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再出門,杜云停就步履躊躇,恨不能拿著個兜帽遮著他那一頭花兒。
只可惜他平日里只在下山時戴兜帽,在山上時卻是從不戴的。這麼一來,顯眼的很。
起碼他一進前堂,坐在堂中央喝酒的大當家就都瞧見了。
熊一蹙眉說:“青天白日的,你戴著這個做什麼?”
這話說的三當家很有些心虛,手將那兜帽帶子拉的更緊,含糊道:“怎麼不能帶了?”
“自然不是不能帶……”
熊一愈發覺著奇怪,盯著他道:“摘下來看看。”
三當家腳底抹油,預備著溜。
他一株柔柔弱弱的草,上哪兒能跑贏身子骨強悍有力的大哥去?還沒溜出幾步遠,已經被人一把拽住了領子。大當家把他的兜帽掀了,不由得倒吸一口氣,緊接著就是滔天的怒火往上湧:“……”
怎麼回事!
他弟弟為什麼開了這麼多花!!!
這特麼——
這特麼得被澆灌了多少,才能開成這個鬼樣子啊!
大當家再看一眼他頭髮,眼前一陣陣發黑,絕望的很。
跟灑了一把芝麻一樣,滿頭插花……
他面目猙獰,三當家捂著頭髮,一聲兒都不敢吭了。
“那書生有什麼好,把你魂兒都勾了!”
連花都給人開了這麼多!
“不是平日里最怕人了,連碰一碰都不行嗎?——這怎麼變成隨意給人碰了!”
三當家小聲辯解:“也沒有隨意,就只他一個……”
他大哥冷笑。
“這還不叫隨意?不叫隨意你能開成這樣兒?”
花對於含羞草而言意味著什麼,熊一還是清楚的。這種東西,就像他底下那柄劍一樣,敏感的很。小含羞草頭一回開出花來時,他們連見都基本沒見過,始終嚴嚴實實用葉子捂著。
哪兒像如今這麼滿頭燦爛。
三當家心虛的很,乖乖立著,羞慚慚的頭髮都捲了,默默把腦袋垂下來了。
他覺著大哥說的有些道理,自己的確算不得是什麼好草。書生這樣抱他,給他澆水授粉,他反而快活的很,恨不能……
恨不能讓對方再多來幾次。
就是這想法讓他覺著面上做燒,愈發不敢作聲了。
……唉。
他憂愁愁地想,這可如何是好?
自己日後,怕不是要把書生嚇跑了?
還未想完,卻瞧見房裡頭書生踱步出來了,自如地走到他身畔,手碰了碰他臉,笑道:“怎麼這麼燙。”
三當家被他一碰,說話就打磕巴:“我我我沒沒沒……”
熊一的眼裡瞬間寫滿了對弟弟的恨鐵不成鋼。
傻草。
書生微微笑了笑,心中柔的化成了水,指腹揉搓著他唇瓣。
小含羞草茫然的很,只是被他這樣一揉,不自覺便把嘴唇微微張開了,殷紅濕潤,下意識去舔他指尖。
這一下舔的,書生的尾巴險些從後頭冒出來,將手抽回來。
小含羞草還眼巴巴盯著他那手指看。
真好看啊,書生的手……
像是沾染著墨香一樣,一股子書卷氣,瞧著總讓人想起昨夜裡頭是如何摸他的。
他看的心猿意馬,半日才聽見書生低低地問他:“可有什麼地方,能洗一洗被子?”
三當家方才回過神,登時蹙眉,“怎麼能叫先生洗被子。”
那一雙手,定然不是做這個的。
“先生要洗,我叫個人過來。”
說完後,小含羞草又覺著有點兒不對,猶豫道:“為何要洗被子?”
書生含笑望著他,緩緩道:“昨夜沾了點東西……”
小含羞草還要追問,再一想,整株草慢慢地燒起來了。
……啊。
啊!啊啊啊啊啊!
沾的是花粉啊!
他臉上通紅,半個字都吐不出來了,跟個受驚的兔子一樣連蹦帶跳地衝回去,恰巧看見山上頭向來負責打掃屋室的小弟正準備進他房。
三當家一頭衝過去了,高喊道:“我來!”
他趕在小弟前頭進了房,趕忙要藏起被子。可再往床上一瞧,哪兒還有什麼被子?
被褥床單,都已通通是新的了。昨天那被他給揉搓的皺巴巴的一套,這會兒已經不見了踪影。連著他換下的里衣,脫下的鞋襪,也全都沒了。
再看書生也緊跟著走進來,卻是不緊不慢的,還問他:“這麼急做什麼?”
三當家拉著他,有點兒慌,說:“先生,床上的東西……”
該不會真叫這山上小弟收了吧?要真是這樣,他當真是沒臉見人了!
