟有了些絞痛,她對著電話那邊的人說:“你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見個面。”
電話那端沉默了半晌,最後,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不可以。”
越是到了關鍵的時候,越是更要謹慎。懷陽翰在他這裡尋求合作失敗,肯定還會找機會絕地反擊。要想絕地反擊,說不定就會在她身上下手。
從上次說要介紹唐清綺給他認識時起,懷陽翰就派人跟蹤了他,他不能和許星空見面。
最後這段時間,他一定要穩住。已經等了那麼久,不能在最後關頭被懷陽翰翻了盤。
“哦。”女人嗓音有些緊得應了一聲,後來,她笑了笑說,“我主要想告訴你我弟弟要結婚了。”
這是件挺讓人高興的事兒,她也很開心,話裡都帶著喜悅。懷荊也被感染,笑著說:“真的?那我……”
“你上次不還說我弟弟比我小都訂婚了,我好意思麼。”許星空打斷了他,看著對面大廈上的LED螢幕,她笑了笑說:“確實挺不好意思的,我年紀也不小了,我也想結婚了。所以……”
女人聲音一頓,後來又是一笑,笑得像是拿著一把刀紮在了懷荊的心口上。
“我們斷了吧。我有喜歡的人了,我想談戀愛,想結婚了。”
辦公室沒有開燈,落地窗透進來天空的光亮,天邊漸漸有星光閃爍。而懷荊卻像是被放進了暗無天地的地獄,抬眼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亮。
沒等到他的回應,女人徐絮絮叨叨地補充道:“不好意思啊,本來想當面說的,但太著急了。我們的關係,對我喜歡的人……對我喜歡的人不公平,所以就這麼倉促的……”
“是那個叫白竹的畫家?”聽著女人毫不知情地將一把一把的刀子擲過來,懷荊打斷了她。
女人愣了一下,沉默半晌後,輕聲說:“是的,對不起。”
電話那端陷入沉默,許星空踩了踩地面上的一塊小石子,輕聲叫了一句。
“喂?”
“嗯。”男人應了一聲,沉聲道:“祝你幸福。”
這麼痛快的祝福,倒讓許星空的心絞了一下。她想著一開始還在想他是否對自己有好感,想著試著爭取一下,而現在,倒覺得沒爭取才是正確的。
她張了張嘴,喉嚨酸澀,半晌後,她回了一句。
“也祝你幸福。”
許星空掛斷電話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馬路上的車子都開了燈,路邊的路燈也全開了,將原本黑漆漆的城市都照亮了。
許星空站在這光亮之中,眼角乾澀,她抬眼看了一眼IO大廈最頂層,頂層的窗戶反射著地面的光芒,裡面什麼都看不見。
這樣,就徹底結束了吧。
或許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許星空現在除了麻木,沒有任何感覺。她走到陳婉婉的車邊,打開車門上了車。
駕駛座上,陳婉婉回過頭來看著她。
許星空對上她的視線,唇上勾著笑,眼中帶著空洞的哀求。
“送我去火車站吧。我想回家。”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Leo帶著檔進了懷荊辦公室的時候,發現辦公室裡沒有開燈。
沒開燈的辦公室內,看著比室外還要黑很多。落地窗前,外面的光亮透進了一些,能讓人看得清楚窗邊辦公椅的輪廓。
男人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Leo拿著檔,走到辦公桌前,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桌子上。資料夾輕扣桌面,一聲脆響,在這黑漆漆的辦公室裡有些突兀。
“懷總,證據齊了,周律師那邊已經打過招呼,可以開始了。”
Leo說完,辦公椅上的男人絲毫沒有動靜。他眸光一抬,察覺到有些不對,輕聲又喊了一句。
“懷總……”
“嗯。”男人似乎是終於聽到,應了一聲後,沉聲安排道:“先把證據拿去大宅給我奶奶看看。”
“好。”聽從了安排,Leo繼續問道,“那下周的慈善晚宴,關於許小姐……”
這半年的時間,他不但準備好了如何把懷昌朝關進牢裡,還準備好了接手懷氏的一切,而許星空……則是在最近才加進來的,所以準備得有些倉促。
“不用了。”懷荊說。
Leo神色一震。
老闆的事情他不好過問太多,Leo眉頭一皺,拿著資料準備去大宅。在他剛準備走時,座位上的男人突然站了起來。
男人挺拔修長的身影,似乎將窗外的光都擋住了,只剩下他周身散發的清冷在這辦公室內。
他背光而站,五官有些模糊。
Leo神色一緊,拿著資料問道:“您要一起回大宅嗎?”
