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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府。
江妙給小傢伙洗完小手小腳,便將他抱到柔軟的錦被中。白日她去宮中見了霍璿,待了大半日,這午膳也被留在宮裡用了。小傢伙年紀雖小,卻愛黏著她,半日不見,待她回來的時候便格外的興奮,咿咿呀呀喊著便要她抱。
江妙自個兒也清洗好,從淨房出來,便瞧她那調皮的胖兒子已經從錦被中爬了出來,抬起小腦袋沖著她笑。
小傻子。江妙心道。
外頭這天兒雖然冷,可裡面燒著地龍,倒是熱烘烘的。
江妙過去,一把將小傢伙抱在懷裡,親了親他的臉頰道:「澈兒怎麼還不睡?」往常這個時候,她這胖兒子肯定睡得像小豬崽兒一樣了。
小傢伙將腦袋往娘親的懷裡一埋,親昵的蹭了幾下,嘴裡咿咿呀呀不知在說什麼,可江妙還是能感覺得到——小傢伙正努力用自己的話同她交流。只可惜她這個娘親太笨,聽不懂。
正當江妙要抱著胖兒子一道睡覺的時候,外頭傳來了一些動靜,仿佛是誰匆匆忙忙過來,同許嬤嬤說了什麼。之後許嬤嬤就走了進來,朝著她道:「王妃,皇上和皇后娘娘一道來了。」
景惠帝和璿姐姐!
即便江妙不知二人大晚上過來,是因為什麼,可也能夠想到,這件事情肯定很重大,而且……和陸琉有關。江妙眼皮子跳了跳,一顆心也是七上八下的。可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之前,她不能太過疑神疑鬼了……興許是別的事情呢?
江妙點頭道:「我馬上過去。」
說著,就叮囑墨琴照顧好小世子,自己起來穿衣裳。
只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梳了一個尋常的髮髻,便打算過去見景惠帝和霍璿了。
只是她要出去,榻上的小傢伙卻哇哇大哭了起來。
江妙正是最緊張的關頭,一聽兒子在哭,這雙腳便像是灌了鉛一樣走不動了。她轉過身看了一眼……她這胖兒子,陸琉走的時候,還只能坐不會爬呢,如今卻已經能爬了。這會兒急急的從被窩裡爬出來,小短腿好不容易爬了一段,身旁的墨琴擔心他摔下去,便又小心翼翼將他抱回去了。這一抱回去,小傢伙哭得更傷心了。
見慣了兒子傻樂的可愛模樣,江妙是最捨不得兒子哭的,當下便疾步走向榻邊,將被窩裡的胖兒子抱了起來,親著他嫩嫩的小臉蛋和臉上的眼淚,柔聲哄道:「娘抱著澈兒一起,澈兒不哭。」
小傢伙抽抽搭搭的趴在江妙的肩頭,蹭了幾下,才漸漸停止了哭泣,變回原來乖巧的模樣。
兒子離不開自己,江妙便動作利索的將兒子的衣裳穿戴來。
許嬤嬤眉頭一擰,擔憂道:「外面開始下雪了,王妃和小世子穿得厚實些,別凍著了。」
下雪了嗎?
用了晚膳之後,江妙便陪著胖兒子一道在屋裡說話,倒是不知道外面已經下雪了。不過已經是臘月了,下雪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
原是暖烘烘的,聽了這話,江妙倒是真覺得冷了些。江妙命寶巾從衣櫃中拿了斗篷來,大的是她的,小的是胖兒子的。
小傢伙裹上這身墨綠色毛絨絨的斗篷,襯得這張小臉越發的白胖水嫩來,剛剛哭過的大眼睛,還濕漉漉的,可這會兒嘴角已經掛上笑意了。這便是懵懂無知的小孩子的好處,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隨著性子來。
江妙摸了摸小傢伙的臉蛋,滿意他的打扮。自打有了兒子之後,她給陸琉做衣裳的時候,便會習慣性的做一身同款式同顏色的給胖兒子,父子倆一起穿的時候,就是江妙最享受的時候——看著這一大一小模樣極相似的父子倆,江妙便覺著自個兒這一顆心,都沒填得滿滿的。
所以這斗篷,她也給陸琉做了一件。
原想著他們一家三口出門的時候,父子倆可以一起穿的。只可惜陸琉沒辦法這麼快回來,她只能讓小傢伙先穿了。
江妙捏了捏小傢伙的小胖手,道:「這身斗篷澈兒可別弄髒了,娘親做了好久了,等爹爹回來了,澈兒和爹爹一起穿,嗯?」
小傢伙像是聽懂了她的話似的,沖著她笑了笑,張嘴道:「爹,爹……」
江妙一怔,聽得站在一旁的許嬤嬤也愣住了,一張老臉滿是歡喜道:「小世子真聰明,都能開口說話了。若是王爺回來了,聽到小世子開口叫人,可得開心壞了。」
小傢伙仿佛是聽懂了許嬤嬤在誇讚他,歪著小腦袋開心的笑了笑。
