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都可能喜歡俏哥兒了,怎麼會去注意貌美的姑娘?
趙老太太只是拋出個引子,讓孫子想起隔壁有個進過青樓的美人,然後自顧自地絮叨起來:「那姑娘真是命苦,好不容易從那種地方回來,卻攤上一個沒臉沒皮的尖酸舅母,天天想辦法磋磨她,今日又大聲誣陷她勾引表哥,那嗓門大的呦,咱們這條街差不多都聽見了。」
趙宴平徑自喝著茶,與平時聽老太太說閑話的態度、神情都沒什麼區別。
「朱時裕你是見過的,不到你肩膀高,瘦猴子一樣,翠娘都嫌棄,誰會去勾引他?我聽人說朱秀才的外甥女貌若天仙,朱時裕八成是動了色心去欺負人家,被揭發後反而倒打一耙,汙衊表妹先勾引的他,可憐他表妹,進過那種地方,就算品行端正,說出去大家也不會信。」
趙宴平一碗茶喝見了底,將茶碗往桌子上一放,看著院子裡道:「飯好了嗎?開飯吧。」
趙老太太去廚房看了看。
今晚翠娘烙了幾塊兒餅,熬了一鍋米粥,粥跟餅都好了,鍋裡的花生米再炒幾下也可以裝盤。
見到趙老太太,翠娘賣力地加快速度,唯恐趙老太太罵她。
趙老太太心情不錯,催促她快點就走了。
吃過晚飯,趙老太太去西屋睡了,趙宴平住在與朱家相連的東屋。
許是回家前被幾個捕快拉去喝了幾碗酒水,睡到夜半,趙宴平突然被漲醒。
剛剛入秋,天沒有冷到必須將夜壺拿進屋中的地步,趙宴平隻好披上中衣下了床,悄悄打開門,去了茅廁。放完水出來,趙宴平仰視夜空,八月初六,月如鐮刀,漫天的繁星毫無規律地分散,都說死了的人會變成星星,可這麼多的星,如何去找?
趙宴平也不想找,他要妹妹還活著,無論過得多苦,活著都有希望。
默默駐足片刻,趙宴平準備回屋了。
就在此時,隔壁朱家那邊突然傳來一道輕微的聲音,似是有人打開了院門。
是盜賊,還是?
職責所在,趙宴平斂容,悄無聲息地攀上自家養雞的圈牆,緩緩直起身子,當視線越過牆頭時,趙宴平看到一道纖細的身影離開了朱家,借著淡淡的月光,趙宴平很快辨認出來,這人正是傍晚祖母才提到過的阿嬌,朱秀才的外甥女。
夜深人靜,城門已關,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去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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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河與朱家隻隔了一條街,阿嬌很快就來到了河邊。
河水有深有淺,阿嬌沿著河岸,一步步朝水深的那頭走去。
夜風涼涼的,可再涼也涼不過她的心。
今日是八月初六,也是阿嬌的生辰。
舅舅要為她慶生,一早就囑咐舅母去屠戶家中買兩斤肉,再去河邊找漁夫買條肥魚,晚上一家人吃頓好的。阿嬌其實不需要這樣的排場,但舅舅堅持,舅母本來就不高興了,她再多嘴,既改變不了舅舅的主意,也不會讓舅母心裡多舒坦一分。
阿嬌什麼都沒說,像個安靜的影子。
舅舅去私塾教書了,舅母不願買肉,一直拖延著,快黃昏拖延不了了,舅母才帶著表妹一起出去了,讓她燒火煮飯。
阿嬌坐在廚房,平時都坐在房中埋頭苦讀的表哥朱時裕突然來了廚房,拿出一方綢緞帕子,說是送她的生辰禮物。阿嬌早就感覺到表哥對她有那種心思,可一來阿嬌對錶哥無意,二來舅母寧死也不會答應她與表哥糾纏到一起,面對錶哥的禮物,阿嬌唯有拒絕。
表哥卻堅持給她,阿嬌不收,表哥便往她手裡塞,阿嬌意識到表哥的動作不對勁,想要離開廚房,表哥突然將她攔腰抱住,將她推到廚房門上意圖輕薄。
直到那一刻,阿嬌才驚恐地發現表哥雖然長得與她差不多高,力氣卻大多了,被他壓住的時候,阿嬌竟然無法掙開!
