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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宣王府沒有長輩,陸琉離開後,喬氏念著閨女在宣王府冷清,便讓她帶著外孫多過來走動走動。熱鬧些,總比一個人靜靜待著東想西想瞎擔心要好得多。
這日江妙帶著胖兒子去了鎮國公府。
喬氏瞅了瞅懷裡白白胖胖的小外孫,看著閨女小臉瘦了一圈兒,登時柳眉緊蹙,心疼的念叨道:「你身邊的丫鬟是怎麼伺候人的?瞧瞧,才幾日,便瘦了這麼多。下回女婿回來瞧見了,該心疼壞了。」
江妙彎了彎唇,說道:「先前懷澈兒的時候本就胖了一大圈,女兒早就想瘦下來了。」
喬氏卻說還是胖些好看,見閨女心不在焉的模樣,曉得這平素恩愛的小夫妻忽然分開了,難免心裡掛念,當下便安撫道:「女婿是做大事兒的人,你嫁過去之前,就該明白了。這回的事情雖然兇險,可你該信女婿的本事,肯定會平平安安回來的。你這個當妻子的,能做的便是在夫君出門的時候,將闔府上下的事情處理好,讓他放心。」
這些道理江妙都是懂的。
江妙垂了垂眼,在宣王府,連個說貼己話的人都沒有,這會兒在喬氏的面前,江妙也不再隱藏自己的情緒,小聲道:「女兒知道的,只是……只是我有些想他。」
是呀,她很想很想他。
她從未這般牽腸掛肚過一個人。
一時喬氏也說不出話來,心道閨女總算是長大了,嘗到了這種惦記人的滋味兒。
不過——
這小夫妻倆分開一段日子也好。她先前就是怕閨女對女婿給的疼愛享受得太過順理成章,分開一段日子,倒是能靜一靜,能想著女婿的好,日後更能當個體貼賢慧的好妻子。畢竟好男人,也是需要珍惜的。
這廂喬氏和江妙說了一會兒話,薛今月就來尋江妙這小姑子說話了。
薛今月這圓圓的小臉兒,同江妙這尖尖下巴一比,更顯得圓潤了些。
曉得小姑子同妹夫感情好,這剛分開的幾日,心裡肯定掛念著,當下便握著小姑子的小手安撫道:「瞧你這樣,當真是愛慘了妹夫……不過妙妙你瞧瞧你,這會兒宣王不在府上,宣王府全有你一人當家,也算是過幾日輕鬆悠閒的日子了……我倒是挺羡慕你的,自打我嫁了你二哥之後,還沒好好自有過。他瞧著冷淡寡言的性子,可實際上卻比我娘親還愛管我。我生的笨,有些事情便稀裡糊塗被他忽悠過去……」
說著就如同深閨怨婦般長籲短歎自怨自艾一番,「若是你二哥能出趟門,我估計都要開心的放炮仗了……」
薛今月這沒心沒肺的一番話,倒是歪打正著的安撫了江妙即將要思念成疾的心。
她瞧著自家二嫂這張圓潤的小臉,又朝著門檻處那頎長而立的清俊男子看去,彎著唇喚道:「二哥。」
哎呀!
薛今月心道一聲壞菜了,一張紅潤的小臉登時斂了笑,小心翼翼的往門檻處瞅了瞅,之後……便心虛的錯開眼。
待江承許離開之後,薛今月才懊惱道:「呀,妙妙你怎麼不提醒我啊?」
語氣又是著急又是後悔。
惹了這二表哥生氣,她哪裡會有好果子吃?
