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抱著喬桑,喬桑也抱著他,他覺得空蕩蕩的胸腔被充滿了,然後他很快感覺到喬桑在發抖,立刻嚇得鬆開她,滿臉緊張的看著她:“你怎麼了?”然後才發現喬桑的頭髮是濕的,還在往下滴水,下面的褲子也是濕的,臉色發青,全身打擺子似的發抖。
“先進屋再說,我快凍死了。”喬桑的唇哆嗦著說完,往屋裡走。
小太子連忙跟上去。
喬桑交代他:“殿下先去給我生盆火,我先去換衣服。”
小太子立刻轉道去給喬桑生火去了。
喬桑哆哆嗦嗦的把裡面的裡衣換下來,棉衣也被裡衣浸濕了,她就那麼一件過冬的棉衣,只能整個人縮進被子裡,然後讓小太子把她的棉衣架在火盆上烤。
小太子用架子把棉衣撐起來烤在火盆上,又給喬桑端來一杯早就準備好的熱水,喬桑捧著熱水喝著,感覺凍僵的身子慢慢回暖了。
小太子擔憂的看著她:“是不是路上出什麼事了?”
喬桑散著頭髮坐在床上,本來臉上血色就不足,這麼一凍更是青白交加,臉色十分難看。
喬桑搖了搖頭:“沒有,就是回來的路上遇上有人落水,當時邊上沒人會水,我跳下去救人了。”
小太子頓時皺眉,滿臉的不贊同:“你自身難保,還去救人?”
“是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喬桑看著小太子說:“如果我不在的時候你遇到危險,我也希望能有人救你。”
小太子看著她,沉默半晌,突然隔著被子抱住她,輕輕地說:“你不會不在的,對嗎?”
喬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微微笑了:“嗯,我不會不在的,我得一直陪著你啊。”
小太子安靜的抱了她一會兒,然後有些羞澀的鬆開她,很奇怪,他並不是喜歡撒嬌的孩子,可是在她面前,卻總容易露出軟弱的一面,他不喜歡,他希望他也是能讓她依靠的,而不是她來保護他。
“你見著你哥哥了嗎?”
喬桑喝了口熱水,點頭說:“見到了,我跟他約好,明天再去找他。”
小太子聞言頓時臉色一變:“明天你還要去?”
“他今天沒帶銀子在身上。”喬桑安慰道:“你給的路線很安全,我今天已經記熟了,而且我跟哥哥已經約好了,不用擔心。”
小太子看著她,眼睛裡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恐懼:“我們不吃肉不行嗎?再過不久就是年關,到那時,我們會吃到肉的。春天很快就要來了,到時也不需要烤火了,我們可以多砍些柴,這樣明年冬天就有的用了。不一定要靠喬子策我們才能活下去的。”
她離開的幾個時辰裡,他沒有一刻不在後悔,他不該讓她去的。如果她被抓住了怎麼辦?她那麼瘦,才剛剛死裡逃生,能不能挨得過一頓板子?就算挨過了,她也會和他分開。
他從未如此害怕恐懼。如果從未得到過,他就不懼失去,因為他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最怕的是得到又失去,光是想著,都覺得難以承受。
有她在,好像挨餓受凍也不是什麼難捱的事情,漫長孤寂的日子,因為她,仿佛也變得充實又快樂。
他可以不吃肉,也可以挨餓受凍,可他不能失去她。
喬桑把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握住他小小暖暖卻很瘦的手,認真的說:“我們不僅要活下去,而是要好好活下去。 ”
小太子看著喬桑眼睛裡的光,泛白的嘴唇微微抿了起來。
“不會有事的。”喬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說。
***
“太妃,陛下來看您來了。”宮人從外頭小跑著進來。
正在染指甲的舒太妃訝異的一揚眉:“小皇帝?他來我這裡做什麼?”