江妙知道,許是這段日子她經常在小傢伙的面前提到爹爹,耳濡目染,次數多了,便學會了。這事兒若是擱往常,即便是開心,她也會因為兒子先開口叫的是爹而吃味呢。如今,心裡卻是不計較這些,只俯身又親了一下,眼眶微濕道:「澈兒真乖。」
若是陸琉聽到了,肯定也會很開心吧。
今晚來的是皇上皇后,江妙不敢讓他們久等,抱起剛剛會叫爹爹的兒子,就匆匆去了前廳。
剛出門,那呼呼吹著的寒風便刀子一般刮在臉上。
雪正在下,且下得很大,地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
江妙小心翼翼的抱著懷裡的兒子,到了前廳。
見那景惠帝穿著一身常服,同霍璿正站在一塊兒,竟連坐都沒坐下。待江妙看清二人凝重的表情時,便再也沒法欺騙自己,忙上前道:「可是陸琉出了事?」
景惠帝看著眼前年紀輕輕又異常嬌弱的堂嫂,到底是說不出口。
江妙心裡擔憂不已,見景惠帝不說,便問霍璿:「璿姐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霍璿翕了翕唇,看了景惠帝一眼,而這位意氣風發的年輕帝王,在猶豫了片刻之後,竟「噗通」一聲跪在了江妙的面前,紅著眼道:「是朕害死了堂兄……」
男兒膝下有黃金有黃金,更何況是九五之尊的帝王。
江妙心裡已經做了極壞的打算,興許是陸琉受了重傷,危在旦夕,可她知道陸琉心裡念著他們母子,定然能夠挺過去的,卻不曾想到,會是這等噩耗。景惠帝的話,江妙是不信的,在她的眼裡,陸琉是無所不能的,即便是自己去了,他也會好好的活著……她從來都不會擔心,他會孤零零丟下她一個人。
懷裡兒子的小身子動了動,小腦袋也轉了過來,小胖手從斗篷中艱難的抽了出來,才胡亂的摸了摸江妙的臉,而後一雙大眼睛看著站在面前的霍璿,和跪在地上的景惠帝。小孩子雖然不懂,卻是最敏感的,這個時候,便乖乖巧巧的抱著娘親的脖子,小臉頰緊緊和娘親貼在一起,嘴裡喃喃的說著話。
江妙低頭看了景惠帝一眼,沉默許久之後,才說道:「不會的。」
景惠帝開口道:「堂兄是被敵軍偷襲,中了毒箭,那箭頭淬了北燕國特製的毒,軍醫束手無策,兩個時辰之後就……」
江妙再一次道:「不會的。」
她頓了頓,抱著兒子的手也緊了緊,表情認真道:「陸琉他答應過我,會平平安安回來,他不會有事的。皇上,璿姐姐,只要我一日不親眼見到,我便等他一日……」
她轉過身子,看著外面的白雪飄飄,喃喃道:「已經很晚了,雪又這般大,皇上皇后趕緊回宮去吧。」
景惠帝見江妙這副模樣,心下也是自責,可他哪裡敢拿這種事情欺騙她?他起初也是不信的,詢問過之後,卻不得不信,繼續說道:「堂嫂放心,朕欠堂兄太多,如今堂兄遭遇不測,朕一輩子都會盡力彌補你和澈兒的。即便是要朕的江山,朕也不會說一個不字,希望……希望堂嫂節哀。」
這「節哀」二字,才是當真刺痛了江妙的心。
她轉過身子,當即便紅了眼,擰起眉頭道:「陸琉替你做事,從來都不需要什麼回報。而我也曾感激過你,曾經和長公主一道陪在陸琉的身邊。你若是覺得虧欠,便將這大樑江山打理好,不用給我們母子什麼……至於陸琉,我會和澈兒一起等他回來,只希望皇上日後切莫再懷疑他的忠心,也記著之前說得話,不要再讓他做危險的事情。他這二十多年來,沒有多少真正快樂的日子,我只想讓他後半輩子都開開心心的。能嫁給他,陪伴他,是我江妙這一生最幸福的事情……等他亦是如此。」
說著,才將斗篷的帽兜替懷裡的胖兒子戴上,抱著他匆匆出了前廳。
霍璿知道江妙受不住,可看著跪在地上的景惠帝,也明白如今不是該傷心頹廢的時候,只蹲下身子扶著他,說道:「皇上回宮吧,臣妾在這裡陪陪妙妙。」
景惠帝喃喃道:「阿璿,若是當初朕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朕不會讓他去的……朕只是一時賭氣。朕寧願自己死,也不想他出事。」
景惠帝同宣王的感情,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霍璿心裡頭也是明白的。
霍璿說道:「若是皇上真的在意宣王,就不要讓宣王白白送命。你要記住,你是一國之君。」
霍璿送走了景惠帝,就去了江妙的玉磐院。
之前景惠帝在前廳說的事情,宣王府的丫鬟也是聽到了的。江妙身邊的許嬤嬤當即便紅了眼,想著王妃這般年輕,同王爺成親兩年未到,這小夫妻倆又如此恩愛,怎麼老天竟這般狠心!
