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久微才待開口,鐘園指尖一動,便讓他閉上了嘴。
“久微,明天我再去找你。”惜雲不在意地揮揮手。
人走後,房中便只剩兩人,剎時靜寂如默。
一個半臥床榻,一個靜坐軟榻,一個目光看著帳頂,一個凝眸盯著茶几,彼此的神思竟都有幾分恍惚。目光偶爾地相對,卻是迷離如幻,如置夢中。
“惜雲。”很久後,才聽得蘭息輕聲相喚。
“嗯。”惜雲應聲,目光看向床榻中的人,那樣的眼神令她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在床沿坐下。
蘭息執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溫暖柔軟,輕輕嘆息:“我們都還活著!”
一句話,安兩心。
是的,都還活著,活著才有無限的未來與可能,若死了,那便只餘終生悔痛憾恨!所以,慶幸,活著!
“世人皆道你我聰慧,可我們又何其愚昧!我們可以看透人生百態,卻看不清自己,看不透對方,定要毀滅了方才能清醒!”蘭息摩挲著交握的手,有些嘲弄地笑笑。
“我們相識十年,從初會之始便未坦誠相待。”惜雲低首看著相纏相扣的手,淺淺地微笑著,“彼此隱瞞,彼此顧忌,彼此防備,卻又彼此糾纏,到而今……人生沒有幾個十年,也沒有幾人能有你我這般的十年,所以……這些日子我總在想,我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說清楚,有很多事要解釋清楚,可是……此刻我卻覺得已不必再說。”
“嗯。”蘭息淺笑相應,十指扣緊,眼眸相對,這一刻,無需言語,彼此的眼睛便已說清一切!
不再是以往的幽深難測,不再是以往的譏誚嘲諷,不再是以往的算計猜疑,不再是以往的躲閃逃避,他們間從未如此刻這般澄澈坦然,這般心心相印,這般靈意相通!
又何需再提以前,又何需再來解釋,江湖十年隱瞞身份的打鬧,落英山前猶疑的遲到,五萬風雲騎暗藏的防備……那些都是傷痛都有怨恨,可那些在那一箭擊中時、在那以性命相救時、在那無顧己身的相搏時已全部煙消雲散!
是的,已無需再言,他們早已以彼此的生命為語,訴盡一切!
這一刻,四目相對,兩心相依,便是天荒地老!
左手交纏相扣,右手輕抬伸出,撫向那灰白的發,撫著那風霜細畫的容,眸中柔情似水,胸中柔情四溢。
“黑狐狸,你以後得改叫老狐……”一個“狸”字生生咽在喉中。
唇瓣相碰,鼻息相纏,雙眸輕合,婉轉相就。
此時正星月朦朧,此刻正良宵靜謐,此時正良人在前,此刻正情濃意動!
且將那翡翠屏開,且將那芙蓉帳掩,且將那香羅裙解,且將那鴛鴦曲唱!
唇掃過是火,手撫過是火,那輕語如火,那嘆息如火,那呼吸如火,那火從四肢百骸燒來,炙熱得似要將身融化……心卻如水,柔軟地、繾綣地蔓延,蔓過炙火滴滴水珠滑落,激起一片清涼的顫慄……伸出手,緊緊地抱住,頸項相交,肌骨相親,心跳相同,任那火燃得更炙,任那水暗湧如潮,任那水火交纏,任那顫慄不止,只想就這麼著……就讓此刻永無休止,又或此刻就是盡頭!
……
晨曦偷偷地從窗縫裡射入,透過那輕紗薄帳,歡喜地、欣慰地看著那相擁而眠的兩人。
發與發糾結,頭與頭相併,頸與頸相依,手搭著肩,手摟著腰,那面容是恬靜的,那神情是恬淡的。
眼微微睜開,慢慢地適應房中的光線,轉首,痴痴凝視那睡容,輕柔印下一吻。
輕巧地起身,下床,著衣。
開啟那緊閉的窗兒,燦爛的冬日朝陽剎時便瀉了一室,暖暖的金輝中,微寒的晨風灌進一室的清爽。
眯眸,任那晨風拂起披散的長發,任那清風撫過臉頰,留下一片冰涼。
“這麼好的陽光,這麼好的天氣,很適合遠行呢。”不回首,卻已知身後有人。
身後的人目光幽沉地看著她,心頭千思萬緒,可看她那一身白衣,那隨意披著的長發,卻已是心知意明,剎時,胸中如萬流奔湧,狂瀾起伏……面上卻是神色不驚,鎮定從容。
“我要走了,你應該知道,也應該明白。”
窗邊的人回首,一臉無拘的燦笑,一身恣意的瀟灑,朝陽為她周身鍍上一層淺輝,似從九天而降,又似瞬息便融九天。
蘭息無力地在軟榻上坐下,微微合上眸。
“知道與明白是一回事,可不可以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半晌,房中才響起蘭息略有些瘖啞的聲音。
惜雲微微側首,眸光如水地看著他:“我本應早早便離去,那樣許多事便不會發生。我明明知道那樣互疑的兩人不可能同步同心,卻依然留下。那一半是緣於我的懷疑與防備,一半其實是緣於我的不捨——我捨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