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容似對晏未嵐有所顧忌,即使再如何怒氣滿腹,也不敢做得太過火。「將軍命我們月底之前趕回潯陽,如今只剩下五日,」楚容沒好氣道,「今日務必動身趕路。」
晏未嵐沒有回應,虞笙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我修養夠了,可以上路啦。」
此時不是和天命團撕破臉皮的時候,晏未嵐也不欲和楚容等人鬧得太僵,以免讓人心生懷疑,便道:「可以。」
一行人草率地收拾好行李,除了楚容有馬車可坐,其他人都是騎馬。虞笙看著和自己一樣高的馬,有點發怵,「未嵐啊,我不會騎馬。」
「你和我一起。」晏未嵐將虞笙抱上馬,隨後自己也跨了上去,坐在虞笙背後,雙臂環過虞笙牽起韁繩。「若是身體有不適,告訴我。」
「放心吧,我不會委屈自己的。」虞笙挪了挪臀,在晏未嵐懷裡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晏未嵐看起來是個清瘦修長的美人,但胸膛還算寬厚,可以輕輕鬆鬆把比尋常成年男子瘦小的虞笙圈在懷裡。
楚容在一旁冷眼旁觀,咬了咬唇,道:「晏公子,咱們是要趕路的,你帶著一個拖油瓶,能快得起來麼?」
「比你快。」
站在楚容身後的一名男子道:「楚夫人是哥兒,身體嬌貴,也不便在外頭拋頭露面,自然是要坐馬車的。」
虞笙嘀咕道:「他拋頭露面的還少麼。」
「還有你帶來的那個隨從。」楚容瞟了一眼擎蒼,「他是京城的人吧。」
晏未嵐漠然道:「你欲如何?」
「你身上的嫌棄尚未洗脫,戴罪之身,又怎能再帶他人去潯陽?」楚容道,「趕他走。」
虞笙以為晏未嵐會拒絕,沒想到他沒怎麼猶豫就點了點頭,「可以。」
虞笙向晏未嵐投去疑惑的目光,後者低下頭,將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聲道:「擎蒼擎宇都是暗衛出身,他們會在暗中跟隨。」
由於身份不能暴露,天命團特意避開了官道,挑人跡罕至的小路走。越靠南的地方就越不太平,不少城池被淵軍收復之前經歷了一場大戰,正是百廢待興之時,城內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城外還有從南邊湧來的難民。虞笙第一次離京,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等人間疾苦,忽然就覺得餓了三天就委屈得嗷嗷叫的自己真是矯情透了。
幾日後,他們終於到了天命團的地盤。潯陽乃是大淵南部第二大城池,金陵一戰大敗後,自稱天命將軍的楊錚就帶著敗軍逃往此地。好在由宋晟率領的淵軍也在金陵一戰中傷了元氣,雖成功奪下城池,但也損失了近半的兵力,短時間內無法再全力進攻,這剛好給了天命軍喘息的時間。
進了城,天命團等人無需再做遮掩,騎著馬,大大方方地走在街道上。街上很少看到老百姓,偶爾幾個基本都是女子,不時有身穿紅黃勁裝,頭上綁著明黃色頭巾,腰間別著武器的男子成群結隊地經過。
晏未嵐向虞笙解釋道:「這些人都是天命軍。金陵戰敗後,楊錚下令,所有適齡男丁務必參軍。」
虞笙忍不住道:「他們這身軍服誰設計的,看起來和番茄炒雞蛋似的。」虞笙越看越覺得像,忍不住笑出了聲。
晏未嵐問:「那是什麼?」
虞笙笑瞇瞇道:「沒什麼,一種食物。」
楊錚雖是屠夫出身,卻也是個會享受的。他把老窩安在了潯陽城東,那是一座可供數百人居住的大宅,名為「滿園」,原為一富商所有,崇寧帝南巡時還曾在滿園住過一段時日。
滿園周圍戒備森嚴,每個時辰都有人巡邏,守在門口的幾個「番茄炒雞蛋」認出楚容的馬車,忙迎了上去,「楚夫人回來了。」
楚容在旁人的攙扶下,施施然下了馬車,回到自己的地盤,他就和換了個人似的,腰板都挺直了不少。「將軍呢?」
其中一個「番茄炒雞蛋」道:「將軍一早就去軍營了,現下還未歸府。」