江妙無辜道:「我也是等你說完才看到的……」頓了頓,又問,「你真希望我二哥出門呢?」
薛今月紅潤的小臉兒扭捏了一陣,才誠實道:「哪會?我只是想安慰安慰你罷了。我……我哪裡捨得啊?」說著,這嬌媚的眉宇間染上了甜蜜之色。
心想:這個男人雖然霸道,仗著比她聰明愛欺負她,可她偏偏喜歡得不得了,就喜歡這麼被他管著,一輩子都心甘情願的。
瞧著薛今月這副幸福的模樣,江妙越發想念起陸琉的好來。這人在身邊的時候還沒感覺,不在身邊了,便會時不時想起他的點點滴滴來。
江妙笑道:「既是如此,你趕緊去找二哥吧。」
薛今月也明白這個理。這男人素來愛計較,若是她去晚了,到時候遭罪的還是她呢。想到這裡,薛今月便下意識的想捂住自己可憐的小屁.股。
一時薛今月沒有多少猶豫,不好意思的朝著江妙眨眨大眼睛,道:「那……我先去找二表哥,待會兒再回來同你說話。」
江妙應下,看著她起身出去。
等薛今月走後,江妙才去院子裡走了走。鎮國公府的院子裡,種滿了各色菊花,她娘親是個愛花之人,雖獨獨偏愛牡丹,可對花草的打理已經養成了習慣,這菊花也照顧的極好。這會兒這菊花競相開放,可到底是天兒寒冷,大多過了花期,已漸漸開敗了。
待江妙靜靜賞花之時,才遠遠瞧見那花叢中,一個穿著淺杏色褙子的女子,如孩童般坐在地上,手裡拿著一捧菊花,嘴裡喃喃哼著童謠。這童謠,倒不像是望城這邊的。
待看清那女子的清秀姣好的面容時,江妙心下是極驚訝的。
是謝姨娘。
她自然聽說了,那日謝姨娘看到謝茵的屍首後,雙眼一閉便暈了過去,加上之前江三爺和謝茵早早便有了首尾,謝茵又被陸行舟休棄,而她那心心念念想見的侄兒,都是江三爺的親骨肉……
謝姨娘本就是個身嬌體弱之人,這麼一打擊,便被刺激的腦子有些不正常,醒來之後,就成了如今這副癡傻呆憨的模樣。
跟著謝姨娘身邊的,是伺候她多年的貼身丫鬟青芽。青芽面上對謝姨娘恭敬,心裡多多少少還是存住氣的,如今謝姨娘變得瘋瘋癲癲,再也不是昔日那個弱柳扶風惹人憐的女子,伺候這位主子,青芽覺著沒有盼頭,便時不時將氣撒在她的身上。
譬如眼下,青芽瞧著謝姨娘摘了好些名貴的菊花,便立馬將她手裡的菊花奪了過來,厲聲呵斥道:「這些花兒都是國公夫人精心照料的,如今瞧瞧,竟被你弄成這副模樣,若是被國公夫人知道了,還不知要如何的生氣呢……說了別摘你還摘!仗著自己癡傻還以為別人能同情你!」說到後面,這嗓音倒是略大了幾分,頗有一番主子的威嚴。
青芽護住那盆墨菊,因力略微重了些,那謝姨娘竟一屁.股栽在地上,而後臉兒一愣,之後便如孩子般沒有章法的哭了起來。
青芽擔心將動靜鬧大了,到時候自己吃不了兜著走,立馬彎腰將謝姨娘的嘴巴捂住,低聲嚴厲道:「別哭了,若是再哭,小心我用針紮你。」
謝姨娘到底是個主子,青芽不敢將她身上弄出傷來,即便說是她自個兒不小心磕著絆著的,說來說去也是她這個貼身丫鬟照顧不周。是以便想出了這個法子——若是用針紮,那細小的針孔,是斷斷看不出來的。
謝姨娘嗚咽一聲,當下便止住了哭聲,那卷翹的眼睫上帶著將落未落的淚珠子,還當真有幾分之前楚楚可人的模樣。
這一幕,偏生落在了剛回府的江承寒身上。
江承寒的爆脾氣隨了江三爺,立馬上前沖著青芽道:「你在做什麼?」
青芽一瞧這位七公子,忙道:「謝姨娘摘了國公夫人養得花,奴婢勸姨娘別摘,可她就是不聽——」
未等青芽解釋完,江承寒眉頭一擰,就一腳踹在了青芽的心窩子上,直接將她踹到了草叢中,而後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謝姨娘,將謝姨娘護在身側,問道:「娘,可有哪裡受傷了?」
謝姨娘瞅瞅江承寒的臉,呆呆的看了許久,才笑了笑,一雙眼睛乾淨清澈如出生孩童,喃喃道:「寒,寒兒。」
