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莊嬤嬤急得一邊叫丫頭開箱子去拿四爺的衣服,一邊叫人趕緊送熱水來,要洗漱的、泡腳的,還有泡茶的。另外還要多準備幾種茶,**也要準備好。
對了,還有夜宵!
要是四爺會留下來,那夜宵就一定要準備好!
兩個丫頭各捧著一摞衣服過來,“嬤嬤,這幾件可以嗎?”
四爺的衣服每季的做成後,各處都會放一些。像前院和東小院,福晉這裡也是每季都會備上,至於四爺會不會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每年各季的衣服都少不了,新的做來了,舊的只好壓箱底。
丫頭們這會兒捧來的就是今年新做的。莊嬤嬤撿出一套裡衣,褲子、襪子和夾袍,推了一個丫頭一把:“趕緊給送到裡面去。”
這個丫頭捧著這一套進裡屋,另一個丫頭再把剩下的抱走。
裡屋裡,福晉正與四爺面對面坐在榻上。見衣服拿來了,福晉輕輕埋怨了句:“怎麼這麼長時間?”
丫頭福到一半聽到就要跪下,四爺已經起身拐到屏風後去了。
福晉起來猶豫了下,還是示意這個丫頭到屏風後去。
丫頭匆匆起身,帶著衣服也進到屏風後。福晉就在外面等著,她拿不准是不是應該也到屏風後去?就在她想來想去的時候,四爺換好出來了。
福晉上前道:“爺,要不要叫人提熱水進來洗漱一番?在席上吃了酒,嘴裡怕是會苦吧。”
四爺搖搖頭,理一理箭袖道:“不必,我回前頭去了。你好好歇著吧。”
他往外走,莊嬤嬤正在門口等熱水,一回頭見主子爺出來了,立刻福身,不待她請安,主子爺就掀簾子出去了。
蘇培盛就等在門外,正院的太監還圍著他請他去茶房歇歇腳,用碗茶,還說有好煙孝敬他,都被他給推了。
沒人比他更清楚那東小院有多牽著主子爺的魂了。要是沒剛才的事,也沒四阿哥,那主子爺歇在福晉這裡也不是不可能。
現在,呵呵,難說嘍。
一眼看到四爺出來,他趕緊迎上去,書房的小太監早就提著燈籠等著侍候了。
四爺一步未停,蘇培盛緊跟在後,小聲道:“李主子把二阿哥和三阿哥都帶回東小院了。”
“嗯。”四爺沉著臉,一絲笑紋也沒有。
蘇培盛垂頭退後一步,一邊在身後擺手叫跟著的人腳下都輕些,別擾了主子爺的清靜。前頭提燈籠的小太監也放輕了腳步聲,但速度卻更快了。
正院裡,莊嬤嬤一個人福在那裡,半天才慢騰騰起來。剛才福得太快,腰有些閃到了。裡屋的福晉和丫頭都沒出來,她這會兒也不敢進去。
提熱水的人終於把熱水提來了,可沒上臺階就聽說四爺已經走了。那兩個丫頭提著銅水壺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掀了簾子小聲問:“嬤嬤,熱水提來了。”
莊嬤嬤揮揮手道:“先放到茶房去吧。”
屋裡實在叫她不敢待。她掀了簾子出來,外面帶著寒意的風叫人精神一振。她叫來守院子門的小太監,問他:“剛才瞧沒瞧見主子爺往哪邊去了?”
