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路那麼長, 請保佑他一定要前程似錦,平安喜樂。
——《小怪獸日記》
丁羨似乎在琢磨內裡的意思,抬頭看看那人, 表情無比認真, 終究是沒有點破, 乖巧應了聲:“好。”
一陣空前的寂靜, 似乎是沒話了,少年低頭尷尬地蹭了蹭鼻尖, 看了眼窗外黑沉沉, 轟她回去睡覺。
丁羨臨走前,心臟都還在砰砰砰直跳,走到門口還不放心地叮囑一句, 早點睡啊你。
“用你說。”
周斯越頭也不回,注意力重新投到數學題上。
他這情緒來的快,收的也快, 像個機器人,很快就能把自己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又高效率的立馬投入另一塊領域。
這是男人。
但丁羨不行, 一句不會讓你受委屈,勾了她半宿的魂,第二天早上起來耳邊似乎還縈繞著魔音。
就這麼渾渾噩噩度過了一星期。
週六, 丁羨起了個大早, 隔壁房門敞著, 周斯越收拾完背著包出來, 見她出來,靠著門若無其事打了聲招呼,“醒了?”
丁羨抓抓頭髮,懵懂點頭,啊了聲,猛然醒悟過來,“你今天考試?”
周斯越靠著門笑,衝她勾手:“過來。”
丁羨鬼使神差地乖乖走過去。
還沒站定,腦袋被人大力地揉了揉,丁羨炸毛,剛起床呢,人往後縮,擋開他的手,“沒……洗頭。”
“沒事,吸收點靈氣。”
說完,又揉了下,揉完還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走了。”
周斯越說完,三兩步快速從樓梯上下去,後背的包一晃一蕩的,那輕躍的背影像只蓄勢待發的小獵豹。
加油,小夥。
不拿到保送名額別回來見我。
這個少年,總是千百種模樣,可她最愛的,還是考場上,行雲流水低頭做題的模樣。
國賽二試九點四十開考,周斯越九點抵達考場。
路口攔了條警戒線,放著一塊告示牌,車輛全被擋在外面,李錦薈原本打算開車送他過來,被周斯越拒絕了。
門沒開,學生們都緊張地站在門口搓著手,周斯越一路過來遇見不少相熟集訓營的同學,他話不多,跟人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可對方倒是挺稀罕他的,一路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緩解壓力。
楊為濤早就候在校門口,身邊圍著一群學生,互相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轉頭,看見熟悉的身影往這邊過來,楊為濤拍拍其中一位男生的肩,結束與他們的談話,朝著周斯越過來。
楊為濤搭住他的肩,難得開了個玩笑:“不緊張?”
作為參加了三年的競賽老司機,倒不太緊張,但跟楊為濤關係好,莫說這師生關係,私下裡更像是朋友般插科打諢,就這節骨眼兒,也沒放過,跟人逗貧:“上回說得還算數不?”
“啥?”楊為濤愣神。
周斯越看了眼校門,還關著,給他提醒:“你說我要拿了一等獎,就把你屋裡那軍大氅給我唄。”
楊為濤沒想到上回隨口一說的事兒被這小子給惦記上了,嘿了聲,腦袋往後仰,拿手指點了點他:“你小子惦記我那玩意兒幹啥?”
知道他捨不得,那軍大氅也得好些年頭了,家裡就這麼一件兒,老頭子臨走時還特意叮囑這可是老祖宗輩兒留下來的。那軍大氅確實不一般,做工布料都是上層,傳了這麼多代,也沒人穿,就這麼赤晃晃的掛在牆上,圖個信仰。
周斯越低頭樂,“行了,那軍大氅就不要了,到時候您幫我一個忙就成。”
話音剛落。
校門徐徐拉開,學生一擁而入,楊為濤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語氣忽然沉下來:“加油!”