楚容回頭看向晏未嵐和虞笙,頤氣指使道:「將軍不在,我也不知如何處置你們,你們就現在此地等候,等將軍回來再說。」楚容走進大門,腳步一頓,轉身又道:「晏未嵐,趕了幾日路你也乏了,咱們到底是舊識一場,你若說幾句好話,我就帶你進去休息,我在將軍身邊三年,這點小事還是能做主的——如何?」
虞笙有些生氣,這人怎麼當著他的面挖他的牆角啊。
晏未嵐道:「除非能帶我夫人一起。」
楚容眼睛骨碌碌轉了一轉,嫣然一笑,「行啊,只要你說幾句我想聽的。」
虞笙忙道:「未嵐,別理他,我一點都不累。」
晏未嵐笑了笑,「一句話而已,沒什麼。」他轉向楚容,「你想聽什麼?」
楚容道:「我想你……說我很好看。」
晏未嵐沉默片刻,下了馬車,把虞笙也抱了下來,「夫人可願和我一同等將軍歸府?」
見楚容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虞笙憋著笑,道:「當然願意。」
「那你們就等著罷!」楚容命令守門的「番茄雞蛋」,「給我把人給看好了!將軍沒回來別讓他們進去!」
晏未嵐伸出手,將虞笙散落的髮絲勾在他耳後,「累不累?」
虞笙搖了搖腦袋,「一點都不累。」這是不折不扣的謊話,在馬背上顛簸數日,他的腰和屁.股都要廢了。
晏未嵐眼中難掩心疼,「你受苦了。」
「我真的不累!」虞笙舉手發誓,「我現在就算背你還能用跑的呢。」
晏未嵐既無奈又好笑,「你……到底是什麼做的?」
虞笙嘿嘿地笑著,「對了,那個楚容為什麼一直在針對我,他是不是喜歡你?」
晏未嵐笑意微減,「他本是潯陽刺史的正妻,潯陽被天命團攻破後,楊錚帶兵佔領了刺史府,大肆屠殺。期間,見楚容貌美,又是個哥兒,便留了他一命。」
虞笙若有所思道:「這麼說,楚容就相當於將軍夫人?」
「楊錚淫.亂.好.色,這幾年網羅了不少美人,楚容不過是其中之一,但他頗有手段,在天命團中也有一席之地。」
「原來是這樣。」虞笙道,「未嵐,你還沒回答我方纔的問題——楚容是不是喜歡你?」
晏未嵐難得的有幾分心虛,「或許。」
「或許什麼呀,肯定是。」虞笙抬手摸了摸晏未嵐的臉頰,笑道:「我夫君這麼好看,自然誰見了都喜歡。」
晏未嵐握住他的手,眼眸深沉,「你不介意?」
「我要是介意這個,那我一天到晚什麼都不用做,每時每刻都得泡在醋罐子裡啦。」虞笙扳著手指頭數著,「什麼賀涼之,什麼三公主,現在又來一個楚容……」
晏未嵐彎唇一笑,「你說不介意,倒是記得挺清楚。」
虞笙一本正經道:「記住手下敗將的名字,是對對手基本的尊重。」
他們運氣不差,只等了半個時辰就等到了天命團的首領——楊錚。
那是一個三十多歲,高大威猛,全身都是肌肉的男人。他高鼻深眸,不怒自威,滿臉的煞氣,非常符合虞笙想像中屠夫的形象。
晏未嵐微微躬身,「將軍。」虞笙也跟著晏未嵐行了個禮。
楊錚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晏未嵐,眼中充滿警惕,好似一隻尋找獵物的鷹,「晏老弟,你總算回來了。」楊錚咧嘴笑著,「本將軍還以為你在京城太舒服,又娶了嬌妻,把兄弟們都給忘了呢。」
晏未嵐不卑不亢道:「將軍救過我,我不會忘。」
楊錚端詳了晏未嵐許久,似乎想找出晏未嵐臉上的破綻,而後他把目光轉向虞笙,「這就是你在京城娶的男人?」
「是。」
楊錚嘖嘖道:「不愧是京城養出來的人,這小臉,嫩得能掐出水……他怎麼沒點紅?」
晏未嵐道:「他是個常人。」
「常人?你娶個常人幹嘛,連兒子都生不出來,擺著好看啊?」
晏未嵐不置可否。
楊錚自以為大方地說:「回頭本將軍給你找幾個乾淨的哥兒,讓他們給你生兒子。」
這話讓虞笙有些反胃。晏未嵐道:「將軍命我回潯陽,想必是有要事。」
楊錚咧嘴笑著,露出一大排黃牙,「不急,你先帶著你娘子進府住下,咱們回頭再算——老六!」
一個「番茄炒蛋」走到晏未嵐跟前,「晏公子,請吧。」
兩人被安頓在一個小院子裡,院子像是給下人住的,十分簡陋,什麼事都得自己動手。虞笙找來一塊破布,皺著小眉頭道:「這裡有水麼?我收拾一下。」
「院裡有井。」晏未嵐拉住虞笙,「你怎麼了?」
虞笙抿了抿唇,「我討厭楊錚。」
晏未嵐笑笑,「我也討厭。」
