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越把丁羨送回家。
臨上樓前, 他一隻手插在兜裡,沉吟了片刻,忽然撓了撓頭髮說, “算了, 我跟你一起上去吧。”
丁羨怔愣地看著他, 剛才電話裡那語氣, 她不認為葉婉嫻會對周斯越客氣,但心裡始終抱著那麼一點兒僥倖, 好歹當初周叔叔幫過他們。
“我媽可能……”她婉轉地說。
周斯越打斷, 低頭看她,眼神坦誠:
“我比你清楚將要面對的是什麼,但放你一個人回去面對這樣的情況, 那也太慫了,走吧,遲早要面對的。”
雖然之前也打算過, 但沒想過會這麼快。
葉婉嫻愛錢愛名愛利,周斯越是想等到有了他說得那些之後直接堵住葉婉嫻的嘴,這是他的計畫, 但這時間太漫長,他倆要是遲遲沒有動靜,葉婉嫻也許就會開始幫她物色各種符合條件的相親對象。
其實丁羨知道, 別說之後, 就現在葉婉嫻已經在四處打聽胡同裡還有什麼優秀青年, 或者說誰父親又要升了, 差人問問兒子有女朋友沒有啊。
雖然上回蘇柏從跟葉婉嫻提出要追丁羨。
丁父跟葉婉嫻當時有點懵,醒了回過神來,葉婉嫻是挺滿意的,丁父覺得這年齡差太大,蘇柏從看上去就比他還精於算計的一個人,不太適合,葉婉嫻倒不這麼覺得,年紀大的會疼人,那也不叫算計,人在商場打滾難免會帶點兒銅臭味。
隔壁老鄭一親戚就是互聯網科技行業的,丁父著人打聽,那人似乎被捅了傷心事,有一說一一點兒沒瞞著,把自己當年怎麼被他用陰狠手段打壓下來的事兒全抖摟出來了。
丁父聽得心頭直發毛,相比較葉婉嫻,他一輩子慫慣了,也不指望女兒能有多大出息,平平安安找個老實人度過一生就夠了。
第二天便讓葉婉嫻回去拒絕蘇柏從,說丁羨還太小不考慮這些問題,那麼大一互聯網巨頭擺著,葉婉嫻哪兒捨得,模棱兩可傳達了意思,就看他自己發揮了。
葉婉嫻自然也就騎驢看賬本了,東家打聽西家打探,她也就探個底,日後真用得上再說,不然女孩子黃金期就那麼幾年,再給耽擱了。
葉婉嫻心裡的小算盤,只要不拿到明面兒上來,丁羨都隨她,反正周斯越說過了,你媽這種人最好哄,凡事順著她就行。
丁羨忽然覺得周斯越這人情商有點高,他看得太通透,對人的心理都琢磨太透了,似乎每一個反應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丁羨有時候很氣,他咋都不知道吃醋呢?
也會故意問:“那什麼有個出國留學的……”
周斯越當時弓著背坐在沙發上埋頭寫程序,修長白皙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著,那雙微微上翹的眼睛在認真的時候很冷清,頭也沒回問:“誰啊?”
“鄭駿博。”
胡同裡來來回回都是那些人,除開玩得好的那幾個,關係不親密也都知道是誰,周斯越停下敲鍵盤的手,仔細回想了好久,才把腦海中的那個人跟名字對上號。
“就那個小平頭?”
丁羨驚訝:“你有印象?”
周斯越哼笑一聲,抱著胳膊人往後靠,“有啊,膽兒特小,上小學的時候都不敢舉手告訴老師自己想去廁所,然後拉在褲子裡,把蔣沉給臭的,怎麼,你媽看上他了?”
丁羨也就背後聽葉婉嫻說了兩嘴。
想想也是,不等她回答,周斯越靠在沙發上,勾著她脖子把人拉到懷裡,笑著說:“讓你媽死了那條心吧,那胡同裡最好的男人已經讓你找到了,別再瞎打聽了。”
丁羨:“誰說你是那條胡同裡最好的男人?”