雖說是太妃,可是她的年紀卻也只有三十五歲,因為保養得當,看著只有二十七八歲,湖青色的裙將她襯的膚白勝雪,風華卓越。
宮人說道:“許是許久沒瞧見太妃您了,過來瞧瞧您。”
舒太妃了然一笑,顯然是對宮人這說法並不信服,那小皇帝是在宮外長大的,和她並不親近,只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還愣著做什麼?準備茶水點心。”
旁邊給她染指甲的宮人拿了小扇子往手指甲上扇,舒太妃抬手撥弄了一下髮髻,然後站起身,看著進門的小皇帝揚唇笑道:“皇帝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了?”
笑容親厚,並不顯生疏。在這個宮裡,大家都是戴著面具生活的。
小皇帝被宮人伺候著在她身旁落座,聲音還很稚嫩,卻帶著矜貴說道:“朕來看看舒太妃,舒太妃近來可好?”
小皇帝今年還只有十歲,登基那年還只是個八歲幼童,突然被捧著登上這世間至高無上的位置上,甚至還不能明白其中的意義,可僅僅只是兩年,他身上已經有了皇帝的威儀,舉手投足都帶著天家貴氣。
雖然對祁連赫不滿,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將這個小皇帝教導的很好。
只可惜,這個位子,原本應該是另一個人的。
舒太妃掩下眼底的一絲遺憾,臉上不顯露半分,臉上又恰到好處的露出擔憂,問道:“哀家聽聞上午皇帝不小心落了水,受了些驚嚇,怎麼不在宮裡歇著,冰天雪地的,倒跑到哀家這裡來了,可別凍著。底下的奴才都是怎麼伺候的?要是龍體受損,他們有幾個腦袋擔待?”
這一番話倒顯得她對小皇帝的身體極為關心似的。
小皇帝早已不是兩年前剛登基時那個懵懵懂懂的孩子了,兩年學到的帝王之術讓他加速成熟了,他自然知道舒太妃只是表面上的關懷,所以也只是淡淡一笑,說道:“太妃不必擔心,朕身子沒有大礙。朕除了過來看望太妃外,也還有件事想要麻煩太妃。”
舒太妃早就知道小皇帝不會沒事跑來她這裡,只是淡笑問道:“皇帝只管吩咐就是。”
小皇帝也不拐彎抹角,說道:“朕上午落水之時,有一個宮女救了朕,她自稱是太妃您宮裡的宮人,所以朕想把她找出來好好地賞賜於她。”
舒太妃真有些驚訝:“哀家宮裡的人?”
她看了一眼旁邊貼身服侍的宮人,宮人微微搖頭,表示並未聽說。
舒太妃說道:“哀家倒是並未聽說。如此,皇帝可知道那宮女叫什麼名字?”
小皇帝說:“她救了朕以後,就匆匆離去,倒未曾留下姓名。不知道太妃可否將宮中宮女盡數叫出來讓朕身邊的宮人辨認?”
舒太妃側頭對身邊的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得令離開了。
小皇帝老成的端著茶杯喝著茶,安靜的等著,天子的威儀端得足足的。
大概等了一刻鐘的時間,那宮人才去而複返,跟著她進來的還有舒太妃宮裡,一共二十三個宮女,行過禮後,全都整齊的排成兩排站在殿裡,微低著頭。
舒太妃說道:“都抬起頭來。”
宮女們都紛紛抬起頭來,因為叫她們過來的姑姑也沒告訴她們是來做什麼,還有小皇帝在場,神色都有些緊張。
小皇帝對著旁邊的宮人驕矜的抬了抬下巴。
宮人躬身,然後走過去一一辨認。
小皇帝自己也忍不住在人群中掃視。
舒太妃一邊喝著茶,一邊饒有興致的看著,倒是好奇,那個救了小皇帝的宮女是誰。
宮人認真仔細的辨認結束,走回來,對著小皇帝低聲道:“回皇上,那宮女並不在其中。”
小皇帝頓時皺起眉:“你看清楚了?”