眼下瞧著王妃抱著小世子回屋,如平常般唱著童謠哄小世子入睡,竟是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王妃不信,這是人之常情。畢竟誰也接受不了,好端端的人,就這麼沒了。
可這事是皇上皇后親自來說的消息,豈能作假?
許嬤嬤正是擔憂不已,便聽得外面的丫鬟說皇后沒走,如今正過來了,當即便迎了上去,朝著皇后行了禮。
霍璿知道許嬤嬤是江妙身邊最貼身伺候的人,看見她,才小聲問道:「妙妙呢?」
許嬤嬤知道皇后是來安慰王妃的,可王爺這回出事,算是替皇上死的,一時對這位皇后,也有些怨氣。只是皇后同她家王妃在閨閣之中便是好友,目下也是真心來安慰的,態度也就恭敬了些,說道:「正在裡頭哄小世子睡覺……皇后娘娘,王妃她……」許嬤嬤是看著江妙從繈褓之中長到如今這般的亭亭玉立嫁人生子的,對她也是打從心底裡疼愛的,如今年紀輕輕的,就成了寡婦,難免心疼。
許嬤嬤胡亂擦了擦眼淚,說道,「皇后進去勸勸吧。」
霍璿應下,緩步走了進去。
見江妙就這般哄著懷裡的白胖兒子,可那小世子卻是精神的很,睜著烏溜溜的眼兒,窩在娘親的懷裡,半分睡意都沒有。
至於這閨房,倒是佈置得極為溫馨……想來都是依著江妙的喜好來的。她知曉宣王待這位王妃有多好,那股熱乎勁兒,簡直要將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她了。自打二人成親之後,宣王並沒給妻子安排別的院子,而是同妻子住在一塊兒,過著平凡夫妻的日子……即便是在岷州,這小夫妻倆的日子,過得也比往常更恩愛自在些。
這樣恩愛的二人……
霍璿過去,自江妙身旁落座,見她神色淡淡,眉宇間沒有半分哀愁,只溫柔的哄著兒子,仿佛是再尋常不過的夜晚。霍璿開口道:「妙妙,咱們許久沒有這麼安安靜靜的坐在一起了,就讓我陪你幾日,就像從前那樣,好不好?」
許久,江妙才抬起眼,看著面前的霍璿,認真說道:「璿姐姐,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放心,我不會做什麼傻事的。我方才說不信,是真的不信。你也知道陸琉的本事的,而他答應我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的。璿姐姐,宮裡那麼多事,太子殿下和皇上和需要你,你回去吧……」她低頭看了一眼終於被她哄得睡著的乖兒子,彎唇笑笑道,「我有澈兒就夠了。別人說什麼,我統統都不會信的。陸琉他會回來的。」
見她小臉滿是堅定,霍璿心歎一聲,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了。
霍璿是皇后,江妙自然沒讓她留在宣王府。而且已經太晚了,霍璿也不想打擾江妙休息,只吩咐了許嬤嬤,若是王妃有什麼動靜,務必要告知她。
江妙固然堅信陸琉沒有出事,可心裡難免被影響了,晚上和兒子一道上榻睡覺的時候,只睜著眼看著兒子的小臉,想像那張放大版的俊顏。
江妙捉著兒子肉呼呼的小胖手,湊到嘴邊親了親。
陸琉,我有些害怕。你快些回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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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琉出事的消息,很快就傳遍瞭望城,這鎮國公府自然也是收到了消息。喬氏聽到後,差點暈倒,當即同江正懋領著兒子兒媳,一大幫人就這麼浩浩蕩蕩的來了宣王府。
是鎮國公府的人,宣王府的下人們,自然一個個都畢恭畢敬的,將一行人引到了玉磐院。
待喬氏進屋之後,看到閨女如往常一般——她那憨態可掬的小外孫拿著布老虎在羅漢床上玩,閨女便僅僅坐在床邊,正低頭做著袍子。瞧著袍子的款式和大小,就知道是做給女婿的。
若是往常,自然是一副令喬氏安心的賢妻良母模樣。
可如今看到這般場景,喬氏的眼圈忍不住紅了紅。