可阿嬌噁心,憑著一股狠勁兒,她推開了表哥,衝出廚房時,遇到了提前回來的舅舅。
不用她開口,舅舅已猜到發生了什麼,怒火衝天,舅舅抓住表哥狠狠扇了表哥一個耳光,表哥的臉高高腫了起來,被提著肉回家的舅母看見,舅母為了維護表哥,居然冤枉是她勾引人。
阿嬌知道,舅舅相信她,可舅母叫嚷得那麼大聲,左鄰右坊都聽見了,那些人會信嗎?
她的名聲已經夠不好了,現在又多了一樁勾引表哥的罵名,以後還怎麼見人?
待在舅舅家,舅母、表妹對她冷言冷語,舅舅夾在她與舅母之間難見笑容,表哥看似呆板矮小實則對她別有居心……
阿嬌看不到一點希望。
她停在了岸邊,這裡的水很深,據說淹死過貪玩的孩子。
岸邊有棵歪脖子老槐樹,茂密的枝葉遮住了月光星光,水面陰森森的,看著便嚇人。
阿嬌才看了一眼,便抓著衣襟後退兩步。
她膽小,一直都膽小,她被舅母賣進青樓的時候,樓裡還收了幾個新人,有七八歲懵懵懂懂的小丫頭,也有十五六歲尋死覓活的大姑娘。阿嬌混在其中,親眼目睹乖乖聽話的小丫頭有飯吃,尋死覓活的大姑娘不但要挨餓還要挨鞭子,阿嬌一下子就選擇了妥協。
阿嬌的妥協換來了老鴇的歡心,老鴇喜歡捏著她的下巴端詳她,誇她是個好苗子,老鴇對她充滿了期待,樓裡的其他妓子、護院見風使舵,從來不會欺負她,所以阿嬌並沒有經歷過那些婦人們議論的屈辱。
想到老鴇,阿嬌又記起了她離開花月樓的那一日。
那天是她度過的最驚險的一天,多少名妓都被禽獸捕快禍害了,她命好,遇見了趙官爺。
命好……
阿嬌忽然笑了,仰起頭,透過密密麻麻的枝丫,她看見了天邊那抹鐮刀似的新月。
風涼涼的,月光也涼涼的,阿嬌的心卻一點一點熱了起來。
舅舅說過她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舅母陰陽怪氣地誇她命好,就連河邊那些喜歡議論她的洗衣婦人們也都說她命好,能走出花月樓那種狼窩。
就為了這兩個字「命好」,阿嬌不想死了。
憑什麼要死?
爹娘病逝前將家裡的銀錢都交給了舅舅舅母,雖然不多,養活她一人足以,她住在舅舅家,並非白吃白喝。不但如此,舅母還賣了她一次,沒有她,表哥早死了,哪還有力氣來欺負她?憑什麼她吃盡苦頭卻還要被那些佔夠她便宜的小人逼死?
她偏要活著,偏要好好地活著,她沒對不起過誰,該舅母、表哥無顏面對她!
