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慣於聽之前的人唱,便對送茶來的小二問道:
「之前那父女唱的挺好,怎麼換人了?」
小二不知楚慕身份,但見他衣著華貴,器宇軒昂,不敢隱瞞,歎息道:
「這位客官有所不知,從前唱的姑娘跳河了,她老子也沒心唱了,我們老闆只好又另請了一對師傅過來,客官您要不點一首,這兩位師傅唱的也挺好。」
說完,小二給楚慕送上了點戲的冊子,楚慕翻看的時候,林欽、韓風和紀舒從門內進來,看見楚慕坐在這裡,便一同過來,楚慕讓他們各自坐下,仍沒忘記問小二:
「你繼續說,她好端端的怎麼跳河了?」
韓風坐下後自覺倒茶,不解問:「誰跳河了?」
楚慕指了指評彈臺上的人,韓風不止一回陪楚慕來望江樓,自然看得出臺上的人換了。
小二等著楚慕點戲,左右看了看,略微湊近楚慕他們道:「小的與貴客們說,貴客們莫張揚。聽說是給權貴糟蹋了,一時想不開。」
楚慕聞言『啪』的合上戲冊子,擰眉問:「哪個權貴?天子腳下,誰人敢如此囂張?」
小二擺擺手,壓低了聲音勸:「客官小點聲兒,別問了,省得惹禍上身。那位可不是咱們尋常老百姓惹得起的,便是當官兒的也惹不起。」
小二這麼說,楚慕就更好奇了,紀舒拍了下小二的肩膀,笑道:
「你且說說到底誰,咱們掂量掂量。」
小二讓四人往中間靠靠,確定沒別人能聽見之後,才對四人說出了個人:
「當今的攝政王爺,楚慕。」
「……」
有那麼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
小二見他們這副神情,只當他們是被嚇到了:
「夠有來頭吧?這可是尊惹不起的大佛。咱大楚頂尖尖兒上的人物,連皇上都得聽這位的。要我說那姑娘也是想不開,被這樣的大人物相中了,還有那不從的?祖墳上冒青煙的事兒,趕緊收拾收拾進王府做姨娘才是正經啊,還跳河……如今屍骨涼透,老父傷心欲絕,也不知圖什麼。」
小二邊說邊發表自己的觀點,還一副為那跳河姑娘可惜的樣子,牙花子嘖嘖的,見先前還和顏悅色的公子哥兒臉色突然就黑了下來。
韓風他們臉色也不見得多好,韓風問:「不是,你們怎麼知道是……是……攝政王楚慕的?妄議王府之事,可是要殺頭的。」
「姑娘是被攝政王府的下人帶走的啊。這還有錯。」小二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一股腦兒說了,見楚慕看半天戲冊子,湊上前問:
「這位爺,您到底點什麼戲?選好了嗎?」
楚慕把戲冊子往小二身上一甩,冷聲道:「滾蛋。」
小二被嚇了一跳,見客人生氣了,也不敢多逗留,撿起戲冊子就趕緊跑了,回頭讓老闆看見他惹客人生氣,那可是要扣工錢的。
小二走了以後,韓風,紀舒和林欽互相交換了幾個眼神,此情此景雖然很讓人氣憤,但同時也很讓人尷尬。
韓風勸道:「升鬥百姓知道什麼呀,人雲亦雲罷了,市井之人特別喜歡造謠那些對他們來說遙不可及的人的事情,爺您別這種人生氣。」
紀舒也道:「是啊,爺。犯不著為這種事兒氣著自個兒。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東西,哪兒見過王府的人,分明胡說八道。」
林欽卻有不同疑問:「那萬一真是王府的人呢?」
突然間,三人的厲眸有致一同瞪向了他,林欽的天靈蓋受到了猛烈衝擊,果斷識相:
「啊,誤會!肯定是誤會!怎麼可能是王府的人呢。咱王爺看起來也不像是那種強搶民女之人啊,咱王爺要什麼樣的天仙國色沒有,犯不上搶啊是不是?哈哈。」
楚慕一拍桌子,冷著臉猛然起身,拔腿便往望江樓外走去。
韓風和紀舒趕忙跟上,只有剛塞了塊點心的林欽搞不清楚狀況在後面喊道:
「哎,那咱還喝酒嗎?」
紀舒回頭回了一句:「把賬結了,回家喝自己吧。」
林欽:……
楚慕乘興而出敗興而歸,回到王府就讓韓風和紀舒去查。
「限你們三日之內查清此事。」
韓風和紀舒有點無奈,韓風說:「王爺,此事也許就是空穴來風,老百姓知道什麼呀,咱們就是查也查不到謠言的根源。」
「先找苦主,再探緣由,非要把這件事給我查的清清楚楚不可,無論是有人冒名王府,還是有人背後散播謠言,哪一種緣故,本王都不能姑息,總之非要給我全查出來不可。」
楚慕都這麼說了,韓風和紀舒自然只有領命的份。