謝姨娘跟了江三爺二十載,只生了江承寒一個兒子。這江承寒的性子隨了江三爺,是個風流愛胡鬧的,可謝姨娘出事之後,這平日不懂事的江承寒,卻迅速成長,不在意那些閒言碎語,安心照顧這個瘋瘋癲癲的娘親。
謝姨娘不認人,即便是那朝夕相處的江三爺,見著他也會失控的尖叫起來,江三爺對謝姨娘的感情,本就走到了盡頭,如今瞧著她成了這副模樣,哪裡還會如從前那般寵愛他?而江承寒的悉心照顧,倒是令謝姨娘難得肯同他親近,也能叫出他的名字來。
江承寒聽了很開心,牽著自家娘親的手,便要回清雎院。
恰巧遇見了江妙。
江妙看了江承寒身旁癡傻的謝姨娘一眼,再看自己這位七堂兄的時候,才發現他當真變得成熟了些,立馬客氣的叫了一聲:「七哥。」
江承寒點頭。他知道這些事情,同這位堂妹有關,可真要追究,最該追究的人,是他的親爹和親姨母,至於那養在別院裡的弟弟,江承寒也是見過一回的……他實在是恨不起來。
江承寒道:「妙妙,瞧你近日瘦了些,可要好生照顧自己。」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謝姨娘,說道,「我先帶我娘回去,下回見著再同你好好說說話。」
江妙見他對自己沒有半絲恨意,言語間,對她是一如往常的關切,點頭道:「嗯。七哥去忙吧。」
江承寒領著謝姨娘回去。
謝姨娘歪著腦袋看著江妙的臉,沖著她笑了笑,而後將手裡的花遞給了她,道:「花,花,給……」
江妙沖著她笑了笑,從她手裡將花接過,說道:「謝謝。」
謝姨娘笑了笑,開心的模樣,仿佛是個剛剛交了好朋友的孩子,之後便轉過腦袋,乖巧的跟著江承寒回自己院子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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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薛今月聽了小姑子的話,便提著裙擺追了上去。而她那脾氣不大好的夫君,分明生得一雙大長腿,走得卻並不快。
便是薛今月再愚笨,相處了這麼久,也明白這是他刻意再等她呢。
薛今月笑了笑,小跑了幾步,才氣喘吁吁追到江承許的身旁,一把抱住他的手臂道:「二表哥……」
男人仿佛沒聽見似的,逕自往前走。
薛今月覺著自己仿佛被他拖著走一般,跟了一段路,有些累了,才委屈道:「方才那話,我只是想安慰妙妙罷了,不是我的真心話……」說著便撅了撅嘴,「若是你出遠門,我肯定會很想你的。」
江承許這才停了腳步,側過頭看這個被自己養得珠圓玉潤的妻子。
曉得這順毛的方向順對了,薛今月眼睛一亮,揚起小臉繼續道:「很想很想你。」
江承許雖然沒說話,可稍稍舒緩的眉宇,還是昭示了他的好心情,當下便捏著嬌妻的手,道:「這回先饒了你。」
薛今月乖乖巧巧的配合道:「多謝夫君。」
江承許又拉著妻子問了一些關於妹妹的,也曉得前方戰事棘手,他這位妹夫怕是不會這麼快回來。想著自己的妹妹,江承許還當真有些擔憂。想到此處,江承許也就愈發珍惜起這個近在身前乖巧聽話的小妻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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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妙畢竟是出嫁的姑娘,而且還是宣王府的堂堂王妃,近段日子經常回娘家也就算了,若是再頻頻留夜可就不好了。