宮人確認:“奴才都看清楚了,確實不在。”
小皇帝不相信,從凳子上跳下去,自己親自一個個的看過去,然而那佇列裡的確沒有他要找的人,他眼神裡止不住的流露出失望來,皺眉轉頭看向剛才出去叫人的宮人:“太妃宮中的宮女都在這兒了?”
舒太妃身邊的宮人恭敬道:“回皇上,太妃宮中宮女共二十三人,皆在此處。”
她為什麼要撒謊呢?
小皇帝不明白。
她救了他啊,雖然她掐了他一把,回去換衣服的時候都青了,還沖著他吼了,但是他也不是恩將仇報的人,知道那時她那樣做只是為了救他,自然不會怪罪她,還會重重的賞賜她。誰知道她說她是舒太妃宮裡的宮人,都是騙他的。
舒太妃說道:“想來是那個宮女膽子小,生怕惹禍上身,才謊稱是哀家宮裡的人。”
沒找到人,小皇帝頓時興致缺缺,臉上難掩失望,坐了一會兒就告辭走了。
舒太妃看著小皇帝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此時的喬桑,卻正在床上昏睡。
她走了一上午的路,又下水受了寒,中午吃完飯,下午就昏昏沉沉睡了。
小太子不放心,搬著凳子在喬桑的床邊坐著看書守著她,每隔一刻鐘就起身摸摸她的額頭,生怕她發起熱來,漸漸地,他看不進書了,只想看著她,明明是同樣一張臉,可是裡面換了魂魄,原本那張面目可憎的臉也變得可親起來。
他常常被噩夢驚醒,夢裡喬桑又變回了原來的那個“喬桑”,那幾乎是他現在所能想像的,最讓他害怕的事情了,他驚醒以後就會摸黑到床邊來看看她,偷偷摸摸她的頭髮,摸摸她的手,很害怕第二天醒來,喬桑就從這具身體裡消失了。
他又想起喬桑說的那個被她救起來的人,她說那人和他年紀差不多,在這宮裡,能在那個時間段在那個地方落水又和他年紀相仿的人……他幽黑的眸子又深了一層,隱隱有些不安。
喬桑沒有發燒,睡了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
粥在火盆上熱著,小太子靠著床沿睡著了。
在宮裡,什麼都有份例,蠟燭也不例外,為了省蠟燭在關鍵的時候用,屋裡沒有點蠟燭,只有火盆裡的木炭濛濛照亮了房間裡一小圈的地方。
喬桑沒有起身,看著小太子趴在床沿上睡著的睡顏,他兩道小小的劍眉微微皺著,好像就連夢裡也不輕鬆,喬桑忍不住伸手想要把小太子緊皺的眉頭撫平,剛碰上,他就醒了,對上喬桑的眼睛他微微一怔,然後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問:“姑姑,你醒啦,餓不餓?”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來摸她的額頭,溫度依舊正常,他松了口氣:“我去給你盛碗粥。”他起身熟練的走到火盆邊,拿著布包著小鍋從火盆裡提出來,給喬桑盛了一碗粥,細心的吹了吹,一轉身,卻看到喬桑正在穿衣服,他心裡一跳,頓時慌忙轉過身去,低著頭看著碗裡的粥,臉頰似乎被粥散發出來的熱氣給燙的一陣陣發熱,連耳根都微微泛起紅。
喬桑好笑的看他一眼,在她眼裡,他還只是個孩子,她實在沒辦法把一個孩子當成她的攻略物件。更何況她又不是沒穿衣服,只是沒有穿棉衣而已,包的嚴嚴實實的什麼都看不到,大概是在這個年代,男女之防十分嚴苛,所以他才這樣大驚小怪。