江妙抬眼,看著喬氏,倒是笑了笑,喊道:「娘。」又看著喬氏身後的爹爹,三個哥哥和兩個嫂嫂,除卻正在做月子不能出門的三嫂梁青萱,這人竟都過來了。
喬氏過去,一把握住閨女的手,道:「妙妙,女婿的事情……」
江妙垂了垂眼,說道:「娘,這等荒謬之事,女兒怎麼能同爹娘說呢。娘放心,陸琉很快就會回來了。」她笑盈盈拉著喬氏一道坐下,又朝著其餘一大幫人,道,「爹爹,哥哥嫂嫂們,站著做什麼,都坐下吧。」
而後又吩咐寶巾和墨琴泡茶去。
江妙放下手頭的活兒,將努力在羅漢床上爬的胖兒子抱了起來,沖著喬氏道:「娘,你可知道,澈兒會開口叫人了。」江妙的臉上滿是當娘親的自豪感,喃喃道,「沒了澈兒之前,女兒不知娘養女兒的時候有多辛苦,這些事情,自個兒經歷過之後,才會真真切切的瞭解。」
小傢伙見著外祖母,也是極開心的,拍著小手興奮的嚷嚷了幾聲。只是小傢伙原是很喜歡喬氏抱的,今兒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一個勁兒的賴在江妙的懷裡,誰也不想抱。
江妙見狀便道:「澈兒越發黏著我了。」
喬氏看著閨女這般的狀況,也知道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只道是閨女一時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所以還沒接受。
只是——
若是幾日後,女婿被送回宣王府,那時候,她這閨女,便是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喬氏是個疼閨女的,這從小到大,都沒讓閨女吃過什麼苦,這種事情,即便是她都難以想像,何況未滿十六歲的閨女。
如今閨女舉止如常,可喬氏卻是不放心,決定留下來陪閨女,私下交代了長媳宋鸞,讓她暫時處理府中中饋一時。畢竟鎮國公府不能亂。而這年關將至,府中事情忙,是決計不能沒有女主人的。其他人,喬氏也都讓他們回去了。只是二兒媳同閨女的感情最好,說什麼都不肯走。喬氏沒法子,便同二兒媳薛今月一道留下來,陪著閨女共同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可喬氏擔心二兒媳的性子,她閨女還沒什麼,她若是先哭哭啼啼,那可就不好了。
只是薛今月素來沒法隱藏自己的情緒,待聽到宣王妹夫中了毒箭身亡,更是氣得牙癢癢道:「那皇上不是同妹夫的關係很好嘛?這種事情,怎麼就偏偏讓他去了?明知道凶多吉少,他自己為何不去,若是他自個兒去了,出事的也不是妹夫了!」
這話豈能亂說?
只是江承許也是站在妹妹這邊的,聽著妻子紅著眼激動的模樣,也是心疼自己這寶貝妹妹。又聽著妻子喃喃道:「妙妙怎麼辦?澈兒還這麼小……」
薛今月有些激動。方才在江妙的面前,她極力忍著不敢表現出來,如今出來了,才能好好發洩一番。薛今月哭得一塌糊塗,任憑江承許如何安慰,也無濟於事。而江承許也是心疼壞了自己這個妹妹,又見妻子這般的模樣,更是方寸大亂。
宣王府這邊亂糟糟的,唯有江妙的玉磐院,日日陪著剛會說話的兒子聊天,聽著兒子能開口叫爹爹,又能叫娘,江妙心裡是說不出的成就感。
全望城的人,都知道宣王出了事,那泰安胡同的陸府,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的。
陸行舟就這般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白雪紅梅,清俊的容顏一如往昔,只是眼底泛著青黛,已是兩宿都沒這麼闔眼了。
孟淼端著剛煲好的雞湯進來,男人的房間裡不燒地龍倒也正常,可大冬天的,外面下著這麼大的雪,竟開著窗戶站在窗前,那當真是不要命的!孟淼立馬將託盤放下,過去將陸行舟拉了過來,道:「你這是做什麼!」
陸行舟沒說話,可孟淼哪裡不知,他是聽到宣王出事的消息,才成了這副模樣。
孟淼一張小臉瘦的下巴尖尖,清澈的眼睛蒙著一層濕漉漉的水汽,深吸了一口氣道:「你既然這麼在意她,為何不親自去看看!」
親自去看她?陸琉想,他何嘗不想去看她?