擦掉臉上的淚,阿嬌毅然轉身,沿原路返了回去。
自始至終,阿嬌都沒發現身後跟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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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阿嬌像昨日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神色如常地面對朱家四人,只是她沒有再早起幫忙打掃院子了,飯後她也沒像以前那樣,主動幫忙收拾碗筷。
誰都看得出來,她在無聲地反抗。
朱時裕頭垂得更低了,早早回了他的房間,閉門讀書。
金氏也心虛,她昨日的大吼只是想給兒子找回場子,只是想死咬阿嬌,阿嬌若哭哭啼啼她還能仗勢欺人,現在阿嬌擺出這副他們都對不起她的態度,金氏再敢使喚她,丈夫朱昶第一個就要罵人。
「雙雙,你收拾桌子。」金氏要去餵豬,使喚自己的女兒道。
朱雙雙看向已經朝東廂走去的阿嬌,嘟著嘴道:「為什麼讓我收拾,以前不都是表姐收拾嗎?」
金氏還沒說話,朱昶黑著臉教訓女兒道:「你給我閉嘴,從今以後咱們家的家務都歸你,你自己不想乾,就去找你娘。」
訓歸訓,朱昶聲音壓得很低,並不想讓外甥女聽見,給外甥女添堵。
罵完不懂事的女兒,朱昶去了東廂,挑開簾子,看到外甥女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準備繡花了。
「舅舅。」阿嬌站了起來,朝舅舅笑了笑。
朱昶挺心酸的,低著頭嘆口氣,愧疚道:「子不教父之過,都怪舅舅沒教好你表哥,讓他豬油蒙心做出那種醜事,不過昨晚我已經罵過他了,他以功名發誓以後不會再欺負你,嬌嬌你安心在家裡住著,不用害怕,舅舅答應過你娘會照顧好你,絕不會食言。」
阿嬌扯了扯袖口,垂著眼點點頭。
朱昶站了許久只等到這一個回應,猜到外甥女心裡還不痛快,朱昶亦無可奈何,往外退道:「那舅舅先去私塾了,回來再陪你說說話。」
阿嬌嗯了聲。
朱昶走了,經過廂房的窗前,朱昶往裡看了眼,看見外甥女低著頭繡花,神色專註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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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要到了,私塾給學生們放了五日假,朱昶也要陪金氏娘仨去金氏的娘家送禮過節。
八月十四一早,朱昶偷偷塞了阿嬌一兩碎銀,叫阿嬌悶了就去街上逛逛買買頭花、首飾什麼的。
「別整日拘著自己,出去散散心。」朱昶憐惜地道。
阿嬌收了銀子,輕聲道:「多謝舅舅,我會去的,舅舅快出發吧,別讓舅母等急了。」
她剛說完,朱家大門外就傳來了金氏不耐煩的催促:「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到底還去不去?」
朱昶皺眉,看眼乖巧懂事的外甥女,朱昶出去與妻兒匯合了,見到金氏免不得又一頓口角。
一家四口坐的驢車,他們出發後,阿嬌關上大門,繼續回房繡花。
隔壁朱家,翠娘跑進屋子,眼睛亮亮地對趙老太太道:「老太太,秀才一家出發了,驢車都拐出巷子啦!」
趙老太太在給孫子納鞋底,聞言淡淡地嗯了聲,表示知道了。
翠娘傻了眼,等了一會兒見趙老太太還在納鞋底,翠娘不解地問:「老太太,您不是要去看阿嬌姐姐啊?」這幾日老太太總朝她打聽阿嬌姐姐到底有多美,還叫她盯著秀才一家何時去金氏娘家過節,她還以為老太太要趁金氏不在家的時候親眼去見見阿嬌姐姐的美貌。
趙老太太又走了幾針,這才半抬臉,無比嫌棄地瞟了翠娘一眼:「罵你傻你還委屈,人家剛走我就過去,豈不是擺明去看人的?」
翠娘咬唇,小聲嘀咕道:「您本來就是去看人的嘛。」
趙老太太放棄跟傻丫頭解釋了,繼續納自己的鞋底,一雙鞋底都做好了,差不多也到做晌午飯的時候了,趙老太太這才下了地,揉揉老腰,使喚翠娘:「去廚房拿個海碗來。」
翠娘:「您要碗幹啥?」
趙老太太微微一笑:「去找你阿嬌姐姐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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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氏:你個死老太太,竟然趁我不在打我家米的主意!
趙老太太:得,又來一個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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