喬桑穿好衣服,又穿上烤乾的鞋,說:“我好了。”
小太子發紅的耳根隱藏在昏暗的光線中,他有些不敢抬頭看喬桑,微微垂著眸把粥遞過去。
“你吃了嗎?”喬桑問。
小太子說:“我吃過了。”
喬桑沒什麼胃口,但還是把一碗粥給喝完了,粥是沒有味道的,但煮的還算濃稠,坐在火盆邊上把滾燙的一碗粥喝下去,鼻尖上微微冒出細汗,臉頰也被火一烤微微透著紅色,眼睛明亮,好看極了。
小太子偷偷看著她,心裡不知道為什麼,很溫暖,還莫名有些絲絲的甜。
喬桑長出一口氣,感覺整個人都放鬆了。
隨即用水壺在外面屋簷下面的水缸裡打了一壺水回來放在火盆上燒著,然後他們走到院子裡去散步,院子裡的雪都已經被清理乾淨,堆到了角落裡,小太子卻總忍不住偷偷看喬桑的手,他喜歡院子裡有雪的時候,那樣她就會牽著他,現在卻沒有了牽她手的理由。
***
第二天一早,小太子把改了半夜的地圖又交給她。
喬桑說:“我已經記熟路了,我記性很好,不用地圖了。”昨天她的地圖差點被那個小世子發現,差點出了大事。
小太子把地圖遞給她,說:“我把原來的那條路線改了。你昨天不是救了一個人嗎?我擔心那人會在那裡找你。”
他怕喬桑被那個人發現,他不敢冒險,只能讓喬桑遠遠避開那條線。
喬桑覺得小太子說的很有道理,昨天看那個孩子,在宮裡地位不低的樣子,還是不要冒險的好,於是把地圖接了過來。
“那我去了。”喬桑拎著作為掩飾的食盒說,又不放心的囑咐:“別跟昨天一樣在外面等,乖乖待在屋子裡,我很快就回來了。”
小太子站在那裡,看著喬桑提著食盒遠走越遠,心裡又變得空蕩蕩的。
***
喬桑按照小太子給的新路線,一路順利到了國子學,多用了點時間,遠遠地就看到喬子策玉樹臨風的站在樹底下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小跑過去:“哥哥。”
喬子策看到她,頓時松了口氣,見她遲遲不來,以為她在路上出了什麼事。
喬桑滿臉歉意的走過來:“對不起,哥哥,我今天換了條路線,所以多用了點時間。你等很久了吧?”
“沒有,我也才剛到。”喬子策溫和說道,然後遞過來一個小包裹。
喬桑接過來,只覺得沉甸甸的,看起來有不少銀子。
喬子策解釋道:“我擔心太重了你拿著走那麼遠的路不方便,所以只拿了七十兩碎銀,用完了你再來國子學找我。”
喬桑把小包裹放進食盒裡,正好。
喬子策又遞過來一個包裹:“這裡有雙鞋,是我在宮外買的,是牛皮的,能防水,適合你在雪地裡行走。我也不知道你的鞋碼,只是昨天目測了一下,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穿,你先試一試,若是不合適,我再拿回去換。”
喬桑有些驚訝的看著他,然後驚喜的接過他手裡的鞋,滿懷感動的道謝:“謝謝哥哥。”
他不僅善良,而且還很細心體貼。
喬子策看著喬桑臉上的驚喜和感動,心裡酸酸澀澀的,他的妹妹在家裡錦衣玉食,因為母親不給她買一件首飾就使性子不肯吃飯,另外兩個妹妹雖然不如大妹妹,但也都在各自母親的膝下嬌養著,雖說這是她自己選的路,但他見她這樣,還是忍不住為她感到難過,他臉上的神色很溫柔:“試試吧。”
喬桑對他笑了笑。
喬子策覺得三妹妹開朗了許多,以前在家中見到,她總十分內斂羞怯的模樣,現在卻出落的落落大方,帶著頑強的味道。