只是——
他又何嘗不知道,她根本就不想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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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宣王陸琉出事之後,那蟄伏已久的魏王,趁著望城的精兵強將皆去前線作戰,便瞄準這個好時機,一舉攻下望城。即便是擔上謀反的罪名,卻也比戰戰兢兢過一輩子要好。
景惠帝自問待這位皇兄不薄,哪裡會想過,他竟做出這等忤逆犯上的事情?
紛紛白雪落下,穿著藏青色斗篷的魏王就這般抬頭看著城門之上的年輕帝王,騎在馬上英姿勃發,哪有半分落魄王爺該有的樣子?
景惠帝忽然想起,當年最該坐上這個皇位的人,便是他這位皇兄。只是堂兄同他說過,魏王心眼兒小,若是他登上了皇位,那他這個素來被父皇疼愛的小皇子,肯定不會有好下場。那時候他念著母妃,念著皇姐,便決定參與奪嫡,不能讓皇位落入魏王手中。後來魏王落敗,他念著往昔的兄弟情,只將他貶去封地。而這兩年,他對堂兄存著不滿,便有些想念這位皇兄,見他在封地過得不好,就心軟將他重新調回望城。
魏王和堂兄不一樣,他從來不會忠言逆耳,只會順著他的意思。那時候他正需要一個支援自己的人,便時常去找他說話。
他原以為,皇家的兄弟也是骨肉至親……
只是這世上,只有這麼一個義無反顧扶著她的堂兄。
景惠帝看著馬上得意的魏王,眼看著城門即將要失守,心裡沒有半分恐懼和害怕,有的只是對堂兄的愧疚。
景惠帝側過頭看著身旁的霍璿,見她也是從容淡定,才啞聲道:「阿璿,你帶著宸兒走吧。」
……他終究還是虧欠了她。
霍璿搖搖頭,寒風吹得她的臉頰有些紅撲撲的,這鼻尖兒都凍得有些泛紅了,啟唇道:「陸子恒,我霍璿既是你的妻子,答應過你要同你共度難關,便不會拋下你。」
景惠帝心中一動,忍不住伸手,牢牢將身側之人的小手握住。
即便她還沒有愛上他,可有了這句話,他還有什麼可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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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正值千鈞一髮,宣王府這邊,自然也波及到了。昔日魏王落敗,這其中最關鍵的,便是宣王陸琉。魏王是個記仇的,如今哪能不趁機討回來?如今便派了一隊人馬,將宣王府團團圍住,等著他解決了景惠帝,就過來好好算算帳。
玉磐院裡,許嬤嬤急急忙忙走了進來,將事情稟告了江妙。瞧著這小王妃,前幾日剛剛經歷了喪夫之痛,如今又迎來這等無妄之災,實在是令人心疼。
江妙聞言,只是抱著兒子的手頓了頓,旁的倒是沒什麼表情。
她有些慶倖,今兒她娘親和二嫂恰好回府去了,如今還沒回來。
江妙安心在宣王府待著,而她懷裡的小傢伙,仿佛也聞到了不安的氣息,窩在娘親的懷裡,不哭不鬧,卻也不肯吃東西。
皇宮那邊如何了,江妙不知道。
雖然宣王府這邊安安靜靜,卻也不能說明景惠帝那兒能撐住。
江妙將小傢伙哄著睡著了,小心翼翼放心了搖籃裡,等聽到身後有動靜,以為是許嬤嬤,才喃喃道:「難為許嬤嬤照顧我這麼多年,卻什麼福都沒享過。還有寶巾,原本想給你說門好親事的,可回瞭望城,倒是耽擱了……還是寶綠有福氣。」
她喃喃說著,側過頭,看著面前身形高大卻做小廝打扮的人,驚訝了一陣才道:「你怎麼來了?」
面前之人,竟然是陸行舟。
陸行舟道:「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是想法子帶你出去的。妙妙,魏王這次謀反,是做足了準備,皇上身邊沒人,又沒有兵馬,根本就不是魏王的對手。昔日算是三叔害得魏王同皇位失之交臂的,如今三叔沒了,他定然會將這筆賬算在你和澈兒的身上……我帶你走,你討厭我也沒關係,我只要把你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你和澈兒能好好活下去,就夠了。」
這個時候能來救她,江妙是意想不到的。若是半點都不感動,那是騙人的。