加之兩日後便是宣王府陸芃芃出嫁的日子,江妙這個當嬸嬸的,也得跟著張羅張羅。
至於懷裡這小傢伙,也是個聰慧的。先前陸琉這個爹爹日日都親自照顧他,小傢伙有時候雖然不給爹爹面子,可還是很喜歡爹爹的。這會兒好些日子沒見著面,小傢伙仿佛從娘親的眉眼間看出些許端倪來,變得乖乖巧巧的,讓江妙省了不少的心。
陸琉在身邊的時候,江妙晚上同陸琉一道睡,小傢伙睡自己的房間,由奶娘和丫鬟嬤嬤們照顧;陸琉離開後,江妙晚上怕寂寞,便同小傢伙睡,每當看著小傢伙這張酷似陸琉的小臉,還有那些隨了陸琉的小習慣,江妙便慶倖,有個孩子在身邊真好。
還有兒子陪她一起等呢。
一聽三嬸嬸回來了,待嫁的陸芃芃便去了玉磐院,緊張兮兮的拉著江妙說了一會兒話。
陸芃芃要嫁的那位褚六公子,江妙瞧著也是極滿意的,且褚家人個個性子爽快,沒有比這門親事更妥帖的了,當下便說道:「先前褚夫人便同我說過,褚家沒閨女,你若是嫁了過去,她定然會將你當親閨女疼愛。夫家最令人擔憂的便是婆婆和小姑子是否好相與,婆婆這邊你放心了,這小姑子也沒有,且褚六公子待你好,這般急著娶你,自然不會虧待你的。」
陸芃芃羞赧的點了點頭,也明白自己心裡其實是欣喜多過於害怕的。
這麼一來,兩日後,陸芃芃便上了花轎,吹吹打打被抬到了褚家。
江妙瞧著田氏不舍,那年幼木訥的平哥兒也是眼淚汪汪捨不得姐姐,又好生安撫了一番。
去褚家吃喜酒的這一晚,江妙因懷裡的小傢伙貪睡,索性早些回去了。
出門的時候,倒是遇見了許久未見的霍硯。
霍硯年紀輕輕,如今倒是穩重了些,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瞧見她便會臉紅的鄰家哥哥。這會兒恰巧遇見,霍硯姿態從容的過去打招呼,看了一眼江妙懷裡抿著小嘴睡得舒舒服服的小傢伙,微微一笑道:「生得和宣王真像。」
江妙笑笑。可不是嘛?
但凡是見過陸琉的,瞧著這個小傢伙,便能一眼認出他是陸琉的兒子來。江妙笑了笑,先前她聽霍璿說,霍硯也是好事將近,要娶的是榮國公府的榮七姑娘,也算是珠聯璧合的一樁好姻緣。
江妙笑道:「嗯,就是性子比他爹爹活潑了些。」
霍硯是看著她長大的。
從一個粉轉玉琢的小女娃,長成娉娉嫋嫋的大姑娘,然後嫁人生子……可惜這個他愛慕的姑娘,最終嫁的不是自己,不然,如今她懷裡的這個,興許是模樣生得同他有些相似的小男娃了。霍硯笑了笑,覺得自己當真有些不厚道,人家都嫁人這麼久了,他還惦記著做什麼?
霍硯道:「晚上有些涼,你趕緊上馬車吧?小孩子可不能吹風。」
霍硯終究還是如昔日那般,是個體貼又細心的,江妙從善如流,朝著霍硯微微頷首,而後小心翼翼跑著懷裡的小傢伙上馬車。
只是這小傢伙仿佛是睡飽了,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醒了過來,一醒來便揮舞著小胖手,要抱娘親的脖子。江妙沒轍,小心翼翼的將他豎著抱起,讓小傢伙靠在她的肩頭。
霍硯就站在原地。
見著小傢伙肉嘟嘟的小臉兒朝著自己,看到自己了,黑漆漆的大眼睛頓了頓,然後沖著他咧唇笑了笑。
「……呀呀呀。」
當真是個活潑又招人喜歡的小傢伙。霍硯如是想著,嘴角也忍不住緩緩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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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芃芃出嫁之後,宣王府倒是越發冷清了些。不過江妙也從一開始的不適應,漸漸適應了陸琉不在身邊的日子,反正還有個淘氣的小傢伙需要她照顧,江妙一顆心系在小傢伙的身上,日子過得也算是充實。