「這種人怎麼發跡的?為什麼有那麼多人願意和他一起起義叛淵?」皇帝都能甩他幾條街,至少皇帝長得還不錯,牙也挺白的。
「對他們來說,不起義是餓肚子,起義是富貴榮華,當然是選擇後者。」
虞笙煩躁道:「都怪大淵養了一群貪官污吏,賑災的銀子也貪,把百姓逼上了絕路,皇上也太沒眼力見了。」
晏未嵐忽然道:「虞笙,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虞笙愣了愣,攥緊手上的破布,支支吾吾道:「你……你如果真想要,你和我說,千萬不能找別人生。」
「嗯,」晏未嵐低頭含住虞笙的嘴唇,「我只找你生。」
兩人親了一會兒,虞笙在缺氧之前把人推開,「好啦,我們要在天黑之前把這裡打掃乾淨,不然晚上都沒法睡覺。」
晏未嵐又在虞笙唇上啄了一小口,「我來,你歇著。」
「不行,」虞笙認真道,「你是大美人,怎麼能幹這種粗活。」
「我在潯陽的兩年,都是自己照看自己。」
虞笙想了想,道:「那我們分工吧,我去看看廚房有什麼吃的,給你做晚飯。」
晏未嵐微訝,「你會?」
「略通一二。」
「需要我幫忙麼?」
「不用不用,做頓飯而已,小事一樁。」虞笙雖然過了幾年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生活,但以前他經常下廚房,廚藝也稱得上「尚可」二字。
虞笙在廚房裡翻箱倒櫃,只找到了一些掛面和幾味簡單的調料。他決定煮麵吃,想著有蔥吃起來會比較香,便走到院子口,對守在門口的「番茄炒雞蛋」道:「這位大哥,你知道哪裡有蔥嗎?」
「番茄炒雞蛋」瞟了虞笙一眼,沒有說話。
「那我去隔壁借根?」虞笙小心翼翼地邁出了一隻腳,「番茄炒雞蛋」面無表情道:「將軍有令,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
敢情是在軟禁他們……虞笙把腳收了回來,有點想念番茄炒雞蛋的味道。
晏未嵐把屋子收拾得差不多時,虞笙端著一大盆面走了進來。少年白皙的臉蛋上沾上了幾道煙灰,衣服也弄髒了,抱怨道:「生火也太難了,那個火石我根本不會用。還有,為什麼我的火燒一會兒就滅了啊!」
晏未嵐用衣袖替他擦了擦臉,好笑道:「你不是說略通一二,不用幫忙麼?」
虞笙忿忿道:「我會做飯,又不會生火。」
晏未嵐看了一眼虞笙下的面,笑道:「不錯。」
虞笙也笑了,「你去廚房拿碗盛面,就可以開吃啦。」
晏未嵐從廚房裡拿來兩雙碗筷,虞笙接過一雙筷子,看著晏未嵐手上的空空如也的碗筷,好奇道:「你面呢?」
晏未嵐:「?」
虞笙指著一大盆面,道:「這是我的,你的我留在鍋裡沒盛出來。」
晏未嵐靜了一靜,「看來你胃口很好。」
虞笙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道:「我餓壞了。未嵐,你是不是嫌我吃的太多了?」
「沒有。」晏未嵐溫柔道,「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晏未嵐回到廚房,盛了一碗麵,兩人面對面吃著。雖然只是簡單的麵條,但鹹淡適宜,味道並不差。他們吃了幾日的乾糧,清湯寡水的麵條也覺得是美味。
虞笙吃了一半,有感而發:「未嵐,你說我們現在算不算是貧賤夫妻?」
「我們不貧,也不會賤。」晏未嵐頓了頓,「虞笙,我本想把你留在京中,但……」
虞笙臉色一變,「千萬別!你杳無音信的那兩年,我都快死了,那種滋味我一想就難受得要命。未嵐,你答應過我的,無論去哪裡,都要帶著我,你不能騙我呀!」
少年流露出的不安讓晏未嵐胸口一窒。「我不會騙你,」他說,「無論去哪裡,我都會帶著你。」
虞笙舒了一口氣,笑道:「對了,你喜歡吃我下的面嗎?」
「喜歡。」
「那我以後經常下面給你吃,好不好?」
「嗯。」
虞笙捧著盆喝湯,偷偷笑了起來。
吃完麵,虞笙去洗碗,晏未嵐打水燒水,順便還教會了虞笙怎麼生火。夫夫兩洗漱完後,寬衣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