少年單肩挎著包,頭也不回往裡走,沖身後擺擺手。
氣氛忽然凝重起來,楊為濤雙手交疊,緊張地捏了捏,竟出了一手心的汗。
佛門地,雍和宮,鳳尾香,三世佛,降心魔。
九點十分,丁羨站在萬福閣殿外,迎面一陣清茗的檀香味,殿中央,白檀木製的彌勒佛面容喜善,目光慈悲。
雍和宮請願的人多。
丁羨被擠在人群中,回頭,便見周夫人舉了六支香過來,分了三支遞給她。
“把你所有的心願都告訴佛祖吧,虔誠,切莫嬉笑。”
丁羨接過,重重點頭。
天氣晴好,不見雲霧,頭頂日光在紅牆外綻放,一如佛光,人人都企圖沾點佛運,自此之後運勢大漲,人生翻寫。
教室內,寂靜無聲。
學生們爭分奪秒,低頭飛速寫題,偶有學生抬頭看窗外尋找思路,也有學生抬頭看牆上的壁鐘,計算時間。那個清貴的背影從未抬過,視線一直在他的卷子上,時間還剩一小時時,寫到第三道代數題,思路微堵。
周斯越筆夾在指間,揉了揉脖子,閉著眼微微仰頭,做完拉伸,思路又通暢了,重新伏下去。
殿外。
丁羨閉著眼,日光溫柔,少女眉眼溫順。
心中只剩一個心願——
請保佑他一定要考上。
請保佑他一定要考上。
請保佑他一定要考上。
丁羨緩緩睜眼,殿堂中那尊彌勒佛雕像正衝她笑,像是知悉一切,像一道明光,在無聲的指引——
未來的路那麼長,請保佑他一定要前程似錦,喜樂平安。
教室內,周斯越終於寫完卷子,靠在椅子上翻看,然後收筆,放在准考證邊上。
收刀入鞘,一切結束。
丁羨香爐罐內插上香,看著裊裊升起的騰煙又微微俯身,虔誠低頭。
——謝您。
等成績的日子格外難熬,難熬的是丁羨,周斯越倒跟個沒事人似的天天晚上跟著蔣沉宋子琪去胡同巷後院的一個廢棄小球場打球。
一開始觀眾只有丁羨一個。
她看不懂,大多拿本習題在坐在台階上做題,偶爾抬頭看看。
一個星期後,觀眾多了兩個,孔莎迪和尤可可都來了。
孔莎迪她能理解。
尤可可?
丁羨不解地望著尤可可,“你跟著瞎湊什麼熱鬧呀?”
孔莎迪附和:“對啊,你來這兒幹什麼?”
尤可可托腮,照常跟孔莎迪作對:“你管我。”
“我還就管你了,臭不要臉。”
“切,你跟宋子琪晚自習鑽學校的小樹林,你才臭不要臉……”尤可可不甘示弱。
“你在班裡跟男生公然打情罵俏,你更不要臉……”
孔莎迪急了。
“呸,你更不要臉……”
“是你是你……”
“反彈!”
“反反彈!”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饒誰,丁羨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震驚地聽著從她倆嘴裡的各種小樹林,小山坡,小酒館……
男生打完球,一身汗,往這邊走。
周斯越抓著胸前的衣衫擦了把臉,喝著水走過來,“丁羨,回家了。”
丁羨收拾東西跟上去。
尤可可一臉詫異:“他倆同居了?”
孔莎迪終於有了她不知道的秘密,遂得意:“就不告訴你!宋子琪,咱們走。”
留下蔣沉跟尤可可互相對視。
良久,蔣沉撓頭,“我送你?”
尤可可拍拍屁股站起來,冷淡:“不用了。”
國賽結果在一週後宣佈,校櫥窗每年都貼著他剛入學時的那張藍底一寸照,供學妹們欣賞。
高三(三)班,周斯越,一等獎。
高三(二)班,許望山,二等獎
……
一個月後,周斯越拿到了清華的保送名額,公佈欄第一時間公佈了消息。
他是高三段唯一一個拿到清華保送名額的學生,楊為濤為此興奮了好幾天,連上課有時候都忍不住哼點兒小曲,教研組的幾位老師都羨慕不已。
楊老師,你是帶到好學生了啊。
楊為濤心裡得意,面上倒還謙遜,“也不容易,這小子也不容易,拼三年了都。”
老師紛紛:“都不容易。”
丁羨回到教室,所有人都圍著周斯越的位置祝賀。
周斯越不卑不吭,沒驕傲,也沒過分謙虛得讓人覺得不適,還跟以往一樣,有一茬沒一茬地跟人插科打諢,一點兒也沒覺得自己拿到了保送資格而盛氣凌人。
本來人緣就好,恭賀的人源源不斷,本班同學剛祝賀完,別班又來了一撥人,給人拉到走廊上去閒聊,連路過相熟的老師都忍不住打趣一句。
丁羨只能遠遠看著。
沒一會兒,又來了一撥初中同學,走廊盡頭老遠聽見人在喊。
“周斯越,大學生了啊——”
周斯越回頭看一眼,跟著樂了,懶散一句:“大學生怎麼了,大學生不用吃飯?”
在他熟悉的聲調中,丁羨默默挽著孔莎迪的手,去了廁所。
直到晚上回了家,兩人才能說上一句話,有些事塵埃落定之後,忽然覺得周身的氛圍都變了。
“你難道不說點什麼?”
周斯越揉了她腦袋一把。
丁羨低聲:“你今天聽得應該夠多了吧?”
周斯越低頭看著她,忽然撇開眼,笑著點了點頭:“是啊,聽得夠多了。”
丁羨順勢抬頭,與他的目光撞了個正著,比身後的月光還亮,還沉。
他低頭,微微用手撓了撓頭髮。
“最重要的還沒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