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好生聰明,這麼小便能自己吃東西了!白芍你方才看見了嗎?”宋媽媽立刻從怨恨中醒來,朗聲大笑。
“看見了,看見了!”白芍喜不自勝,忙給大少爺擦拭嘴角的奶汁,讚道,“二少爺如今也有六個月大,不能翻身,不能坐起,不能爬動,時時刻刻要奶娘抱在懷裏,不得撒手,否則便哇哇大哭,好幾次哭得背過氣去。那模樣才像個傻子呢!”。
“女要富養,兒要窮養。咱們侯府的少爺,生下來隻能配一個奶娘,長到兩歲須得斷奶,三歲須得自立,洗漱穿衣從不經手他人,五歲進學,六歲習武,門風堂堂正正,出了多少國之棟梁……”許是想起侯府現在的落魄,宋媽媽說不下去了,轉而冷笑道,“你看那賤婢養的賤種,身邊光奶媽子就有四個,仆婦丫鬟數十個,冷不得、餓不得、連自己抬胳膊腿兒也嫌累,便是日後長大了,也是個廢人!”。
小丫頭連連點頭表示讚同,從包裹裏取出三個銀錠子並幾百個銅錢,低聲道,“媽媽,這些錢是咱們蓬蒿院所有的花用,哪天要是用完了,老爺真會把大少爺攆出去?”。
“王象乾什麼事幹不出來?攆出去,怕沒有那樣簡單。”宋媽媽一麵喂奶,一麵皺起眉頭,周身氣息十分陰鬱。
“我聽柱子哥說,說,”小丫頭欲言又止。
“說什麼?”宋媽媽豎起眉毛。
“他說偶有一次,聽見虛雲觀主對老爺說大少爺既是前來討債的,這四十兩銀子一旦用完,自會脫離肉身重新投胎,叫老爺做好黑發人送白發人的準備。老爺還假惺惺的哭了一場。”
“虛雲觀主,王象乾,不過是一丘之貉罷了!一個裝神弄鬼,一個興妖作孽,早晚有一天會遭報應!”宋媽媽食指抵唇,警告道,“這話日後不可再說,咱們大少爺定會活得長長久久。雖說,雖說小姐也做了同樣的夢,但隻要這定魂鏡在,又仔細著花用,少爺暫時不會有事。時間還長,少爺究竟是什麼命數,咱們可以慢慢看,慢慢想辦法。無論他是什麼來曆,既托生在咱們小姐肚子裏,就是咱們的主子。”。
“白芍明白,白芍會好好照顧大少爺。這四十兩銀子我們仔細點用,可以用很久,我家一年也花不了五兩銀子呢。”
“嗯,好孩子,快把錢收進匣子裏,落上鎖,這可是咱們的全部財產了。”宋媽媽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
有姝打了個飽嗝,心道自己親娘怕是也對那個夢頗為在意,否則不會從出生到現在,連麵兒都不敢露。母親自身難保,父親無情無義、寵妾滅妻,身邊還有一隻厲鬼徘徊不去,想要順利長大真是個頗為艱難的任務。好在兩人帶來了幾麵陰陽鏡,可暫時遏製厲鬼,對自己還有幾分忠心,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思及此處,有姝兩眼發直,又陷入冥想當中,把虛雲觀主斷言自己會早夭那番話完全忽略了。
掛上定魂鏡之後,陰風許久沒再光顧蓬蒿院,反倒是別處院落的人,紛紛出現身體發寒、頭暈腦脹、精神不濟等症狀。起初沒人管,忽有一天,連林姨娘都染上了這毛病,王象乾才重視起來,請了虛雲觀主查探。
“乃是西麵邪崇作祟。”虛雲觀主指了指蓬蒿院的方向。
王象乾臉色發黑,急忙追問,“可有破解之法?”。
“先把邪崇逐出,貧道再做一場法事,便可無礙。”虛雲觀主甩甩拂塵,一派高人形象。
王象乾連聲答應,讓管事包了一百兩銀子遞與道童,然後命人把蓬蒿院的討債鬼遠遠送到老家去,去了也不讓進祖宅,而是隨意發配到鄉下的莊子裏。王象乾的正妻宋氏聽說消息後暈倒過去,醒來哭哭啼啼要兒子,卻聽丫鬟仆婦說,大少爺早就離開了。
一輛破舊的馬車上,剛滿一歲的有姝正捏著一塊核桃酥,慢慢磨新長出來的門牙。宋媽媽抱著他,麵色十分難看。白芍捧著錢匣,眼眶微微發紅,可見之前曾哭過一場。
“怎麼能這麼狠心?真是個畜牲!”宋媽媽喃喃自語。
“何止,應是畜生不如!”白芍追加一句,緊接著焦慮道,“媽媽,咱們日後可該怎麼辦?”