紀舒手底下有專門搞暗查的人,但平時他們查的都是些貪官污吏,再不濟也得是什麼知府,縣官之流,查升鬥百姓還是頭一回,更別說查的還是件捕風捉影的事情,有沒有這回事都兩說。
不過,紀舒查了兩天之後,還真給他查出了些端倪,叫上韓風來給楚慕稟報了。
「王爺,確有其事。那賣唱的姑娘確實因為被人糟蹋跳河死了,帶她走的也確實是王府的人。」紀舒說。
這件事他萬萬沒想到居然是真的,若不是前後徹查,還只當是流傳。
「誰幹的?」楚慕聲音漸趨陰冷。
紀舒據實相告:「您知道是誰糟蹋了那姑娘,就知道是誰幹的了。」
「顧柏榮,如夫人的親哥哥。賣唱的姑娘跳河死了以後,她爹等蘇州的親戚來了,就去顧家鏢局鬧過,當時還驚動了官差,最後顧柏榮見事情鬧大了,就想私下裡和解,那死去姑娘的爹要三萬兩安葬費。」
楚慕疑惑:「這錢顧家出了?」
紀舒點頭:「出了。不過,顧柏榮只給了一萬兩,後來又搶回去八千兩,因為他搬出了王府的名頭,那姑娘的爹一聽他跟王府沾親帶故,哪兒敢跟他討價還價,拿了一點錢也就不聲張了,據說這兩天就要把姑娘的棺材運回蘇州安葬。」
楚慕去年把師妹從江南帶來京城後,怕她在京中沒有根基,無依無靠,便讓她父兄也一同過來,在城裡給他們開設了一家鏢局,人生地不熟的新鏢局,肯定沒什麼生意,楚慕也不指望他們賺錢,只想讓師妹有個娘家可走動。
所以,顧柏榮有錢平事兒讓楚慕很意外,不禁想到了師妹這段時間在王府支取巨大數額的銀子,如今想來,她這銀子用在什麼地方是不言而喻了,只是金額對不上,不知道是師妹沒給顧柏榮那麼多,還是顧柏榮私下扣了銀錢。
不管是哪種結果,都算是完全出乎楚慕的預料。
他對顧家人的印象,還停留在淳樸、熱情、俠氣上,雖然為人方面有小瑕疵,但也從未有過出格的行徑,怎麼來了京城之後,變成這樣了呢?
不過顧家人是什麼樣的,楚慕其實一直都不算瞭解,全都是聽師妹口述,說她父兄在江南如何樂善好施,百里稱頌,但楚慕也從未親眼見過,如今看來,他是不是該派人去江南查查顧家的底細了?
「王爺,此事調查清楚了,咱們要不要有什麼行動?」紀舒問。
楚慕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
「給那父女再送三萬兩去,人死不能複生,讓他們回鄉安穩度日,至於害死人的顧柏榮,本王自有計較,不會讓他逍遙法外。」
「是,屬下明白。」
紀舒離開之後,楚慕也沒心思看書,坐在書案後,盯著燭火發呆,腦中回想著他與師妹當年的事情,師妹清純美好,在他沒有露出身份之前,她對自己就十分照顧,師父罰他頂劍,不許他吃午飯和晚飯,饑腸轆轆之時,是師妹偷偷的給他送來白麵饃吃,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師妹那時含羞帶怯的樣子,清純少艾,那般美好。
顧柏榮的事情,師妹應該不知曉吧。可她偏又拿了銀子……他平生最恨惡人仗勢欺人,更別說,惡人仗的還是自己的勢,若不處理顧柏榮,將來他定還會禍害其他人。
這些瑣事圍繞在楚慕腦中,讓他一夜都沒睡踏實。
第二天頂著一張黑臉去了京兆府,刑部侍郎劉明德和戶部尚書孫囿對他行禮,楚慕也只是瞥了一眼,京兆府尹挺著個肚子,汗如雨下走在前面給楚慕他們帶路。
紀舒把江南貪墨案的李大人鎖了回來,暫押京兆府大牢中。
「王爺,要不還是把犯人提到堂上審問吧,牢裡陰暗潮濕,氣味也不好。」京兆府尹如是建議。
楚慕黑著臉道:
「不必了,就在牢裡吧,他若嘴嚴,牢裡刑具多,省得來回拿了。」
身後一眾官員:……
京兆府大牢確實如府尹所言那般陰冷,倒是沒有刑部大牢裡的血腥氣,關在這裡的人大多是街面犯事,或者像李大人那種為未經大理寺審訊犯人的暫押地,京兆府大牢的管理,自然也不如刑部嚴密,所以只要一聽見有人聲,牢裡就此起彼伏的響起喊冤的聲音,熱鬧的很。
楚慕走在最前面,身後跟了一票官員,突然就聽見在嘈雜的牢房裡響起一道如異軍突起般的咒駡聲。
怎麼說呢,牢裡的犯人大多喊的都是『冤枉啊』『救命啊』『放我出去』之類的話,可那道聲音大段大段,引經據典的謾駡,在牢房裡倒是一股泥石流般的存在。
「攝政王楚慕,禽獸不如,仗勢欺人,強搶民妻,不得好死!你還我嬌妻!蒼天啊,你不長眼。讓楚慕那等惡賊當道,乃是我等黎民百姓之滅頂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