小太監一臉苦相:“主子爺腳都沒停,蘇公公跟在後面攆都攆不及。瞧那動靜是往東小院奔的。”一串燈籠朝那邊去,真是想裝看不見都不行。
何況這後院裡,除了這邊,也就東小院能點那麼多大燈籠照路。大晚上的不惜燈火蠟燭,映得那一片連天都亮了幾分。
莊嬤嬤歎了口氣,又耗了一會兒功夫才回到屋裡。原來去裡屋送衣服那丫頭已經出來了,一見她就小聲說:“主子要熱水洗漱。”言罷掀簾子去叫熱水了。
莊嬤嬤隔著門簾深住氣,輕輕掀簾子閃身進去,福晉就偏身坐在榻上,對著炕桌另一邊的空位。炕桌上還放著一碗仍在冒熱氣的茶。
東小院裡,李薇吃了一盤炒米飯,裡面有雞蛋、火腿丁、榨菜丁,配著酸辣粉絲牛肉羹,吃得她渾身冒汗。
三阿哥從搬到正院後,已經好幾年沒有跟她睡一張床了,現在他穿著雪白的細棉裡衣,窩在她懷裡一個勁的撒嬌,叫她喂了好幾口的炒米,還非要喝那個牛肉羹。
“很酸很辣哦。”李薇扛不過他纏,給他舀了一勺,坐對面的弘昐和二格格都在偷笑,被這邊屋裡的熱鬧吵醒的四阿哥也過來了,趴在弘昐背後要哥哥背。
她喊四阿哥:“別鬧你二哥。”
三阿哥正被那口酸辣湯激的臉都皺成一團,她趕緊把勺子給他,叫他吃幾口炒米壓一壓。
弘昐被鬧得沒辦法,下榻背著四阿哥在屋裡轉圈,一邊學老虎叫,百福和造化也被放進屋來,圍著弘昐汪汪,歡樂的尾巴都在拼命搖。
四爺進來就看到亂成一鍋粥的屋子,他被堵在門口都進不來。
三阿哥最先看到他,大喊:“阿瑪!”然後臉就白了,直起身不知道該怎麼辦。
李薇一看就知道,他不明白是不是該趕緊下去下跪,可一直在東小院和前院時,他從來沒跪過四爺,現在他糊塗了。
弘昐也有些愣,他背上的四阿哥向四爺伸手:“阿瑪!阿瑪!背我!背我!”
四爺被三阿哥的眼神看得心酸,拍拍四阿哥的腦袋,走到李薇那邊扶她起來,坐下摟住三阿哥柔聲說:“阿瑪的三阿哥怎麼了?在吃夜宵?叫阿瑪嘗嘗。”
三阿哥趕緊把他的勺子給他。
四爺就用三阿哥的勺子吃了炕桌上所有的食物,都挨個嘗了一遍。李薇換到二格格這邊坐下,叫弘昐把四阿哥放下,叫這兩個都上榻去。
她微笑道:“爺,要不給你下碗面?還有餛飩和生煎包子。”
他搖搖頭,拍拍她的手,道:“不用了,這羹不錯。放了不少胡椒粉?”
她叫玉瓶給他重新盛了一碗,就著桌上的生煎包子和炒米,他把桌上的東西幾乎都掃蕩完了。叫在弘昐幾個到最後都瞪大眼,原來還有些害怕他的三阿哥最後也被‘震’住了。
全部都是‘阿瑪好能吃!’‘阿瑪好能幹!’的表情。
李薇也吃驚了,她的反應就是立刻叫玉瓶去找白大夫開消食的藥來。
四爺失笑,叫住人,道:“你也不看看這才多少東西?生煎包子一籠才六個,春捲也只有四個而已。”
李薇還是有些擔心,不吃藥就叫膳房調一盤蘿蔔絲過來。
席上吃了酒肉,回來又憋了一肚子氣哄孩子,屋裡又點了火盆熱烘烘烤得人難受。酸辣湯和炒米都是味重的東西,一見這盤涼調蘿蔔絲,滿腹燥氣就像遇上冰雪一樣消了!