江妙道:「不用了。」
陸行舟卻是要著急壞了,上前一步,說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蹙著眉,無奈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上輩子欠了你。我帶你們母子出去,也算是償還,你留在這裡,皇上自身都難保,只能是等死……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澈兒想想。」
陸行舟雖然不適合出現在這裡,可眼下這節骨眼上,哪裡還計較這些?許嬤嬤雖然不喜歡陸行舟,卻也能看得出來他是真心護著王妃的,當下便勸道:「王妃,跟著大公子出去吧。」
江妙想了想,看著陸行舟道:「你有把握安全出去嗎?」
陸行舟看著面前女子明媚的容顏,點頭,卻道:「只能帶兩人。」
江妙知道自己平常是小看了陸行舟,這輩子的陸行舟,的確比上輩子成熟了許多,當下便從搖籃裡,將小傢伙抱了起來,在他熟睡的小臉上親了一下,遞給了陸行舟。
陸行舟松了一口氣。他原想著,自己不會這麼快勸動她的。
陸行舟立馬道:「你趕緊換身衣裳,咱們一道出去吧。」
江妙看了一眼屋內的丫鬟嬤嬤,對著寶巾道:「你跟著大公子走吧。」
寶巾一愣,忽然明白了,當即便跪了下來,紅著眼道:「王妃……」
陸行舟也是一陣詫異,抱著懷裡的小傢伙,壓低聲音道:「妙妙,你——」
江妙抬眼看著陸行舟,說道:「你平平安安帶著他們出去,便算是補償了上輩子你欠我的。陸行舟,咱們兩清了,你走吧。」
外面越來越亂,陸行舟知道自己不能再久留,眼看江妙這副看淡生死的模樣,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全動她的。他低頭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小傢伙,說道:「好,那我走了,你放心,我即便是死,也會護澈兒周全的。」
江妙點頭,只是寶巾不肯走,最後陸行舟還是只帶走了小傢伙。
梅園那邊的人,也都到了玉磐院。
田氏是個膽子怯懦的,這會兒正抱著年幼的平哥兒,戰戰兢兢站在陸二爺的身旁。
陸二爺患有腿疾,拄著拐杖站在那兒,一身青衣長袍,倒是有幾分臨危不懼的錚錚鐵骨。
陸二爺看著這位年紀輕輕又生得柔弱的弟妹,見她一張小臉白淨,面上並未有半分畏懼之色,心下才生出幾分欽佩。
聽到前院混亂的聲音,田氏卻是嚇得小臉慘白,一把扯住陸二爺的衣袖,道:「二爺,你想想法子,想想法子送平哥兒出去。他才五歲,他不能出事……平哥兒是田氏的命根子,也難怪田氏會如此擔憂了。
陸二爺看著田氏懷裡的平哥兒,這兒子雖不是他親生的,可養在身邊,總歸有了感情。這會兒見素來愚鈍木訥的平哥兒並未哭鬧,才從田氏懷裡牽過平哥兒的手,語氣溫和的問他:「怕不怕?」
平哥兒瞅瞅田氏,又瞅瞅極喜歡的三嬸嬸,而後才看著陸二爺,回答道:「有爹娘和三嬸嬸,不怕。」
陸二爺讚賞的摸了摸平哥兒的腦袋,欣慰道:「是爹爹的好兒子。」
平哥兒生得笨,雖然年紀小,卻時常從下人口中聽到那些話,知道自己笨,讓爹爹不喜,便極力做得最好。如今得了爹爹的稱讚,平哥兒一張小臉也露出了微笑,低頭看了看同爹爹緊緊握著的小手,自豪的挺了挺腰板。
小小的身子,就這麼同江妙、陸二爺站在一塊兒,一起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魏王沒有兒子,只有一個獨女羅安郡主。
只是江妙沒有想到,自己再一次見到這個刁蠻嬌縱的羅安郡主,會是這樣的場景。
羅安郡主瞧著江妙,也忍不住笑了笑,臉上是勝利者的姿態,歎道:「小時候便覺得你不識趣兒,沒眼光,未料長大了,這眼光還是差得一塌糊塗……選誰不好,偏生選了這個短命鬼。」她喃喃道,「……早知道如此,當初你落水的時候,不如就那樣淹死得了,如今也不用遭罪了。」
說起來,當年羅安郡主不慎將她推下了荷花池,也算是促成了她和陸琉的姻緣。
魏王想要翻身,羅安郡主也想重新過回往日風光體面的日子,這是人之常情,她也不好說什麼。
羅安郡主道:「念著往日的交情,本郡主也不折磨你,等我父王來了,你即便是要尋死,也是沒機會的。江妙,本郡主心腸好,這便送你上路,也算是給你留個清白身子,讓你在九泉之下,也有臉面見你那短命夫君。」