而那五歲的平哥兒,江妙念他同陸芃芃這個姐姐關係好,怕姐姐出嫁了,這小男娃寂寞,便時常叫他過來和胖兒子一起玩。
她這胖兒子招人喜歡,平哥兒雖然生來遲鈍了些,卻是個善良老實的孩子,同這位小堂弟玩得倒是開心。
臘月中旬的時候,江妙收到了陸琉的來信。一個多月來,她心裡時時掛念著他,這回收到信,本就不長的信,硬是生生看了半個時辰。
今年過年,他怕是回不來了。
這是江妙早就想到的事情,可確定下來,心下難免有些遺憾。她嫁給陸琉的頭一年,因陸琉染上時疫,倒是沒好好過年,如今第二個年頭了,好不容易可以和爹娘團聚,他卻去領兵打仗了。
不過看著這信上,陸琉告知她自己一些安好,又囉囉嗦嗦的朝著她叮囑了一番,江妙便可以想像他在那邊牽掛著她的模樣。
瞧著信中蒼勁有力的字跡,江妙忍不住將信貼在自己的臉上。
江妙笑了笑,看完了信,便讓寶巾磨了磨,給陸琉寫了一封信,連夜送了出去。
因收到了陸琉的來信,這日江妙的心情好了些,晚上唱著童謠哄著小傢伙入睡,自個兒是興奮了好一陣子,才酣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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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次日,宮裡卻發生了大事兒。
江妙聞聲進了皇宮,直奔坤和宮而去,便見那霍璿面容憔悴,仿佛是一夜未眠的樣子。江妙知曉霍璿是個極愛惜自己身子的,心下便擔憂道:「璿姐姐,怎麼了?」
霍璿將江妙當真親姐妹般,素來是無話不說的,真要論起來,關係比堂姐霍薇還要更親密些。她瞧著江妙,也沒瞞著,說道:「是皇上的事兒。」
江妙也依稀聽到了一些。仿佛是同莊太妃有關的,只是具體是什麼,倒也不清楚。
霍璿說道:「皇上自幼喪母,因莊妃同榮妃親如姐妹,且莊妃又是個沒有子嗣的,皇上和長公主才養在了莊妃的膝下。這麼多年過去了,這關係就算不是親母子,也勝似親母子了。可昨兒才知,但年榮妃同先皇生出嫌隙,是莊妃從中作梗,而榮妃無端端染上瘟疫,也是因為莊妃……」
江妙有些怔住了。
這意思便是說,榮妃是莊太妃害死的。
她自然曉得,這景惠帝有些方面同陸琉有些像,特別是對身邊的人,就是因為他自小沒了娘親,所以格外孝順莊太妃,也更珍惜身邊人的感情。這後宮之中的人皆知,那太后是個不好惹的,可這位莊太妃,卻是更加惹不起的。
能在後宮過得如魚得水的,那莊太妃又豈會像面上看起來那般溫婉嫺靜、平易近人?
江妙問道:「那皇上呢?」
提起景惠帝,霍璿便道:「自昨晚起,便將自己關在禦書房,誰也不讓進。我去瞧過了,也不讓我進去。」
說不許進,還真不進去了嗎?
江妙固然不喜歡景惠帝,卻明白景惠帝對霍璿是動了真感情的,這個時候,景惠帝是最需要她的。江妙立馬握著霍璿的手,說道:「璿姐姐,你是皇上心裡最在意的人,這會兒你坐在這裡擔憂也沒用,還是進去瞧瞧他吧。他是一國之君,有些時候不能由著性子來,你去勸勸他,安慰安慰他,比誰都管用。」
霍璿登時如醍醐灌頂一般,心歎自己當真是糊塗了。這賢慧大度的皇后當慣了,便事事遵循他的意思,半分不敢違背……霍璿看著江妙,說道:「好,我這就過去。」
江妙笑笑,點頭道:「去吧。即便他還沒走到你的心裡,可終究是你的夫君,有什麼事情,是夫妻同心還扛不過去的?」
霍璿是個做事直接的,聽了她的話,便直奔禦書房。瞧著霍璿的背影,江妙當真有些羡慕……
夫妻同心,其實她又何嘗不想和陸琉夫妻同心,陪他披荊斬棘、共度難關呢?