懷荊走到門前,Leo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手放在門把上,沉聲說了一句。
“我去看看我媽。”
說完,男人拉開辦公室的門,起身走了出去。
他曾告訴過懷莞,你們這些小孩子才想媽媽,我們成年人想其他的。
現在,他已經沒有其他了。
在他最為脆弱的時候,他也不過是一個小孩子罷了。
夜晚的卿平寺,在黑夜的籠罩下,更為莊嚴肅穆。今天承接香客的時間已經結束,寺裡的僧侶正在大堂裡誦經。
香火纏繞,燈光明亮,大堂中央的佛祖慈悲安詳,大堂下的僧侶,神色虔誠莊重。
大堂沒有關門,燈光從門口一直鋪灑到了中央的香爐前。金色的光芒,像是佛祖的聖光,讓人虛浮躁動的心歸於安寧。
懷荊站在這聖光之下,金色的光芒在他臉上鍍了一層金影,五官輪廓也變得格外柔和。他一身黑色的西裝,站在金光之下,黑色的長影從他腳後,一直延伸到了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之中。
他抬眼看著大堂內的僧侶,在第一排靠近門口的地方,看到了盤腿坐在蒲團上撚著佛珠誦經的母親。
兒肖母。
懷荊精緻的長相是隨了母親的。
何清如已經剃度,沒有了頭髮的裝飾,讓她的五官美得更加清晰。她微閉著眼,桃花眼眼梢上挑。高挺的鼻樑下,雙唇紅潤。她是典型的瓜子臉,輪廓深邃。
美人在骨不在皮。
她的骨相當年在夏城也是算得上一二的。
儘管現在已年過知天命之年,臉上也添了細紋,但骨子裡的美,和大家閨秀的端莊,是這樸素的僧袍都掩蓋不住的。
母子連心。
在懷荊看向大堂內時,堂內誦經的何清如雙唇微抿,睜開雙眼看向了門外。
女人的桃花眼很美,眼型都不需眼妝的修飾,眼尾微微上挑,淺褐色的雙眸,對上了大堂外懷荊的視線。
何清如朝著佛祖虔誠一拜,最後,起身走出了大堂。
“我在外面等著就行。”懷荊看母親披著金光出來,眸色微動,他像是影響了母親工作的小男孩,解釋了一句。因為他確實也沒有什麼事情,只是過來看看她而已,他不想影響了母親的誦經。
三月的夜風微涼,何清如抬眸看著一身西裝的兒子,笑著說:“去我房間吧。”
看著何清如走在前面的背影,懷荊再看一眼大堂內的佛像,微抿了抿唇,起身隨著她走了。
何清如的房間在姻緣樹後面的山腰上,在寂靜無聲的黑夜,夜風刮過,姻緣樹枝丫擺動,晃動了上面的姻緣牌,發出木片撞擊時的清脆聲響。
站在姻緣樹下,懷荊抬頭看了一眼姻緣牌,視線漸漸適應黑暗,但卻沒有在上面找到他要找的那個名字。
到何清如的房間時,她已經點上了燭火。房內雖然也有電燈,但似乎燭火更能讓人神思安寧。
小小的燭光,照亮了這個小小的房間。地上是木質地板,上面鋪了一層草編的席子,懷荊脫掉鞋,走了進去。
房間內的陳設很簡單,正中央是一個低矮的小方桌,上面放著燭燈和經書。小方桌兩邊,放著一個書櫥和一個衣櫥。房子空間不大,兩個櫥子都抵在了牆角。在兩個櫥子抵住的那面牆上,有一方小窗。
現在窗戶被一根木棍支撐著,能看到外面天空的夜色。
房子擺設簡單,樸素,不大,一個人住倒也清靜自在。
懷荊進門,坐在了矮桌旁邊,抬眼望著窗外,聽著母親給自己倒了杯茶,不一會兒,茶香溢滿整個房間。
房間內開著地暖,這幾天天氣轉熱,地暖溫度逐漸下調,隔著草編的席子坐在地板上,身心都被這溫暖給融化了。仿佛所有的苦都不是苦,只不過是浮雲一場夢一場。
