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風, 依舊清冷。
兩人吃完晚飯回來,兩人路過門口的超市,周斯越進去買了包煙, 丁羨站在冰櫃門口看了半晌, 周斯越拿了煙過來, 站她背後, 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看什麼?”
丁羨手在摸櫃門,輕輕扣了扣, “想吃冰棍兒。”
“凍不死你。”他說。
丁羨回頭看他, 說:“那你買一盒,我就吃一口。”邊說著,還邊用拇指掐著食指做了個一丟丟的小手勢, 以表決心。
“剩下的呢?”他低頭睨她。
“你吃。”
周斯越拒絕,“我不吃。”
“哎呀,你不要這麼絕情嘛。”
丁羨抱他胳膊。
不得了, 都會撒嬌了。
周斯越笑了下,打開冰櫃,“吃什麼?”
“東北大板!”小姑娘聲音高亮。
周斯越抽了一隻給她, 轉身去櫃檯掏錢包結賬,收了零錢,將錢包揣回兜裡, 勾著丁羨的肩往外走。
吹著風, 兩人一路走回寢室。
冰棍兒咬了一半, 丁羨舉到他面前, “吃麼?”
周斯越看著那半根冰棍兒,搖搖頭,“不跟你搶了,你吃吧。”
“你是不是嫌棄我?”
他無奈笑,彎腰低頭順著她咬過的地方咬了一口,目光看過去,眼神示意,嗯?開心了?
丁羨仰頭看著他嘻嘻樂,就著他咬過的地方再次咬下去,周斯越笑著直起身,隨意瞥了眼,餘光被樹下一道人影吸引住,視線慢慢停住,微微眯眼,嘴角的笑意收斂了。
蘇柏從一身嶄新筆挺西裝站在遠處,在那站了半小時有餘。
忽然想到自己剛出來打拚時,蹲在地上叼著根菸,也是這樣一個角度,看著對面街口的情侶你一口我一口地爭著吃手裡的冰棍兒,女孩兒不讓吃,男孩兒就低頭去親她。
兩人目光對視。
周斯越忽然低頭對丁羨說了句什麼,小姑娘也沒往他這邊看,乖乖在他臉上親了下,轉身進去了。
周斯越插兜過去,他個子還比蘇柏從高些,整個人淡淡杵在他面前,論男人,似乎還尚早,可偏偏又比同齡人多出那麼一點兒男人味,長相乖戾,氣場輕妄。
蘇柏從溫和噙笑,精心裁製的西裝,衣衫平整,袖子往外翻了一節,搭在胳膊肘,雙手也抄在兜裡,跟個老朋友似的開口:“吃過飯了?”
周斯越下巴微抬,“嗯。”
蘇柏從誠意邀請:“我約了葉教授吃飯,再一起隨便吃點?”
周斯越看他半晌沒應聲。
……
蘇柏從訂的地方很有情調,似乎並不是一個對外開放的餐廳,連個招牌都沒有,也沒什麼客人,服務員帶著他們繞過一條青石板小路,穿過荷花池,迎著木製台階而上。
包廂就在樓上,窗外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翠竹林。
葉徐林進門的時候,周斯越已經坐在蘇柏從身邊,服務員正在他身後倒水。
他微怔了會兒,目光收回,關上門,難得嚴肅,低聲道:“你怎麼也在?”
不等他回答,蘇柏從率先說:“路上碰見,就邀請了。”
葉徐林卻變了神色:“讓他回去吧,他只是個學生,這種場合應付不來。”
蘇柏從說:“總要長大的不是麼,您老這麼護著也不行。”
周斯越抬頭往窗外看,一片葉,一片綠,茫茫生機。
他忽然想起,早年在胡同時,老蔣帶著蔣沉出去應酬,被蔣姨訓,老蔣卻說,你寵他,你寵他,這兒子就是教你寵壞嘍,現在多磨練磨練,他就知道這個世界不會對他客氣。
兜裡手機震了震。
他掏出。
“我洗完澡了,你回實驗室了嗎?”
丁羨問他。
“還沒。”
“那你在幹嘛呢?”
“跟人長見識。”
丁羨以為他又蹲在哪個路口跟大爺聊天了。
“又是哪個大爺,這回是什麼?練太極的還是拉二胡的?”
他說:“一個家纏萬貫卻什麼都沒有的大爺。”
“說胡話呢?”
他又回:“睡吧。”
在周斯越把手機揣回兜裡後,服務員把包廂門打開,領進來三個人。
蘇柏從立馬站起來跟中間穿藍襯衫的中年男人招呼,“好久不見。”
藍襯衫把手包遞給身後的人,面容帶笑,氣宇軒昂,隨和地跟蘇柏從握手寒暄:“蘇總客氣。”
蘇柏從把人安排入座,吩咐服務員上菜。
穿著藍襯衫那人目光淡淡掃了一圈,落到周斯越身上,微有一頓,覺得這人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周斯越是一眼就認出他了,小時候他跟周宗棠一起在家裡喝過酒,不過他沒有拆穿,不動聲色坐在椅子上,跟人禮貌恭敬地打了個聲招呼。
那人一笑而過,隨後看向葉徐林,“老葉,最近氣色不錯啊,研究出結果了?”