把其他的飯菜都撤了,改上了蘿蔔絲,煮花生米,松花蛋和圓蔥等涼菜,味重的菜只有一道香辣牛肉幹。
李薇把孩子們都哄回去,叫他們快點睡覺,現在都快九點了,早就過了他們平時睡覺的時辰了。三阿哥和四阿哥都是頭剛挨上枕頭就睡著了,二格格和弘昐都大了,想得多些。對他們兩個,李薇也沒再藏著掖著,只說了一句就安慰住他們了。
她說的是:“只看你們阿瑪能趕過來,你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也是。二格格轉過來這個彎就回去歇著了,弘昐不太一樣,他悄悄對李薇說:“額娘,我會爭氣,不會叫你再受委屈。”
他話音剛落,李薇就搖頭,認真的說:“弘昐,你想上進,額娘不會攔你。但是必須是你自己想上進,而不是為了我和你的姐姐弟弟們。”
弘昐不太明白,她摸摸這個小大人的腦袋,笑道:“等你能想明白這個才說吧。”
他是東小院事實上的長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連比他大的二格格都當成要保護的人了。搞得李薇發現後,既欣慰,又苦澀。
明明父母雙全卻早早成長,這只能說是父母做得不合格。
等弘昐也睡下後,她才回到正屋,進去後看到四爺正在就著小菜喝酒,臉都喝紅了。
她嫁給他這麼久,還沒見過他借酒澆愁。
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她才慢慢走過去坐在他對面,把酒壺拿過來道:“我陪爺喝兩杯?”
四爺笑道:“你要喝就叫他們溫桂花酒來,這個你喝不了,太辣。”
叫玉瓶溫了桂花酒送進來,兩人對飲。
李薇對蘿蔔絲、花生米都不感興趣,只挾香辣牛肉幹吃,一口肉一口酒,不一會兒也面帶紅暈,眼帶水意。
說她對剛才的事毫不在意是瞎話。她不介意自己下跪,跪福晉跪他都不是第一回。但是嚇著了孩子們,叫孩子們害怕,這讓她受不了。
酒意上湧,她含著淚想我就做一回小白花,給福晉上一回眼藥!可眼淚要落下來時卻又給她吞回去了。
她覺得這種行為噁心。
福晉想噁心她,隨便。她不想自己噁心自己。
換個角度想,福晉最近這麼折騰她,不正說明她過得太好太好了,都叫福晉嫉妒了嗎?
姐過得比你好,雞肚死你!
她要努力比現在過得更好,叫福晉繼續得紅眼病去!
安慰完自己,也打定主意不抱怨不小白花說‘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應該XXX’,她就當這回事沒發生過。咱繼續過咱的日子。
她放下這口氣,發狠使勁吃那盤牛肉幹,一小碟牛肉幹怎麼經得住她這麼吃?很快見了底。她還在繼續挾盤子底的肉絲,叫四爺歎道:“愛吃就叫他們再上一碟。”說著,他挾了一筷子蘿蔔絲放到她的碟子裡。
“吃這個,下下火氣。”他道。
李薇眼一瞪,他避開她的目光端著酒杯輕輕笑起來,道:“火氣大,又不捨得對著爺發,又不肯哭一哭,可不就把自己憋壞了?不吃蘿蔔絲,是打算明天嘴角起泡喝黃連水?”
她下巴一揚,很爽的說:“我不生氣。為別人氣著自己一點都不值得。”
四爺好奇的看著她,逗她道:“真不生氣?都被人扇到臉上了,還能不生氣?”
李薇叫他說的又勾起了火,當著和尚說禿驢,有這麼揭人短的嗎?
她只好運運氣,壓低聲道:“她那是嫉妒我。”
迎向四爺的目光,她直視他道:“我過得好,她嫉妒我而已。我都過得比她好了,偶爾叫人扇一巴掌,就當我拿這個換了如今的好日子了。”
四爺自失的一笑,自言自語道:“你這樣說,倒叫我無話可說了。”
他放下酒杯,握著她的手慢慢道:“以後……這種委屈只怕你還要常常碰到。有時,你傲氣一點不是壞事,太講規矩就該被人欺負了。”
李薇不太敢相信她聽到了什麼,她遲疑道:“爺,你的意思是……”她試探的看著他,見他微微點頭,簡直不敢相信!
四爺輕聲道:“當著人的面,爺沒辦法明著護你。你自己立起來,才能叫孩子們不受委屈。”
李薇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半天才說:“……那、那我能多不講規矩啊?”
