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正殿回宮, 有一段不算遠的路程,皇后坐在鳳輦上頭也不回。姜秀潤無轎可坐,只能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可是行至清華殿的邊沿時,姜秀潤突然不走了。
身旁的侍女有些不解地問:“瑤姬,再不快些,可要跟不上皇后的鳳輦了。”
姜秀潤瞟了她一眼,依舊不動。
皇后這時才轉過頭來, 揮手叫鳳輦停下, 斜眼瞪着姜秀潤道:“怎麼?因爲沒有轎子, 瑤姬身嬌腿軟走不動了嗎?”
姜秀潤衝着皇后一鞠禮,微微一笑道:“只是看着那拐角處的院落有些好奇,不知那是哪位妃子的宮殿?”
尉皇后衝着姜秀潤手指的方向一看, 登時臉色微變,眼睛都慢慢眯起來了。
原來姜秀潤指的方向竟然是偏居在宮殿角落處的冷宮——她曾經在冷宮裏獨居多年,試問大齊的子民誰人不知?這個賤姬不好好走路, 卻故意指着那裏, 這是故意地給她添堵不成?
不用尉皇后發話,她身旁的趙夫人便先發難了, 臉色鐵青道:“大膽, 是哪裏學來的規矩?不好好走路,卻問東問西, 今日便要好好正一正你的規矩!”
說着她便走了過去, 要掌姜秀潤的嘴。
可惜一旁的淺兒可不是吃素的, 看個老虔婆過來, 伸腿就照着她肚子狠狠地踹將出去。
淺兒的腿兒向來帶着腳勁兒,這一腳下去,沒有幾斤份量的趙夫人便飛離起地了,重重摔在了鳳輦旁。
尉皇后沒想到那個不起眼的醜丫頭竟然這麼大的勁兒,也是唬了一跳,瞪眼道:“大膽!想要行刺本宮嗎?將這兩個賤人給本宮拿下!”
她喊得聲嘶力竭,可是一旁的侍衛們卻沒有一個動地方的。
尉皇后連喊幾聲,發現情勢不對,擡眼向四周打量才發現,這些侍衛們不知何時全換了人,一個個都是粗糙的生面孔,看着可不像宮裏御林軍中提拔上來的人。
姜秀潤卻知太子從得知皇后醜聞回京後,就不動聲色地更換了皇后宮裏的侍衛。是以今日,她纔會有恃無恐地跟着皇后來。
姜秀潤熟諳當狗腿的套路,逢迎拍馬,搔到癢處固然是必備的本事。可若能明主煩憂,行他之不能行,纔是最善解人意,堪爲利刃的馬屁精。
而眼下,鳳離梧最想做而不能做的,恐怕就是痛罵他親孃這個虔婆一頓,免得她行事太過乖張。
想到這,姜秀潤微微一笑道:“月色尚好,皇后在宴席上吃得也不少,且去那冷宮走一走,消化一下也好啊!”
說着一揚手,便讓人將鳳輦往冷宮裏擡。那些侍衛們剛得了太子的口諭,便真的差使着人,將鳳輦擡入了冷宮。
方纔尉皇后存心要累姜秀潤,是以繞了遠路,所以現在牆高偏僻,無人經過,拐上幾道彎兒就入了冷宮。
尉皇后渾身發抖,一則是氣的,她實在想不到兒子的一個小小側妃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二則,是有些驚恐,疑心兒子要將她囚在這冷宮裏。
可是她深知兒子在人前一向恭謹孝道,被老臣所尊奉。皇帝都沒有發話,他一個當兒子的又怎麼能行廢后之舉,將自己貶入冷宮?
這麼一想,尉皇后有了底氣,待鳳輦一停,立刻站起身來,衝着姜秀潤道:“大膽!你是瘋了不成?爲何要把本宮劫持到這裏?你再怎麼得寵,也不過是本宮兒子的玩物,當真忘了分寸不成?”
姜秀潤不說話,只悠哉坐下,任憑尉皇后大聲肆意的謾罵。
此時夜色迷離,冷宮的破屋殘窗在夜風裏打着哨兒,還有一些被囚在此的老宮女們,不知在何處偶爾發出嗚咽的哭聲,除此之外就是一片的死寂。而皇后的謾罵似乎勾起了那些被囚得精神失常者的痛苦,也跟她一起高聲喝罵起來,那尖利的咒罵竟是比皇后的還要刺耳。
直到最後,皇后的嗓子啞了,夜色更加悽迷了,那幾個瘋婆子似乎也被人封了口。
一切終於歸於安靜。
尉皇后似乎被這陰沉的環境勾起了往昔回憶,表情越來越見驚懼。姜秀潤這時才緩緩道:“啓稟皇后,我還以爲您甚是懷念這裏,所以纔在宮宴人前擠兌太子,下他的面子,變着法子的要鬧回冷宮裏來呢!”