蘇柏從搭茬:“葉教授研究出個諾貝爾獎也就這表情了。”
葉徐林訕訕:“老骨頭一把,機會還是留給年輕人吧。”
那人隨之看向周斯越,問葉徐林:“這你學生啊?”
葉徐林嗯了聲,沒再開口,反而蘇柏從說,“他是葉教授的得意門生,我跟他也熟,就讓過來一起吃個飯,您不介意吧。”
那人笑著搖搖頭,“倒是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葉徐林沒說話,看了眼周斯越。
一頓飯下來,周斯越沒怎麼動筷,靜靜靠著椅背坐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幾人聊的都是城市建築,聊到科技的時候,蘇柏從會讓他說說看法,他也不藏著掖著,有什麼說什麼,隨性地很。
除了他,其他幾人都喝了點酒。
男人喝了點兒酒就愛胡侃,就連這些人也不例外,周斯越算來,自己酒品算好,頂多蒙頭睡覺。
葉教授也面紅耳赤。
“不是我說,不出二十年,人工智能必定搬上這個大舞台。不信,讓我學生說。”
周斯越被點名,其他兩人看過去。
他抱著胳膊靠在椅子上,閒散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嗯,很多崗位會被淘汰,比如簡單機械的程序以後可以讓機器人代替,類似銀行櫃員,出一個算法,能把所有櫃面業務用智能替代。再比如送餐,每個餐廳沿襲特定的軌道讓機器人送餐,結賬自助,服務員可以被替代。”
他一攤手,指了指身邊的蘇柏從,“赤馬不是出了送餐機器人,這個你們可以問蘇總。”
那人說:“聽著還有點兒意思,那人呢,人以後還做什麼?怎麼掙錢養家?”
“國家會發錢的。”
那邊已經有點微醺,也沒看出周斯越眼裡的諷刺,還跟他爭辯,“怎麼可能,這麼多人,哪發的過來。”
他隨口胡謅:“領導多發點,基層群眾少發點兒唄。”
那人食指點著他呵呵樂,“小孩就是單純。”
周斯越隨便扯了扯嘴角,不甚在意。
飯局結束,蘇柏從把人一一送回去,再回包廂,周斯越還沒走,靠著陽台的欄杆抽菸。
他穿上外套,拿了煙過去,取了支菸在煙盒上輕輕磕了磕,娓娓跟他道來。
“他叫趙震海,城建局局長。前陣剛調到國防部,怎樣,是不是覺得委屈?”蘇柏從捏著手裡的火柴盒,一挫,火苗竄起,他低頭,將煙吸燃,散出濃霧,側著看了眼這個高大的少年,把火柴甩滅,丟在腳下,問他:“你父親身體還好嗎?”
四月的風,攜著一股冷意,似乎把眼前這個少年吹停,雙手撐在欄杆上,指尖的煙積了半截灰,縷縷青絲騰雲而上,他仍舊一眼不發。
“人有時候啊,得跟現實低頭。”蘇柏從往欄杆上靠,落地窗戶裡映出兩人的身影,又慢慢地抽了口煙:“王權的社會,連你父親都只是犧牲品,更別說你了。”
周斯越收緊了搭在欄杆上的手,那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此刻正因為拚命收緊而泛著不正常的白光,他低頭吸了口氣,神智回來些,“你想說什麼。”
蘇柏從聳肩。
“我只是告訴你,有些事,並非你想的那麼簡單。”
“她現在愛你的乾淨和清高,你如果髒了,變壞了,你猜她會不會離開你”
……
丁羨決定不轉專業。
計算機動漫社這邊嵇航跟邢露菲要卸任了,嵇航也沒說什麼,直接把這跟枴杖傳給她了,讓她繼任。
跟嵇航交接的時候,丁羨清理自己以前的一些手稿,她閒著無聊隨便在紙上瞎畫的結果被嵇航拿去漫展評獎,還評上了。
獎項下來的時候她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畫的。
但依稀能看出人物原型是周斯越。
嵇航跟她說:“你可以製成連載漫畫,我那幾天看了一下,看挺有意思的。”
她只是隨手在紙上畫了一些四宮格漫畫。
嵇航又說:“主辦方很喜歡呢!我把聯繫電話給你,他們之前還聯繫我來著,說想找你再畫幾幅,我前陣忙著校慶的事,一直給忘了。”
“社裡的事情差不多就這些,我跟下老規矩,大二就退社,我跟邢露菲以後有空會過來看看,社團就給你發揚光大了,明年招新的事情有什麼不懂可以問我們。”
“好。”
人有一個職務掛身,似乎就忽然感覺自己光環加身。
不知道別人怎麼想。
丁羨那會兒是真覺得自己發著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