說著,便喚來身旁的侍衛,拿起弓箭瞄準了江妙。
江妙定定的看著面前明媚含笑的女子,聽著她的話,都是想起了小時候她初見陸琉,替他出鮁魚餃子的事情。那個外冷內熱的少年啊……她經歷過生死,本是很惜命的,可這個時候,她突然不怕死了。若是陸琉在,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皇城時候,景惠帝出事的,所以……
他是真的……
她是願意陪他的,爹娘哥哥們也一切安好,她也總算是聽著兒子叫了爹娘,心裡倒是沒什麼遺憾了。她討厭陸行舟,可是在這種關頭,他願意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來救她,也算是還清了上輩子他欠她的。這麼想來,江妙倒是覺著,就這麼去陪陸琉,也是挺好的。
他答應她的事情沒做到,她正好可以找他去算帳。
他肯定,會好好哄她的吧。
江妙嘴角微微翹起,望著羅安郡主看自己的眼神有些驚訝,卻還是用力的拉開了弓箭,瞄準了她……
只是,待箭要射向她的時候,卻看到護在羅安郡主身旁、手持弓箭的侍衛們,動作統一,齊齊瞄準羅安郡主,那羽箭迅速的射向了羅安郡主。
羅安郡主眼眸倏然睜大,正想看看身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卻還是沒機會看到,直直栽在了地上。
江妙站在原地,看著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的事情,臉上有些驚訝,朝著地上口吐鮮血的羅安郡主一眼……之後才仿佛想到了什麼,緩緩抬起頭。
看向正朝著她走來的男人。
江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只猶豫了小半會兒,才不顧一切的跑了過去,緊緊抱著那人的身子,將臉埋到他的懷裡……這熟悉的氣息,是她這幾日做夢都想聞到的。
憋了好幾日的眼淚,這個時候,才不合時宜的一下子湧了出來。江妙捨不得鬆手,卻還是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和璿姐姐那邊……」
陸琉道:「魏王的事情,我早就知曉,你放心,那邊有黎淞。」
江妙愣了愣,忽然反應過來他中箭身亡的事情,肯定也是計畫之中的。她沒責怪他,只笑了笑,語氣輕鬆道:「那我又能見到寶綠了。」
陸琉把人抱緊了些,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妙妙,對不起。」
江妙抬起頭看著他,又是哭又是笑,顫著小手覆著他的臉頰,像是怎麼都看不夠似的,而後才嬌氣道:「我很生氣。所以,你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哄我。」
陸琉笑笑,一如往常的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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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紅又是一年春。
今兒喬府上下張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原是喬府三公子喬元寶大喜之日。這喬三公子娶的是景惠帝最小的妹妹定安長公主。喬三公子同瑞王交好,時常去宮裡玩兒,若要說起來,同這位定安長公主,也算是青梅竹馬了。
當真是一樁好姻緣。
昔日有著小霸王稱號的瑞王,如今也成了一個風度翩翩、器宇軒昂的十五歲少年,原是白皙的皮膚,也因為在軍營中的歷練,略微曬黑了些,目下看著這位好兄弟娶了自己的妹妹,也是打從心底裡滿意這門親事的,舉杯敬喬元寶道:「日後可要好好對待定安。」
喬元寶笑了笑,臉上滿是新郎倌兒的神采飛揚。
喬家人一向容貌出眾,這喬元寶幼時是個胖墩墩的小團子,如今長大了,清瘦了些,儼然是個唇紅齒白的翩翩少年。喬元寶想起剛抬進門的小妻子,當初他和瑞王一道玩,這小妮子便巴巴的跟在他們屁.股後面,這小尾巴怎麼甩都甩不掉。