喬桑也沒想太多,就直接把鞋脫了,順帶把裡面濕掉的襪子也脫了,大源的女子不需要裹足,但她的腳生的小巧,再加上從未見過陽光,雪白雪白的。
喬子策沒想到喬桑居然會直接把襪子也脫了,在大源,女子的腳只能被夫君看到,他長到那麼大,也是第一次見到女子的小腳,只見一片雪白晃人眼,呆了一下,反應過來,臉上頓時一熱,倉皇側過身去。
喬桑毫不知情,把腳穿進新鞋裡,尺寸居然正好,而且裡面有很厚的毛,鞋底也很厚,她滿是欣喜的感謝道:“鞋碼正好,謝謝哥哥。”
“合穿就好。”
喬桑一抬頭,卻見喬子策正側著身子,臉朝著另外一邊。
於是立刻想到,在這裡,只怕女子的腳不能輕易展露人前,於是連忙把另外一隻腳的鞋襪脫了,穿進新鞋子裡,舒服柔軟的讓她想歎氣。
又把濕鞋和襪子塞進裝新鞋的包裹裡,站起身對喬子策說道:“我穿好了。”
喬子策這才把身子擺正過來,臉上的神色還不大自然,眼神卻誠懇道:“以後有什麼困難,只儘管來找我。”
喬桑笑了笑說:“以後還真有要麻煩哥哥的地方。”
喬子策溫柔的看著她說道:“我們是兄妹,雖不是一母同胞,卻也流著相同的血脈。不要覺得是麻煩我,只管來找我,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會儘量幫你。”
喬桑不知怎麼的,眼眶居然有些濕潤了,大概是在這困境之中忽然遇到願意伸手幫她的人,覺得格外可貴,她眼睛裡閃著瑩瑩淚光,嘴角卻掛著笑:“嗯。我知道了。”
喬子策看見她這笑,心中也有些酸楚,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
喬桑卻已經轉了話題:“府裡人都還好嗎?”
喬子策溫和的說:“府裡人都很好,三姨娘也很好。你不用擔心。”
“那就好。”喬桑說:“太子還在宮裡等著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三妹妹慎言。”喬子策忽然表情有些嚴肅的說道:“那位,已經不是太子了。”
喬桑立刻反應過來,說道:“安王。”
這是小太子的封號。
安王。
像是在提醒他安分守己。
喬子策點了點頭:“禍從口出,三妹妹在宮中行走,凡事當小心。”
喬桑一臉受教的表情,說:“我知道了。”
喬子策神色又溫和下來:“好了,你回去吧。一路小心。”
“哥哥多保重。我走了。”喬桑說著,拎起食盒和鞋子,轉身走了,走出不遠,回頭一望,喬子策還站在樹下目送她,見她回望,還沖她微微一笑。她心中一暖,也對他回以一笑,然後提著食盒頭也不回的走了。
喬桑正有些慶倖今天一路都十分順利之時,旁邊假山就突然跳出一個人來,還一驚一乍的大喝一聲,嚇得喬桑抓緊手上的食盒警惕的退後兩步。
只見昨天那個搶她地圖的小世子正趾高氣昂的站在那裡,堵住了她的路:“好哇!你今天居然還敢來國子學!被本世子逮到了吧!”
喬桑鎮定的屈膝行禮:“見過世子。”
少年抬高了下巴,俊美的臉上是一臉的驕矜,倨傲的看著她:“哼!少跟本世子來這套,夫子給你什麼了?讓本世子瞧瞧!”
喬桑握緊了食盒,微垂著眼,做出十足恭順的姿態:“回世子,只是家中娘親思念,囑託哥哥帶給我的姑娘家用的東西。”
少年卻不那麼好糊弄:“哦?那我倒要好好問問你,昨天那副地圖怎麼解釋了?”