“怎麼今天突然就過來了?”何清如拿過桌上的佛經,翻到今晚誦到的那一頁,手上的佛珠又轉動了起來。
佛珠輕輕地碰在一起,聲音厚重質樸,像一縷幽香,安撫了人心。
“事情結束了,我想把莞莞接回國內來讀書,以後還能經常過來看看你。”懷荊拿了茶杯,輕抿了一口茶。他對茶的品鑒,都是何遇教他的,何家人都喜歡品茶。
“真的?”何清如抬眸看了兒子一眼,她本就是清麗精緻的長相,即使不施粉黛,也端莊秀雅。
“嗯。”懷荊確認了一句。
“她太聒噪了。”何清如如是說道,“會影響我清修。”
來自親媽的吐槽,讓懷荊笑了笑,他看著母親誦經的模樣,說著自己的安排。
“您也回去吧。我在海邊買了套房子,給你和莞莞住,咱們不住大宅。”
這樣,七零八落的一個家,也算是團圓了。
“我不回去了。”何清如沉聲說,她抬眼看了看自己的房間,說:“在這裡清修挺好的。”
何清如一開始來卿平寺,一來是為了避嫌,她畢竟是何家大千金,留在大宅,會讓梅老太忌憚,不願意把IO交給懷荊。二來是懷荊為了保護她。
他每個月都會定期往這裡送新款奢侈品,他以為她心裡還念著俗世,沒想到現在竟然超脫了。
懷荊看著何清如,長長的眼睫在燈光下,浮了一層黑影在他淺褐色的眸子上。
“清修這麼好麼?”
將經書翻了一頁,何清如視線放在經書上,她視線垂下,讓人看不清楚她眼中的神色。
“嗯,心裡寧靜。來到這裡後,很少會想到你的父親了。”
這個話題,將原本寂靜的房間,變得更為沉寂了。佛珠撞在一起的聲音,似乎都被放大了。
懷荊看著經書上用毛筆字寫的經書,眼中漸漸浮起了一層悲傷。但很快,這層悲傷就被後來的笑意掩蓋住了。
“這麼好啊?那我也皈依佛門吧。”
何清如抬起了頭。
懷荊仍然看著她,唇角勾起一個笑容,連眼睛裡都是笑,可這笑,卻不直達眼底。
她看著兒子的眼睛,想起了他幾個月前來時的模樣。她已經好久沒有見過那樣的懷荊了,懷昌卓的去世讓他隱去了全部的棱角,也讓他隱去了他的快樂。他像個行屍走肉一般,一定要給他父親討個說法。
這一蟄伏,就蟄伏了十年。
十年的時間,時光讓他變得漸漸成熟,他越來越會隱匿自己的神色。有時候,甚至連她這個做母親的,都不知道他是什麼心思。
但不知從什麼開始,他變得比以前鮮活了,像是被佛祖重新澆灌了生活的樂趣,他的眸光也變得晴朗明豔起來。
而這種晴朗明豔,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
懷昌朝的事收網,他給自己的父親報了仇,他應該是快樂的。但他的快樂,好像被從根底徹底拔掉,現在沒有人讓他能重新笑起來了。
何清如對上懷荊的視線,她看著兒子,聲音裡帶著小時候講故事哄他睡覺時的慈愛。
“佛不要你皈依。”何清如說,“佛要你歡喜。”
母親手上的佛珠仍在轉動,似乎剛剛就是在念誦一段佛經。她眼神裡帶著慈愛,那種感覺,像是孑然一身的自己,重新被包裹在母親懷裡的繈褓之中。
淺褐色的眸子裡盛著些水光,房間內的燈火微晃,像是將他眸中的水也晃了出來。
懷荊看著母親,突然一笑。他轉過身看向窗外,將頭仰起,看向那漆黑夜空中,漸漸殘缺的圓月,和滿天的星空。
星空閃爍,映著他眸中的光。懷荊喉頭一動,輕笑道。
“我的星空都暗了,還怎麼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