她這般勸著霍璿去安慰景惠帝,希望景惠帝早日振作,除卻她同霍璿的關係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她的夫君辛辛苦苦替這位年輕帝王打江山,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他坐穩皇位,當一個明君。
陸琉的心願,便是她的心願。
她不想陸琉的心血白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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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璿急急忙忙進了禦書房,因她是皇后,外頭的侍衛也拿她沒轍。再說了,到了這份上兒,皇后能進去是最好不過了,畢竟他們當奴才的聽了皇上的旨意這麼守著,若是裡面皇上出了什麼事兒,他們也是擔待不起的。便是意思意思攔了攔,就讓她進去了。
霍璿行色匆匆,進了禦書房,便四處逡視一番,乍一看倒是沒看到景惠帝的聲音,還是細細找了找,才在那書禦案後的角落裡,看到穿著一襲明黃色龍袍的景惠帝,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坐在地上。
霍璿登時心頭一緊,緩步過去,不像昔日那般恭敬,只蹲了下去,同他平視,開口道:「皇上?」
景惠帝的腦袋原是低著的,聽到了聲響,才慢慢抬起了腦袋,看了霍璿一眼。景惠帝也是一宿未睡,眼底佈滿了血絲,聲音也有些沙啞,表情卻還算溫和,啟唇道:「你來了……」
這哪是昔日意氣風發的年輕帝王?
即便沒有男女之情,可二人也是朝夕相處,共同孕育了一個可愛的孩子的,心裡頭,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感情的。霍璿伸手握著他擱在膝上的雙手,這禦書房因為一夜不許人進去,裡面炭火早就滅了,這大冬天的,就這般坐在地上,身子早就變得冰冷。而景惠帝身上只穿了一身龍袍,連厚實點的外套都沒披。
霍璿立馬將自己身上金絲繡鳳凰的斗篷解了下來,胡亂的披在景惠帝的身上,到底是已經當了娘親的人,照顧起人來,還是挺熟練的。卻不知霍璿這小小的舉止,令景惠帝忍不住伸出了手,將這位相敬如賓的妻子擁到了懷裡,顫著聲兒道:「阿璿,一輩子都不要離開朕,好不好?」
霍璿沒多想,說道:「好。」這倒是她的心裡話,起初她對景惠帝存著厭惡,連他碰一下自己,都覺得噁心。可她心裡卻早已明白,這輩子不可能離開這座皇宮。霍璿又道,「皇上,地上涼,咱們先起來,好不好?」
這語氣,像哄小孩子似的,也是霍璿從未對他有過的。
霍璿見他沒出聲,便自顧自扶他起來。只是景惠帝坐了太久,這四肢早就麻木了,高大的身軀踉蹌的一下,便直直壓在了她的身上。霍璿深吸了一口氣,才將他扶著坐在了柔軟的龍椅之上。
景惠帝卻當真像個孩子似的,半刻都不肯離開她。平日裡他對她小心翼翼,每行一步便會細細打量她的臉色,如今卻是由著自己的性子,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裡,抱著這個柔軟馨香的嬌軀,任性的不肯鬆手。
景惠帝道:「先前朕總是覺得,就算自幼喪母,可我好歹還有個疼愛我的母妃。母妃待我很好,皇姐也一直護著我,四歲那年,朕又同堂兄成了好兄弟。你興許不知道,朕的這位堂兄,素來沒將人放在眼裡,即便朕是皇子,他也不會主動和我玩兒。朕那個時候,被父皇和母妃護著,又有個自小護短的皇姐,哪裡遇到過這般性子冷淡之人?朕便想法子黏著他,和他說話,他不理不睬,可朕就是不服輸,想著一定要和他成為好朋友……直到那一回隨父皇一同去西山狩獵,朕和他一道在林中,和眾人走散了。朕害怕極了,生怕會被林中的野獸吃掉,可這個比朕只大上幾歲的堂兄,卻是一如既往的淡定……這回之後,朕越發的欽佩他,想著自己也該同他一樣,成為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漢大丈夫。」