喬桑心中微驚,沒想到還是被他看見了,她把頭低的更低,語氣沒有一絲慌亂:“那只是因為奴才是個路癡,所以特地叫人幫我繪的圖,免得在宮裡迷路,衝撞了貴人。”
合情合理的解釋。
可宇文世子卻本能的感覺到喬桑在撒謊,她做出這副恭敬的樣子就是為了騙過他,要不是昨天見了她的真實面目,他還真就被她騙過去了。
他故意板著臉恐嚇道:“你知道私自繪製宮中地圖是多大的罪嗎?!誰敢給你畫這地圖?要不要我現在就去告發你?你這小身板,怕是經不起幾板子。你是哪個宮的?”
喬桑回道:“奴才是舒太妃宮裡的。”
卻不料宇文世子嗤笑一聲:“你這宮女真是滿嘴謊話!舒太妃那兒的宮女我個個都認得,倒從不知道有你這號人!”
喬桑只覺得心裡發苦,要是在現代,她早就出手教訓這死熊孩子了,偏偏這裡是宮廷,她只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小宮女,對方確是身份高貴的世子,她只能做小伏低。
喬桑深吸一口氣,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少年,定定的盯著他。
少年被喬桑盯得莫名後背發麻,一臉怪異的盯著她:“你瞪著本世子幹嘛?”
喬桑在分辨他到底只是單純的惡作劇還是本性就壞,少年無疑有著一張俊美的臉,眼尾微微有些上挑,漂亮的眼眸很乾淨,似乎從來沒有被人這麼盯著看過,還很不習慣的眨了眨眼,發怒的樣子看起來也有些色厲內荏。
她心裡有了底,沒有再低著頭,而是直勾勾的盯著他說道:“奴才其實是紫月宮的。來找哥哥,是因為實在活不下去了,才來找他求救。”
她說著,沒有看到少年聽到紫月宮時的表情變化,蹲下去把食盒打開又把小包袱解開,看到上面用紙皮包起來的糕點她自己也愣了一下,隨即把那包糕點拿開,露出裡面的碎銀:“這是哥哥給我的碎銀,我要用它來打點內務府,才能讓安王殿下吃一頓飽飯,也不用受凍。我騙世子,是因為怕世子告發我是紫月宮人,會連累安王殿下,但是我剛剛看世子面相,並不是那種心腸狠毒之人,這才放心的和盤托出。只希望世子大人不記小人過,放我一馬。”
她一雙眼殷切的看著他,仿佛在跟他說,不要辜負她對他的期望。
然而少年卻表情複雜的看著她問:“你說你是紫月宮的人?太、安王他好嗎?”
喬桑一看小世子臉上的表情,心裡更穩了,卻沒有說太多,只是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宇文世子頓時揪心極了。
剛才聽她說,祁熠居然要靠一個小宮女自己拿錢去內務府打點,才能吃飽穿暖,這過的是什麼日子?
“你說的都是真的?”這個滿嘴謊話的宮女,該不會是騙他的吧?
喬桑說道:“世子大可去問奴才的哥哥,他是知道我在哪裡當差的。”她說完了一頓,小心翼翼的說道:“世子能不能先讓我回去?安王殿下還在等我。”
宇文世子表情複雜的看了她一眼,突然從腰間摸出幾片金葉子,往她面前一遞:“喏。”
喬桑故意不接,只是惶惑的看著他。
宇文世子又遞:“拿著呀!”
