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屋簷下是滴滴答答的雨幕。
今早四爺出門時還贊了聲,說現在這個天氣她懷孩子不受罪。
李薇也覺得好,就是玉瓶她們要辛苦了。
接連的陰雨天氣,洗的衣服都沒辦法曬,再加上夏天換衣服勤快,她們只好把洗乾淨的衣服烘乾。說實話,這還是李薇第一次看她們怎麼洗衣服,真的很費勁。
不管是在李家時還是在這裡,內褲和肚兜都是她自己洗。沒辦法,貼身的衣服叫丫頭洗恥度太大。
穿在外衣裡面,內衣外面第二層的細棉裡衣就是玉瓶她們洗了。但她沒想到她們洗的時候是不敢擰的,而是平展的鋪在粗布上,再覆上一層粗布來把水氣吸走。重複幾遍後,再用熏爐烘乾。
大個的銅香爐足有半人高,磨盤那麼大。玉瓶和玉盞一起用細竹杆架著衣服,懸在香爐上方寸許處。要這麼堅持到衣服烘乾至少要一個時辰。
然後一再重複這個過程。
李薇都看愣了,她從來沒認真看過她們是怎麼幹活的。不由得問:“這樣也太麻煩了吧?沒有更方便的辦法嗎?”
“用湯婆子也行。”玉瓶笑道,“主子別看我們這樣好像很累,比起蘇公公他們可輕鬆多了。”
“哦,爺不喜歡熏香的味。”李薇馬上明白了。
四爺每天換下的衣服比她只多不少,而且他還不喜歡熏香和炭氣,衣服上最好只保留皂角的清香。
這麼一想,蘇培盛他們的工作確實要更複雜了。
有比較才有收穫(?),李薇好奇的也想試試,結果撐著竹杆不到一刻鐘胳膊就酸得抬不起來。玉瓶她們就是純粹陪她玩了,接過來笑著說:“主子沒幹過才會撐不下來,其實這麼站著一點都不累。”
就沒有更方便的辦法嗎?
玉盞道:“用湯婆子來滾也行,就是要一直彎著腰。”
李薇就想到掛燙機這個東西。叫人取來一塊平滑的木板,把衣服掛上去,再拿裝了熱炭的湯婆子去滾。
玉瓶倒覺得這一招不太好用,因為要不停的動胳膊,可蘇培盛卻連聲道好,立刻學去了。
四爺知道了以後,也誇她這個辦法好。
“每逢陰天曬不成衣服,蘇培盛他們都要忙上一陣子。這麼著烘就快多了。”他道。然後四爺就想了個更出奇的招,他叫人在其他的屋子裡燒上了火牆,然後把衣服掛在牆上。
蘇培盛他們就更輕鬆了,只要找人在那裡看著就行。後來玉瓶她們也這麼烘衣服。
小蘇一把的李薇十分滿足,好幾天心情都很好。
陰雨天也很快過去了。宮中傳來良妃不好的消息。
宮中的妃嬪們偶爾生個病是不會引起太大的反響的,有時連就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當然也不會特意通知宮外的人。良妃這個事倒是托了八爺的緣故,才一有不好就傳出消息來了。
皇上今年一直在暢春園,宮裡的消息肯定是會送到園子裡去的。良妃這個不好就是真的不好了,基本就是藥石無效在等死了。
這時,如果皇上對良妃有感情,總會有一二恩旨下發。比如要太醫加緊醫治啊,表達一下對良妃這麼多年侍候的感情啊等等。
哪怕只是個口諭也是個意思。
但暢春園就一直毫無動靜,宮裡也就是惠妃肯在這時伸把手幫幫忙,餘下包括承乾宮佟貴妃都只是傳話叫太醫‘勉力醫治’。
李薇會知道是十分意外的,因為八福晉親自跑到園子裡來的。聽蘇培盛說:“郭絡羅氏直接堵著園子的門,也不好叫她的車在那裡停著,這才請進來的。”
八福晉現在已經不能稱八福晉了,八爺成了光頭阿哥,她也只是個郭絡羅氏。
皇上前腳抹了八爺的貝勒,她後腳就上摺子請辭尊位。雖然夠氣魄了,但摺子根本到不了皇上跟前,內務府就給她辦了。
聽四爺回來說,郭絡羅氏的摺子裡十分不客氣。
“難不成皇上還不能去了老八的貝勒了?不知所謂!”四爺憤怒的說。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前頭皇上廢太子,圈直郡王時怎麼不見他們家裡的人出來喊說皇上不慈?就把老八的貝勒給卸了而已,還沒圈他呢,老八媳婦這就跳出來了?
“這一家子就沒一個懂規矩的!安親王府也不知道怎麼教養的!”