“你不承認?”周斯越挑眉。
丁羨膩在他懷裡,抬頭看他,小眼兒亮晶晶,說:“你是全世界最好的。”
周斯越睨著她半晌沒動靜。
丁羨差點兒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他卻又撇著頭,兀自笑了起來,胸腔都發震,
“那真是恭喜你了。”
……
兩人一同進門。
葉婉嫻背對著坐在沙發上,聽見身後的開門聲,頭也沒回,直接開口:“換了鞋子走過來。”
丁父捏著張報紙靠在另一張沙發上,戴著副老花鏡,隨意抬頭掃了眼,愣住,頭往下一低,順著眼鏡縫看出去,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等確定是周斯越時,他表情微微鬆了松,微咳了聲,收了報紙。
周斯越點頭跟丁父致意,身體微微下傾,恭敬禮貌開口:“丁伯父。”
以前周斯越叫他丁叔,這改了稱呼,多少也聽出了其中的意思,看了眼葉婉嫻,坐直身子,哎了聲。
丁羨看了眼周斯越,好在這開頭不算太壞。
葉婉嫻聞聲回頭,看見周斯越也是一愣,他也不避諱,大大方方跟人迎視,不卑不吭,目光與她坦然相對,“丁伯母。”
這落落大方的開頭,誰也無法發難。有人跟葉婉嫻說她女兒正跟人在地下室同居的時候,如果那刻丁羨在她面前,也許她毫不猶豫就是一個大耳刮子下去了。
這麼會兒,她情緒平緩了些,再看到是周斯越,心情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形容。
“你倆過來坐。”她吐了一口氣,儼然一副長談架勢。
兩人互視一眼,走過去。
周斯越讓丁羨坐到葉婉嫻邊上,自己則在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舉止很得體。
“什麼時候開始的。”
葉婉嫻雙手環在胸前,看了兩人一眼,開門見山開始發問。
周斯越看了眼丁羨說:“去年十月。”
他很保守地說了剛確定關係的日子。
葉婉嫻說:“差不多也一年了?然後暑假也不讓她回家,跟你在地下室住著?”
“媽!”丁羨急了,“是我自己要留下來的——”
“你還嫌不夠丟人嗎!?”葉婉嫻忽然拔高了音量,那聲音尖利,劃破這寂靜的黃昏,“談戀愛一年就跟人同居,有你這麼上趕著嗎!?”
周斯越雙手撐在腿上,微微弓著背,低頭自嘲地笑了下。
“這個我得跟您道歉,是我欠考慮,剛剛接到您電話,我想了想,覺得不該讓她一個人回來,於是就冒昧來了。”
說到這兒,丁父眼神頗讚許地看著他,說實話,這胡同裡的小孩子,他打小就看周斯越最順眼,有擔當,沒那麼多歪心思,看見誰都大大方方喊人,也不像有些小孩兒眼神飄忽,畏畏縮縮。
他雖然不過二十出頭,但言行舉止都比同齡人成熟很多,丁父這點是相當認可。
周斯越看了眼丁羨,對葉婉嫻說:“她高中喜歡我,不敢說,後來,高三……”說到這,周斯越忽然頓了下,頭低著,輕輕點了點,那瞬間,丁羨的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揪緊了,疼得發緊,那段時間,他不想提,她也不敢問,因為她知道能讓他那麼頹廢的一定是受了不少苦,而如今,為了她,他在葉婉嫻面前,揭了這段疤嗎,丁羨閉了閉眼,把眼淚強忍回去。
他找回了力氣,吸了口氣,卻是最平靜的語氣:“我們搬到了南方,父親身體一度不好,或許有些東西我沒辦法跟你們解釋太多……”周斯越看了眼丁羨,又說:“但我以後會給她最好的。”
丁羨其實很怕。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大概是完了。
他平時吊兒郎當喜歡插科打諢,很少一本正經跟她說關於未來的事情,這些是她平時想聽都聽不見的話,這會兒,他開誠布公地攤給他們看的時候。
丁羨覺得不該是這樣的,他不該為了她放下驕傲,他的赤誠跟真心,她都能感受到,沒必要說給不相干的人聽,是的,這一刻,她把自己跟周斯越牢牢綁在一起,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不相干。
“媽!”丁羨喊。
“閉嘴!”