說著,他看了看懷裡靜靜聽他說話的妻子,繼續道,「……堂兄性子冷淡,可朕知道,他待身邊的人是很好的。朕同他成了朋友之後,借著父皇去宣王府的一回,纏著堂兄一起溜出府去。只是朕什麼都不懂,連累堂兄和朕一道被一**乞丐搶了身上值錢的東西,還被揍了一頓。朕想逞強,替他擋了幾拳。堂兄再厲害也是個孩子,比朕傷得重些,可最後還是他背著朕回了宣王府……最後,父皇抱著朕心疼了一番,帶回宮養傷,而朕的堂兄,身上帶著傷,卻又被他爹爹打了一頓。」
想起這些事情,景惠帝便覺得,這些事情仿佛還在昨日一般。
他道:「現在想起來,朕除了時常給他惹麻煩,壓根兒沒替他做過什麼。阿璿,朕想你心裡眼裡都是朕,所以看到你打從心底裡佩服堂兄,朕心裡就不是滋味兒……朕嫉妒他,也想證明給你看,他能做到的,朕一樣都能做到,總有一日,你也會想佩服堂兄那樣佩服朕……可是如今,竟連母妃都是恨著朕的,皇姐也因為堂兄的事情,同朕鬧得不愉快……阿璿,朕真的以為,自己一無所有了。」
霍璿聽了,也是眼眶泛酸,捧著他的臉,說道:「這會兒臣妾過來,是聽了妙妙的勸。臣妾一直敬著皇上,不敢違背皇上的命令。只是妙妙說得對,咱們夫妻一心,有什麼事情是不能扛過去的。太妃沒將你當成兒子,心裡恨著你,可如今你有臣妾,有宸兒……長公主對你失望,可心裡還是在意你的,宣王和薛駙馬正在同北燕國殊死奮戰,替皇上守著大樑的邊疆,皇上切莫讓他們失望了。」
景惠帝翕了翕唇,欲言又止道:「阿璿,那你呢?你恨朕嗎?」
霍璿沒急著回答,目光直視景惠帝,說道:「是臣妾心裡有一道過不去的坎,可卻是不恨你的。皇上對臣妾上心,只是因為臣妾願意替你捨命。可有些事情,臣妾也瞞著你,臣妾也算計過你,也計較過一些事情……而如今那些事情都過去了,臣妾想要的,只是宸兒能夠開開心心的長大成人,還有……」
她看著面前這個願意在她面前暴露所有弱點的男人,微笑道,「臣妾希望皇上能當一個好皇帝,不要讓在意皇上的人失望。這是長公主希望的,宣王希望的,也是臣妾希望的。」
景惠帝笑了笑,孩子氣的急急握著妻子的手,眼眶泛著淚道:「好,朕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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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江妙坐在坤和宮,著急的等著禦書房那裡的消息,待聽得霍璿身旁的宮婢傳來好消息,江妙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江妙等著霍璿回來,未料等來的,卻是霍璿和景惠帝帝后二人。
江妙屈膝行禮,景惠帝忙道:「這兒沒什麼外人,堂嫂不必多禮。」
如此,江妙還是做到禮數周到。
見著江妙,景惠帝有些心虛,保證道:「堂嫂放心,這是朕最後一回讓堂兄替朕涉險。」
這便是江妙最希望聽到的答案了。看著面前這個釋懷的年輕帝王,江妙沒說一些客套話,畢竟心裡是存著一些小自私的,當妻子的,哪裡希望自己的夫君經歷這種危險的事情?當下便再次屈膝道:「多謝皇上。」
景惠帝見江妙大方,沒計較他之前的小性子,心裡也是釋懷了不少。想著自己那位勞碌了這麼多年的堂兄,好不容易有了妻兒過起安慰日子的時候,他卻不要臉的讓他代替自己涉陷,當真覺得自己當時太過混帳。
景惠帝暗暗懊惱。
待景惠帝想著等陸琉回來,該如何同他說話,又想著要怎麼樣才能讓打小護著自己的皇姐消氣時,前線那邊卻傳來了消息。
軍營遭遇北燕國士兵偷襲,宣王陸琉中毒箭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