“新城是王象乾老家,如今王家人靠著他紛紛發跡,在新城乃地方一霸,咱們勢單力薄,此去算是入了虎狼窩。林氏心狠手辣,她要是向莊子裏的人囑咐一句二句,大少爺就危險了。待我想想,待我想想。”宋媽媽六神無主。
“不如我們帶著大少爺逃吧!”白芍捂緊錢匣,低聲提議。
宋媽媽沉思良久,終於下定決心,“行,咱們逃!好在來蓬蒿院之前,小姐已經消了咱們的奴籍,隻要躲過王家的抓捕,日後也就清淨了。咱們先把大少爺安安穩穩的養大,日後等他出息了再回去與小姐相認。”
有姝表情木訥的磨牙,心裏卻在暗暗衡量利弊。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逃走比前往新城更有幾率活下來。去了新城,他就是案板上的肉,那所謂的林姨娘想怎麼宰割自己都行,還能拿自己轄製母親。若自己離開,對母親而言反倒是種解脫。
那便走吧!思及此,他咿咿呀呀的喊了兩聲,還用小拳頭捶了捶身邊的軟枕。
宋媽媽見狀笑開了,歎道,“瞅瞅,大少爺也同意了。那咱們好好合計合計。”話落命白芍附耳過來,嘀嘀咕咕的說了一陣。
二人計定,路過某個小鎮時讓車夫停下,好生歇息一晚。所幸王家並不在乎大少爺的死活,隻派了一名管事和一名車夫跟隨,宋媽媽花了幾百個大錢置辦了一桌好酒好菜,請二人享用,席間頻頻勸酒,好話連篇,將二人灌得酩酊大醉,然後拿上行李,與白芍連夜離開。
宋媽媽從小在鄉野長大,趕車這種活計壓根難不倒她,一夜功夫已到了千裏之外。當管事與車夫醒來時,身上的錢財已被搜刮一空,人和車全都不見了,想要給主家送信,又擔心把實情說出去會被打死,幹脆也逃之夭夭。
王家許久未曾收到幾人平安到達新城的消息,隻得派人去尋。找到幾人曾經住宿的客棧,才知道他們分頭逃了。王象乾本就不喜歡這個兒子,自然不會擔心他的死活,裝模作樣的找了幾天便作罷。林姨娘更是樂見其成,吹了好幾夜枕頭風,讓王象乾直接把嫡子從族譜上抹除,對外便說暴病而亡。
王家唯一傷心欲絕的人便是宋氏,然而夜深人靜時細細一想,也就明白了宋媽媽的苦心,知道兒子留在王家早晚也是一死,不如離去。從此以後,她閉門謝客,吃齋念佛,希望能為兒子積一些功德,好叫他平平安安地長大。
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宋媽媽沒往遠處躲,而是來到大明皇朝的龍興之地梁州。梁州離上京隻有三天路程,占地麵積不大,卻十分繁華,大明皇朝的頂級世家大多發跡於梁州,並在此處建有祖宅,派人精心照護。故而梁州的防衛非常嚴密,街上整日有官兵巡邏,料想王家沒有那個膽子,更沒有那個臉麵,派家丁在城裏大肆找人。
宋媽媽猜測的沒錯,王家果真沒敢讓人去權貴雲集,格局複雜的梁州尋找,反而宣布了嫡子暴病身亡的消息。幾人於是安安心心的在梁州住下。
宋媽媽不敢輕易動用小姐留下的銀兩,把自己和白芍的值錢首飾拿去當了,在城郊一處名為玉水村的地方租了座農家小院居住,靠做繡活維持生計。
不知不覺,有姝便長到了五歲。由於宋媽媽存了把大少爺培養成才,日後回去與小姐相認,好叫小姐揚眉吐氣的心思,那四十兩銀子根本不敢動用。雖說在鄉下生活花不了幾個錢,但等大少爺長到六七歲,可以進學了,光束脩一年便要五六兩銀子,更別提日後科舉考試的種種費用。若僅是培養一名童生或秀才,四十兩銀子足矣,但要培養出一名狀元,花費至少在白兩銀子以上。
宋媽媽再能幹,一年頂多也就賺個一二兩銀子,所以還得節衣縮食、開源節流。故此,家裏的日子過得很是緊巴,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五穀雜糧,隻有年末才能嚐到一點點葷腥。好在有姝是從末世穿過來的,對於現在的生活非但不覺得苦,反而十分滿意。對他來說,能吃飽飯就是最大的幸福,別的都可以不用計較。
然而,世上總有那麼幾件事不盡如人意,現在的日子的確比待在王家好過很多,但那隻討債鬼卻也跟了過來。宋媽媽離開時不忘拿走幾麵陰陽鏡,一一懸掛在租住的小院內。起初兩年的確管用,但那討債鬼吸多了陽氣,竟慢慢凝出實體,再也不害怕鏡子的反光,時不時便去加害有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