“媽!”
“你給我閉嘴!”
“媽!”
“再煩就給你關房間去!”
“那你把我跟他關一起吧。”
葉婉嫻揚手就要打下去,丁羨沒躲,周斯越微微起身,被丁父拉住,“行了,吵什麼吵,女兒大了談個戀愛由她去吧,你整天這麼吵吵吵,能吵出個什麼結果?有錢沒錢,日子都是他倆自己的,你在那邊瞎操什麼心?都還是兩孩子!”
“就還是兩孩子我能不操心嗎?北京房價那麼貴,她不找個有錢的,以後難道做房奴?”
“錢錢錢,煩不煩!你除了錢還能有點別的東西嗎!!我真是受夠你了!!”丁父在這家裡裝聾作啞幾十年,忽然在這瞬間全部爆發了,“你要那麼喜歡那個蘇總,你乾脆問問他,你他要不要!”
丁羨跟周斯越互視一眼。
也看出來了,丁父確實喜歡周斯越,難得為了他跟葉婉嫻據理力爭一次。
“一個清華生,人又聰明,年輕活力,哪點兒比那個什麼蘇總差了?!再說了,我當初這位置還是他父親幫著忙給我調出來的,你那張見風使舵的嘴臉我真是看不下去了,過日子能不能坦誠點?!”
葉婉嫻氣得不行,揚手就扔了一個枕頭過去。
“我見風使舵?我這都是為了誰啊?!我為這個家辛辛苦苦二十幾年,你跟個窩囊廢似的縮在家裡,外頭什麼地方不是我在打點,我勢力?我要不勢力點,有你這種舒坦日子!?再說了,我有不讓他倆談戀愛嗎?!我瞭解瞭解情況你跟我急赤白臉發什麼脾氣?她不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啊?我不心疼她啊!?”
丁羨見縫插針,“媽,你同意了?”
葉婉嫻叉著腰氣喘吁吁:“我不同意你爸還不把這屋頂給掀了。”說完又看向周斯越,說:“我話說在前面,談戀愛歸談戀愛,晚上準時回家,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要給她更好的生活,你得拿出點成績來讓我們倆看。”
丁父哼唧一聲,“這還差不多。”
周斯越輕點頭。
葉婉嫻轉身去拿包,看著周斯越說了句,“留下來吃飯,我去買點菜。”
丁羨忽然看著葉婉嫻的背影說:“謝謝。”
葉婉嫻沒回頭,拎著包低頭在玄關處換鞋,說:“你也是我生的,我對你嚴厲不代表我就會害你。”
丁俊聰下完培訓班回來,正好葉婉嫻做完飯,看著周斯越道,“這誰啊?”
葉婉嫻不咸不淡地把筷子碗擺好遞給他,“你姐男朋友。”
丁俊聰這人很討巧,立馬就說:“姐夫好!”
葉婉嫻:“瞎喊什麼!”
周斯越倒挺規矩,知道葉婉嫻不喜歡丁俊聰這麼叫他,也沒應聲,淡淡笑了下,繼續低頭吃飯。
吃完飯,丁羨跟周斯越回去拿東西。
剛上車,丁羨就問他,“剛剛我弟弟叫你姐夫,你怎麼不搭理他。”
“答應了啊?”他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斜斜地睨她一眼。
“我怎麼沒聽見?”丁羨狐疑說。
“心裡答應了啊。”
他轉頭看著車窗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