四爺發了好大的火,足足從八爺到八福晉到安親王府罵了個遍。
李薇倒是覺得郭絡羅氏如今是破罐破摔了,所以她就敢上摺子說皇上不慈,也敢堵著圓明園的門。她那摺子沒人敢往上遞,她不要命別人要好吧?所以她堵門,四爺也只能讓她進來。
然後就給送到福晉那裡去了。
然後郭絡羅氏非要來九洲清晏見她。
然後,李薇只好坐上肩輿去給她見。讓她跑九洲清晏來是絕對不可能的。
四爺從聽說她堵門起臉色就黑得像鍋底,坐在屋裡讓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大聲喘氣。福晉那裡的人過來哆哆嗦嗦的說‘郭絡羅氏想來給李主子請安問好……’。
四爺直接道:“叫她不用費心了!”
那個丫頭都快哭了,跪著也不敢走,強撐著繼續說:“……郭絡羅氏說一定要見到李主子,說來一趟不拜見不合適……”
她耍賴,他們能怎麼辦?
四爺要真能把她直接轟走,也不會叫她進園子了。
看四爺氣得都要怒髮衝冠了,李薇拍拍他的手,道:“那我就去見見她吧,至少看看她的來意。”
四爺叫她這麼一拍,火氣下去了點,轉頭道:“蘇培盛!跟著你李主子過去!”
蘇培盛趕緊麻利的跪下:“喳。”
備好肩輿,她坐上去帶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到了宇素心堂。
宇素心堂的正屋裡,郭絡羅氏遠遠的聽到人聲,看到一大隊人過來,中間高坐在肩輿上的是個身著常服,大著肚子的年輕婦人。
郭絡羅氏心氣不平,但也只是冷笑兩聲,剩下的話都叫她憋回肚子裡了。
等那李氏被人簇擁著進來,郭絡羅氏起身相迎,避到一旁。等她落座,郭絡羅氏端正跪下行了個大禮,額頭幾乎是貼著地面,道:“郭絡羅氏請側妃安。”
元英坐在上頭一句話都沒說。剛才郭絡羅氏進來時,她並沒叫她把這禮行下去就給扶起來了。
沒想到李氏竟然就這麼穩穩坐著叫她行了全禮。
李薇都覺得自己聽到下面郭絡羅氏咬牙切齒的聲音了。
不過想想剛才四爺被她氣得沒辦法的樣子,她就覺得小出一口氣是很正常的。
郭絡羅氏現在不就是耍賴皮嘛。她的來意,四爺和她早就猜到了。良妃重病,八爺自然是想去看望良妃的。但他現在想進宮可太難了。就是想去暢春園找皇上求句話,他都進不去暢春園的大門。
至於宮裡,良妃自己不傳召,八爺府就是再想往裡遞牌子也遞不進去的。理由都是現成的:良妃病重,怎麼能見外人呢?那不是打擾娘娘養病嗎?
她來之前,四爺就說了:“這事老八不去求老九,跑來找我幹什麼?不過是宜妃也不想趟這個渾水罷了。”
世上總是錦上添花的多。八爺這一倒,良妃這邊就成了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惠妃叫四爺說那是‘一丘之貉’,烏鴉落到豬身上,誰也別嫌對方黑。她肯去幫良妃,未必別人也肯。
何況,八爺給惠妃遞牌子求進宮也是可以的。
只是八爺不想再麻煩惠妃,死道友不死貧道,還是四爺出來背這個黑鍋吧。
在八爺府裡時,郭絡羅氏說:“我去找四哥,我就不信我跪在他面前,他能不應我!”
八爺這段日子瘦了很多,整個人倒與當日的直郡王仿佛了。他笑道:“四哥最近常常做好人,對兄弟們都有情有義。我想他也不會避而不見。”只是這好人做得太多了,皇阿瑪就該不放心了吧?
我的好四哥,到時你該怎麼辦?
李薇等她大禮參拜完畢,才笑道:“請起。咱們也好久沒見了,一向可好?”
聽四爺跟她一一說完,她就覺得瑪蛋這一對夫妻太不是東西了。這不就是道德綁架嗎?四爺不應他們,那之前的有情有義就打了折扣。他對十三好,對太子好,對直郡王好,怎麼對八爺不好?果然也是看人下菜?
可四爺憑什麼就要被他們利用呢?真幫了這個忙也落不到好,人家還要笑話他傻。
反正四爺在九洲清晏裡是越說越生氣,氣到最後手都有點抖,臉都發白了。起身在屋裡疾走轉圈,跟困獸似的。
把李薇心疼壞了,所以她來的時候就想好了,非要好好刺一刺郭絡羅氏不可。
郭絡羅氏也不起身,慘笑道:“借側妃的吉言,我們一定還好。”
聽她話裡話外都把‘側妃’掛在嘴邊上,就知道郭絡羅氏今天沖她低頭肯定也內傷不輕。
知道你不痛快,我就痛快多了。
李薇才不介意‘側妃’呢,你不樂意起就接著跪吧。以為真能跪得我過意不去?對不起想太多。
“那就好。”她笑盈盈的,“我們爺前一段還說八爺該放寬心胸,皇上仁厚憐下,只要八爺日後改過,他們兄弟一定會替八爺說話的。”
郭絡羅氏恨得幾乎要吐血,一個漢軍旗小門戶出身的女人,一朝得勢竟然也敢小看胤祀?她輕飄飄的幾句話就給他定了罪,欺人太甚了!