如今倒好……要被纏上一輩子了。
喬元寶朝著瑞王敬了酒,忽然看到了坐在那邊著一身墨綠錦袍,正在低頭擦拭的俊美男子,忙走過去,道:「表姐夫。」
瑞王也喊道:「堂兄。」
陸琉手裡拿著汗巾,看了一眼面前著一身喜袍、意氣風發的少年,道:「恭喜。」
喬元寶見陸琉的袍角仿佛被酒水打濕了,拿著巾子在擦拭,才道:「表姐夫,我領著你去換身新袍子吧。」
陸琉眉宇溫和道:「不用了,馬上就幹了。」
雖未言明,可喬元寶和瑞王相視一笑,卻是心知肚明瞭。瑞王眉眼彎彎,說道:「這袍子是堂嫂親手做的吧,瞧堂兄你寶貝的……」
陸琉笑笑,便是默認了。
瑞王是很崇拜這位堂兄的,去軍營歷練,也是想著日後能成為像堂兄這樣的人。只是他這堂兄,哪哪兒都好,就是太懼內,雖說他那位堂嫂是個和善可親、容貌出眾的嬌妻,可成親都五年了,寵得倒是比剛成親那會兒還過分了……這番話,瑞王也就想想,嘴上是不敢說的。畢竟說實在的,他還是有些怕他的。
喬元寶也是打小便崇拜這位表姐夫的。不過他同瑞王的想法不一樣,他站在小表姐這邊,當然覺得小表姐值得表姐夫對她這麼好。喬元寶握了握拳,心道為夫者便要像表姐夫看齊,在外面說一不二,在家裡以妻為上。
喬元寶道:「我方才倒是瞧見表嫂了,今兒她喝得有些多,表姐夫可得管著點兒。」
江妙將喬元寶當成親弟弟,如今他成親,她自然比誰都高興。
陸琉溫和的眉宇淡了些,微微頷首,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待喬元寶去敬酒,瑞王這個新娘子娘家人卻幫著新郎倌兒擋酒,不禁笑了笑。他低頭看了看濕了一小塊的袍角,想著待略幹一些便去尋妻子,可素來風輕雲淡的宣王,到底還是忍不住,只坐了一小會兒,便按捺不住起身了。
而這廂,江妙的確喝得有些多,正在院子裡散步,倒是恰好遇見了陸行舟。這回陸行舟倒是大大方方同她打了招呼:「三嬸嬸。」
江妙笑了笑,想到了前兩日孟淼為他生下一個大胖兒子,便開口道:「恭喜。」
陸行舟道:「多謝。」
雖對陸行舟沒了成見,可江妙還是不好同他多待,正想著該如何結束這場對話,卻見陸行舟已經說了話:「今兒喬三公子成親,是件大喜事兒,不過三嬸嬸這酒也少喝些。我還有些事,便失陪了。」
江妙頷首,心道這陸行舟果真不一樣了。
陸行舟走後,江妙便抬眸朝著遠處看去,見那俊美高大的男子緩步朝著自己這邊走來,臉上倒是表情淡淡的,可是……江妙笑了笑,等他走近,這小鼻子才在他的身上聞了聞。
陸琉任由她聞,而後道:「我只喝了兩杯。」
聞言,江妙抬眸看他,兩眼彎彎,眼底晶亮璀璨,像是狡猾的小狐狸,打趣兒道:「酒味倒是沒怎麼聞到,只是這醋味兒都快把我的牙給酸倒了。」
陸琉任由她打趣兒,只是溫和的笑了笑,而後攬著妻子的嬌軀入懷,在她耳畔惡狠狠的威脅道:「晚上再收拾你。」
誰收拾誰還不一定呢。江妙撇了撇嘴。別人怕他,她才不會怕他呢。
江妙偎在他的懷裡,看著不遠處院子裡圍在一塊兒玩耍的小孩子們。
那穿著寶藍色小袍、生得胖嘟嘟,便是她將滿四周歲的胖兒子。
她這胖兒子性格開朗又聰明,模樣生得好,人緣也好,便是那素來驕傲的小太子,都願意當他的小跟班。這會兒更是被一大**小孩子圍在中間。
一大半都是小女娃呢。
江妙瞧著,便想起陸琉小時候……這麼看來,陸琉性子孤僻些,倒也是有好處的。
江妙心下竊喜。
陸琉看著嬌妻這副面若桃李的模樣,當下便喉頭一動,要俯身去吻她。
中途卻被一隻小手擋了下來。
柔軟的唇瓣磨蹭著嬌嫩的小手,陸琉的嗓音暗了暗,黑眸緊緊盯著她,道:「妙妙……」
江妙紅著臉,嘟囔道:「這大白天的……回家再給你親。」因為這幾年陸琉的良好表現,在福利方面,江妙自然是稍稍順著他些。只是男人不能慣,這種時候,江妙還是能保持理智的。
陸琉沒說話,只捉著妻子的手,將手裡的東西放在她的掌心。
這是……
江妙依稀能感覺出掌心的物什,可還是低頭瞧了瞧。
看著掌心這只蒼翠欲滴的小螞蚱,江妙「噗嗤」笑出了聲……這男人啊,十幾年了,就會這麼一招。
江妙耳根子燙了燙,將這剛剛編好的小螞蚱收下,小小猶豫了一下,才揚起小臉道:「親吧。」
……誰叫她沒出息,偏偏就吃他這一套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