他看她這樣笑了,放鬆道:“就你這樣的,可著勁驕傲大概也就是個普普通通吧。爺見過不講理、沒規矩的人多了,你能有他們一分的功夫,在這府裡就不需爺擔心了。”
府裡的第二代都漸漸長大,福晉也不再克制自己。素素要還是以前的樣子,只怕弘昐他們幾個以後會有更多的苦頭吃。今天晚上的事只是個開始,福晉要是想‘管教’孩子,以素素的性格,只怕會在孩子們吃虧後才反應過來。
這樣說來,四爺反倒覺得今晚的事來得正好。
既能素素敲了警鐘,他也能點撥她兩句。希望她能領會他的心意吧。
剩下李薇被他那番話搞得好幾天都思緒翻騰。她怎麼覺得她越來越有炮灰女配的範了?這叫什麼?奉旨跋扈?
慶生會後隔了幾天,正院來人說叫大格格叫二格格過去玩。
二格格過來問她。李薇道:“你呢?想不想去?”
二格格覺得彆扭:“我不想去。去那邊,肯定要給福晉請安……我不想去。”說完她就後悔了,悄悄抬頭看額娘。
誰知平時都會教育她一番的額娘卻說:“不想去就去前頭找你兄弟玩去,這邊就不必你擔心了。”
二格格雖然不明白這是怎麼了,不過能去前面騎馬射箭還是很高興的。等她走了,李薇對柳嬤嬤道:“您去打發人走吧。”
柳嬤嬤剛才從頭看到尾,她倒是有心勸兩句,可李主子左性大,拿定主意的事不愛聽人勸。
她只問:“那奴婢怎麼說?”
李薇笑道:“簡單,就說二格格去前院騎馬了,正想找大格格一起騎呢,問大格格樂不樂意一塊去好了。”
柳嬤嬤領命而去,話很快傳到正院。福晉先得到消息,她感到一種朦朧的來自李氏的敵意,可又不確定是不是她多心。畢竟李氏一直以來從不禁止二格格到正院來,好多次還是二格格主動過來找大格格她們的。
莊嬤嬤還在等她的話,她道:“去問大格格想不想去?”
大格格回話說想在屋裡玩牌,外面風硬不想出去。
李薇得到回話並不吃驚。大格格一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叫二格格去找她玩簡單,叫她跟二格格去騎馬就難如登天了。
又過了幾天,弘暉回來了,正院叫弘昐兄弟兩個去正院量尺寸,說是福晉新得了一些好皮子,打算給幾個阿哥都做一件皮袍子。
李薇給回了,道:“大阿哥難得回來,弘昐他們幾個去年做的還有呢,謝過福晉的好意,叫都給大阿哥做吧。”
這話傳回正院,正如一巴掌響亮的扇在福晉臉上。
莊嬤嬤回話時都不敢看福晉的臉色。
半晌,福晉淡然道:“把這幾件皮子給東小院送去。”
早給幾個阿哥都準備好了皮子,莊嬤嬤親自領人捧著皮子送到東小院,卻連側福晉的面都沒見著。柳嬤嬤出面收了皮子,問側福晉怎麼不見?
柳嬤嬤笑呵呵道:“我們主子這幾日正忙著,抽不出空來,倒是怠慢您了。”
莊嬤嬤一臉驚色:“這怎麼敢當?奴婢也只是替主子跑腿而已。”
可抬出福晉,仍然不見柳嬤嬤回去稟報。莊嬤嬤坐著喝了一肚子茶,憋氣回去了。見了福晉也只能說沒見著側福晉的人。
“側福晉說是忙著,奴婢想著怎麼著也該給側福晉磕個頭,這才等了一陣子。回來晚了,主恕罪。”莊嬤嬤話說的巧妙,福晉卻不接這話茬。
叫莊嬤嬤出來後嘀咕,前頭是福晉跟人頂,後頭人家出招了,您怎麼又縮了?
福晉在屋裡,深深歎了口氣。
沒想到李氏硬氣起來,居然真敢把她的面子一樣樣全掃到地上去。這跟她以前一點都不像啊。
她回想起這些年對李氏的印象,那個一見她就規矩低頭,眼也不敢抬的李氏。就算有寵,有子,卻從來沒有染指府中權力。弘昐不能進宮進上書房,也不見她對四爺吹枕頭風。
她如今怎麼會這麼大膽?
她就不怕別人說閒話?
她就不怕四爺知道?
福晉百思不解,她甚至連李氏是怎麼會突然改變態度的都不知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