屋裡一時靜了些。
所有的太監丫頭全都目光放空,蘇培盛習慣性的面無表情,心裡快笑翻天了。沒想到李主子也挺會氣人的,有他們王爺的幾分真傳了。
郭絡羅氏明顯看著是不想跪了,大概是想沖上來打她?
李薇還期待了下,結果她又跪好了。只是她也不裝卑微,裝可憐了,直接對李薇說:“今天來是想求側妃在王爺面前替我們八爺說兩句好話,我們爺自從聽說娘娘在宮裡不好的消息,就茶飯不思,日夜難安。想請王爺替我們八爺遞個話,看能不能叫我們八爺進宮見娘娘一面……”
李薇也很公式化的回道:“這事我都是聽我們爺的。”跟著她轉頭看福晉,“福晉說呢?”
反正這事四爺不想沾,她就不能給郭絡羅氏賴上來的藉口。
基本上,郭絡羅氏會非要見她,她才不信這裡面沒有福晉的手筆呢。
因為她這麼一問,連郭絡羅氏也看福晉了。
元英頓了下:“……這事還要我們爺做主。”
李薇這才滿意笑著看郭絡羅氏。她和福晉都不應,郭絡羅氏又見不著四爺,她就是在這裡耗個十天半月的,最後丟的也只是八爺的臉。
以郭絡羅氏對八爺的心,她是肯定不會走到這一步的。
求一次就夠了,她不可能會天天來求。她的心氣高,求一次不成都能恨死他們了。
郭絡羅氏慢慢的起身了,她的眼神掃過福晉時,那就是‘你怎麼能如此冷酷如此傷我的心’,看李薇時就是刻骨銘心的仇恨了。
果然不應她就要被她恨了。
李薇表示無壓力,心道想報仇等下輩吧,這輩子八爺都不可能翻身了哦耶。
她果然沒有再糾纏就匆匆告辭了。李薇也愉快的跟福晉道‘您歇著吧我就不打擾您了’,也跟著告退了。
回到九洲清晏,她把她怎麼氣郭絡羅氏給四爺學了一遍又一遍。一開始四爺聽得挺痛快,擊節讚賞。
到晚上時就含笑聽,一邊聽一邊給她挾菜。
“好,你說的對。來嘗嘗這個芙蓉蝦球。”他笑道。
李薇把芙蓉蝦球吃完接著說,他呵呵笑著聽,再道:“沒錯,就該這麼說。嘗嘗這個蛋餃。”
痛快的耍過威風後又美美的吃了一頓,今天真是幸福美滿。
等用過晚膳,四爺去寫字了,她坐在他身後的榻上串珠子玩(真是百玩不厭),嘴裡哼道:“……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
前面的四爺聽她翻來覆去老哼這兩句小曲,仔細一聽手上就是一滑,半晌無語。
旁邊侍候筆墨的王朝卿早聽到了,一直面無表情,心想:李主子真是直白的人。看四爺寫壞了,悄悄收了這一張,再鋪上一張新紙,默默站著。
李薇越哼越歡樂,啦啦啦的唱:“欠了我的給我補回來,偷了我的給我交出來!閃閃紅星的表白,是我們的對白(?)”詞好像不對?不過穿過來這麼多年能記得最主要的幾句已經不錯了。
四爺這字算是再也寫不下去了,收了紙筆過來看她串珠子,捧茶好奇的問:“紅星是什麼意思?”
星星不是黃的嗎?
李薇一時沒反應過來,跟四爺對視半天才恍然大悟,然後就猶豫該怎麼解釋,最後含糊道:“隨便唱的。”
四爺早猜到了,不過因為很應景也很想笑,何況素素這是替他出氣。看她這麼得意,他心裡也是很舒服的。
他道:“太白話了。”
本來就是白話歌啊。難不成要換成文言?食之宜嘔,索之宜返?那就完全沒那個味道了嘛。
她這麼說,四爺笑得開了花(笑容好大,嘴都咧到耳朵根了),放下茶碗道:“是,說得不錯。”
事後,四爺送了一個仿製的天體儀給她。
上面有好多小星星的標誌,四爺握著她的手去摸黃銅表面的凸點,告訴她這是什麼星,在天空的什麼位置,那是什麼星,在哪兒哪兒。什麼星是夏天能看到的,什麼星是冬天才出現的。
李薇第一次直觀的認識了北斗七星,什麼天樞、璿璣等。
四爺的教學還很寓教於樂,配合著很多的神話傳說和故事,還說她書房裡擺的那部《西遊記》裡有很多神仙,比如太白金星。
李薇永遠記住了太白金星其實就是天空中的啟明星。
然後隔了幾天,她才知道四爺為嘛送她一個天體儀還給她上天文課,都是因為她那天唱的‘閃閃的紅星’……
李薇內牛滿面,紅星其實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的象徵……這個是不能說的,她還是認了四爺把她當成‘連星星顏色都分不清的’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