喬桑只能伸手去接,小世子卻突然一縮手,瞪著她說:“這可不是給你的,是給你主子的。要是讓本世子知道你私吞了,看我不狠狠地責罰你!我身上只有這麼多了……要是不夠,你下次再來國子學找我。”
說完了,才把金葉子又遞了過來。
喬桑雙手接過,鄭重的看著他道:“奴才替安王殿下謝謝世子。”
宇文世子眉毛皺起來,彆扭的說:“你別告訴他你遇著我了。”
以前在國子學的時候,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總看小太子不慣,借著長他半歲,常常欺負他,小太子脾氣好,也不生他氣,每次見了他總規規矩矩的叫他宇文哥哥。他之後想起來,常常覺得後悔,要早知道他後來會那樣,他那時就不欺負他了。
喬桑把地上的食盒整理好,拎起來說道:“奴才知道了。那奴才就先走了。”
喬桑對於自稱奴才,倒是接受的很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最多就只當這是在演戲。
“走吧走吧!”宇文世子想到以前的事,煩悶的沖她揮了揮手。
喬桑說道:“還請世子您讓一讓。”
世子才發現自己擋著喬桑的路了,悻悻的往邊上一讓。
喬桑沖他行了一禮,然後提著食盒從他身邊走過,腳步飛快的走了。
小世子扭頭看走的飛快的喬桑,納悶道:“跑那麼快幹嘛,跟有鬼在追似的。”
說罷又覺得很不對勁,明明是來找她報仇的,結果仇沒報到,反而還給了她幾片金葉子——
喬桑自己也沒想到會有這樣一筆意外之財,提著食盒健步如飛,生怕那世子反悔追上來。
食盒裡裝滿了銀子,懷裡還揣著幾片金葉子,拎著近十斤的東西,喬桑半點也不覺得累,反而覺得身輕如燕,全身都冒著喜悅的泡泡,恨不得立刻飛回去回到宮裡去跟小太子分享這喜訊。
宇文世子站在原地想了想,突然決定去看看祁熠是不是真的跟這個狡猾的宮女說的一樣過得那麼慘。
他遠遠跟著喬桑,好幾次都差點跟丟,暗自腹誹,喬桑跑那麼快,就跟趕著去投胎似的。
最後終於遠遠瞧見了紫月宮,宇文世子藏在牆後,看到那個脾氣好,但是小小年紀卻已經有了天子威儀,從不輕易與人親近的太子從宮門飛奔出來,抱住了那個宮女。
世子有些震驚的看著這一幕。
然後看到那宮女笑著跟他說著什麼,他聽不到她說的什麼,只看到小太子也笑了。
他不喜歡小太子的一點,就是因為他年紀小小,就已經學會戴著大人的面具,就連笑,也透著假,可是此時此刻,他看到小太子臉上的笑,卻遠比他當太子時還要快樂。
他看到那個宮女把食盒從地上提起來,祁熠則很自然的幫她提著另外一個包裹,兩人手牽著手進門去了。
他確定了。
祁熠的確過的很慘。
連身上穿的衣服都十分陳舊,他還記得祁熠以前的模樣,粉雕玉琢的樣子,走到哪裡都是浩浩蕩蕩的圍滿了伺候的人,都說他長得像他那早逝的母妃,大齊公主,以美貌聞世。可他剛才看見祁熠,卻是乾乾瘦瘦的樣子,甚至和他最後一次見他時的個子沒什麼差別,讓他想起在宮外見到的街邊的小乞兒。
可他為什麼還會笑的那麼歡喜?好像擁有著什麼最珍貴的寶貝似的。
是因為那個宮女嗎?
小世子沒有出現在小太子面前,而是帶著滿滿的疑惑走了。
***
喬桑把今天的收穫都擺在床上展示給小太子看,笑的格外滿足:“看。我們有錢了!”
她從未覺得錢這樣重要,現在看到錢,她的眼睛都在放光。
小太子並不在意那些銀子,而是看著她問道:“那你是不是就不用出去了?”
喬桑點點頭:“短時間之內是不用出去了。”每出去一次就像是一次冒險,今天是她運氣好,要是碰到的是別人,未必就能那麼好運氣,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再出去了,好在,這筆錢夠他們用好長一陣了。
小太子臉上才綻放出笑容來。
喬桑有錢了,說話也有底氣了,對著小太子說道:“我一定要把殿下你養的白白胖胖的。”
小太子十分捧場的露了個笑。
他看著喬桑明媚的笑臉,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總會有那麼一天,他要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