尉皇后瞪眼想要反駁,可是姜秀潤卻站起身來一步步朝着她走過來:“皇后,您知道有多少人羨慕您嗎?您出身尉家,蒙受祖宗庇佑,一遭入宮便登上後位,更是生了如太子那般的人中驕龍,解救您於危難之中。可是這麼好的福氣,若不珍惜,也是要用光的。”
尉皇后哪裏聽得下一個弱國質女的冷嘲熱諷?只看着姜秀潤過來,便瞪眼要去扇她。
她的手上掛着三根金質的護甲,若是被打中,臉兒都要刮花。
這次姜秀潤甚至都不用淺兒動手,上去便大力給了皇后左右兩個耳光。
那清脆的聲音,就像兩聲爆竹,在耳窩子裏迴響。
皇后被打得趔趄地退了幾步,不敢置信地瞪向姜秀潤。
要知道,尉皇后自從冷宮出來後,因爲兒子在朝堂站得穩,她在後宮裏便一直養尊處優,無人敢觸她的逆鱗。就連跟皇帝吵嘴時,也是常占上峯,氣得端慶帝臉色如豬肝也拿她無可奈何。
一句話,便是從小到大,受了活人的嬌慣,行事也越發的肆無忌憚。
誰曾想,在這中秋之夜,毫無預兆地就被兒子的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侍妾連扇耳光。
被打得頭暈腦脹的那一瞬間,尉皇后有些懵了,疑心自己可能是在做夢。
可是連臉頰帶舌頭火辣辣的,都在提醒着她,自己的確是被打了。
尉皇后這下子更是聲嘶力竭。捂着臉瞪眼道:“姜秀瑤!你是在找死嗎?你是什麼卑賤的身份竟然敢打本宮!”
姜秀潤向來是敢幹的。
眼前這個老女人,被她父親嬌慣的做事不知分寸,因爲兒子懂事越發肆無忌憚,夫君又是管不住她的,若是任由她再這般下去,不知還要闖下幾多的禍事。
而且姜秀潤覺得自己眼下,就是依附太子,跟他搭夥過日子,這尉家明珍也算不得她的正經婆婆。
此時無起居注史官在此,加上尉皇后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就算不打也要找她的茬,磋磨她。
姜秀潤自認無什麼忌憚的,看老婆子不順眼就打了還能怎麼的!
所以她乾脆挽起衣袖,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了皇后的衣領子:“我是卑賤,所以我能認清自己能在洛安城裏立穩腳跟,全仰仗了太子!不光是我,還有這院子裏的侍衛們,衆多的官僚們,哪個不是跟太子一榮俱榮易損?可你倒好!明知道殿下身邊環視賊人,處境岌岌可危,卻頻頻爲太子找事添堵,今日又當着那二皇子的面兒,下太子的面子?你看看你這蠢樣子,哪裏配做殿下的母親?”
尉皇后氣得回嘴道:“本宮不過是讓他不要專寵着你,你可是急了,竟然敢這般教訓起本宮……”
姜秀潤冷笑着道:“其實皇后你這話本意不錯,爲何要當着人前?說你蠢你還不服氣?怎麼不用你那空腦子好好想想,若是太子一遭被二皇子扳倒,你的下場會怎麼樣?只怕這冷宮你都呆不了,就是一張爛草蓆子裹了,去亂墳崗上陪你的下賤姦夫去了!骨肉屍身全部不過喂入狗肚子裏!”
尉皇后有心回罵,可是這個平日裏不多言不多語,嬌滴滴的瑤姬,發起橫來竟然跟粗野山匪一般,那氣勢竟然瘮人得很。
姜秀潤壓根不容她插話,只繼續道:“靠着太子吃飯的,不光是我一個人,幾多的幕僚謀臣,個個都跟殿下同生死共存亡,就算殿下拿您當他的親孃,可若是您做不出親孃的樣子,裏外不分自掘牆角,可就不光是我了,想弄死您的大有人在!”
說完,她便送開了手,任憑那皇后滑坐在地,然後跟侍衛道:“皇后說一時忘了,那宮裏的藥膏早就用沒了,我就不去取了。皇后燥熱,讓她在這冷宮裏多停留一會,等得清涼透了,再送她回宮吧!”
那些侍衛們紛紛拱手,恭送着側妃離去。
徒留皇后一人在冷宮裏後知後覺地開始喝罵……
姜秀潤從宮裏轉出來時,其實也後知後覺地起了一身冷汗。
雖然她有心替太子“勸一勸”他的母后,可是剛開始也不過希望皇后入了冷宮,看着周遭的環境自省而已。
可是方纔冷宮的陰冷,不光是勾起了皇后的回憶,也讓姜秀潤回想起了自己當初入了浣衣局悽風冷夜裏的不堪。
今世她的開局還算不錯,苦心經營了這麼久,總算在洛安城裏安身立足,保佑了哥哥一家的安康,在沒有安身撤退前,怎麼能容許一個老女人破壞殆盡?
面對蠢人不能太久,不然自己的腦子也會被傳染得不靈光。
姜秀潤實在是被尉皇后氣到了,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纔在冷宮裏掌摑了皇后。
從冷宮出來時,姜秀潤的理智重新慢慢找回,後背頓時冒出了冷汗。也不知道太子知曉了自己的過火舉動,會怎麼責罰自己?
這不想還好,待細細思量,真是越想越後怕。
姜秀潤覺得自己跟尉皇后一樣,都是好日子過得太久,有些找不到北了。這麼一害怕,只揮手叫淺兒:“快……有些走不動了,腿軟。”
淺兒一聽,立刻起身背起了姜秀潤,還善解人意道:“姬方纔的確是太用力,又不得章法。下回打人時記着,腳前後分開一尺,腰眼子往上甩氣力,保準既省力,又能打下她幾顆周全的牙齒。”
姜秀潤一苦笑,自己這身邊,怎麼全是惹禍不嫌事兒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