書生終於不再逗他,緩緩道:“我收的。”
杜云停心落回去了。
書生眼中含笑,順口又道:“今晚還可以再拿出來用。”
“……”
杜云停心又晃悠悠提起來了。
還有今晚……
他光是想想,都覺著自己要燒著了。
*
書生在山上做起了壓寨夫人。
他這個壓寨夫人,其實也無甚麼大事,就只守著三當家。這時候書生倒真有些賢妻良母的意味,白日里給人燉湯燉水,晚上又給人伺候枕席,細緻的不行。
那份精細功夫,愣是把剛開始還因著那滿頭花對他心生不滿的兩位當家的火氣都給熬沒了。
他們平日里也疼杜云停,可真沒疼到這份兒上。
後頭,山寨裡頭管文墨賬冊的軍師也登上了門。他聽說過書生的本事,請他來也做個參謀,幫把手。
這算是書生的老本行,他做的順手的很,看賬冊子的速度極快,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將幾個月的冊子都理清了。
況談吐出眾,腹中藏書數不勝數,顯然是良才。
軍師深為讚歎,再和幾個當家說時便禁不住道:“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恐怕非池中物。”
說的大當家心頭不悅。
他是個劫匪,自然不顧得這些。
“再有才又如何,不過是個酸儒。我弟弟何處配不得他?”
大當家濾鏡重的很。
“能伺候我弟弟,那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
軍師動動嘴唇,到底是沒說什麼。這也只有兩位當家說得出這話,要是讓山下人聽去,定然會捧腹大笑。
一個是可平步青雲的才子,一個是山頭上佔地為王的土匪。這誰配得上誰,豈不是再明顯不過的事?
雖說三當家心思良善,生的也出眾,那也改不了他是個土匪的事實啊。
軍師暗暗嘆口氣,心中存了些許憂慮。
倘若有一日,這先生厭倦在這山上落草為寇了呢。他前途大好,只要能下得山去,後頭通過科舉封官進爵都不成問題。
那時再看三當家,仍然是這西邊兒山上名不見經傳一個小頭目。
這差距,慢慢就叫人品出來了。
況且他覺著,他們困不住顧黎。
若是先生執意要走——
瞧著三當家這般喜愛的勁頭,怕是到時候難過的緊吧?
只是這樣的話,他終究是不敢在杜云停面前說。
這一位壓寨夫人給山寨帶來的變化,人人都看得見。
起初,顧黎還是只幫著看看賬冊,後頭便連這山頭何處該種什麼、養什麼花什麼草、搭什麼樣的房子、如何招兵買馬,也全都在他的籌劃之下了。大當家二當家到底是妖精出身,免不得莽撞,比不上他這種飽讀詩書的有真才實學。不過一月下來,上下竟被他一人治理的井井有條。
大當家這時候才品出書生的好。
好啊,省心啊,亂七八糟的事兒都少了。書生定了新的幫規,把山寨管的如鐵桶一般,不多時,寨裡上下都得尊稱他一句先生。
這按理來說,是書生的功勞。只是在大當家眼裡,這功勞全算是他三弟的。
要不是他三弟會看人,上哪兒能劫過來這麼好的壓寨夫人?
大當家看出書呆子的好處了,再下山時,便專門挑那種看起來文文弱弱沒什麼力氣的書呆子劫,綁上山給自己當勞力。被綁上來的新書生遠不及顧黎那般從容自若,大當家好吃好喝供著他,他卻把桌子一把掀了,怒斥:“爾等匪類,如何這般折磨於我!”
大當家想了半天也沒想通,他是怎麼折磨這人了?
他是不讓人吃了,還是不讓人睡了?——都沒啊,他不是就找人給他送了幾頓飯嗎……
大當家很茫然,道:“既然這樣說,你應當是不想吃。”
不然怎麼發這麼大脾氣。
“既然不想吃,我讓他們收下去。”
新書生的臉色變了。他餓了一日,如何能不想吃?不過是不想沾染這些土匪給他的東西。聽了這話,愈發勃然大怒,“士可殺,不可辱!”
大當家摸頭:“什麼玩意兒……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我也聽不懂。”
左右就是不吃唄,收了就成。
他命人把吃食收了,好給這位真君子成全氣節。
新書生沒能餓過第二頓,很快就屈辱地認了,“你要我做什麼?”
他心中隱約知道這些土匪劫他上來是何緣故。想也明白,這一幫子匪類不識字不懂史,怕是連本賬冊都看不懂。
少不得靠自己來幫他們治理,不然,為何要劫自己?
他這樣想著,心氣又壯了些,又是覺著鄙夷又是隱約覺著暢快。他這一趟赴京趕考名落孫山,心裡頭挫敗的很,這會兒見著這山寨,總算找補些回來了。
他在這兒,這些大佬粗們還必須把他捧著。
新書生想到這兒,心裡頭愈發有了底。他咳嗽一聲,又問一遍,“你要我做什麼?”
“……”
大當家望著他。
“……”
新書生也望著他。
“……”
大當家還望著他。
“……”
新書生還望著他。
幹什麼呢……大當家緩慢地心想,其實這麼想起來,山上沒什麼別的活好叫這位幹的。顧黎一個人就處置的妥妥噹噹。
哎,這麼想來,他光顧著覺得書呆子好了,卻忘了他們山上壓根兒不需要第二個書呆子。
失策,失策。這豈不是弄回來一個吃白飯的?
大當家就道:“其實我三弟媳很能幹,用不到你。不然我再把你送回去吧?”
新書生:“……???”
什麼?
他臉都紅了,沒法想像自己竟然被土匪給嫌棄了,手指著對方半天才磕磕巴巴蹦出一個字,“你……”
你哪兒來的臉,竟然還能嫌棄我!
大當家一瞧這模樣,好像還有點不樂意。
也是,都把人劫上來了,其實也算是他們的人了。
那怎麼辦?
大當家想了半日,詢問道:“不然你去餵雞?”
“……”
新書生倆眼一翻,暈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當家:好說,好說。主要是我三弟媳給我的臉。
顧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