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紅的恆星,彷彿永遠燃燒不盡的火球,一點點焚燒著自己的能量。蔚藍的行星安靜的圍繞恆星旋轉,比任何高級鐘錶還要精準。
隨著行星自轉,廣闊的大陸再次迎來輝煌的光芒。從太空中望去,星球半是暗沉,半是光亮,就像這星球上的人類給人的感覺——柔弱,卻詭異。
孟熙琮將視線從窗戶收回,重新落在床上的女人身上。
昨晚把她帶上獵豹,還沒等他有任何表示,她就昏迷了。軍醫診斷的結果似是而非:「曾遭受巨大撞擊,全身肌肉組織損傷,多處內出血;雖然已受到過精心調理,但至少需要休息一個月才能恢復行動力。無性侵犯痕跡。」
雪白的大床上,女人黑髮瓷膚,面容清淡蒼白。肩膀纖弱、臉顯得愈發的小,薄薄的夏被壓在她身上,也令人有不堪重負的錯覺。即使在昏睡中,她的雙手亦緊握成拳,做出防備的姿勢。
軍醫走後,孟熙琮親自為髒兮兮的女人清洗。全身遍佈的青紫吻痕,以及屬於另一個男人的體味,令孟熙琮沉默而許久。
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喜歡蘇彌,但也不是全不在意。這個女人明明特別有自己的想法,每次在他面前,卻乖順得像隻貓,予取予求刻意討好。即使知道她是利用女人的柔弱博取自己憐意,他卻一點也不排斥,甚至還有幾分淡淡的喜愛。
也喜歡她的身體。她的身體不同於她的言行,總是沒有半點掩飾。她在床上是那樣的青澀、拒絕,最終卻總在他的攻擊下,難以控制的淪陷。征服這樣的貞潔烈女,過程不可以說不愉悅。尤其她是孟熙琮喜歡的纖細柔白的身材,抱在懷裡也很愜意。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跑,他亦無所謂的縱容——因為他從不覺得她能逃掉。可她竟然每次都能幹出點令人側目的事,譬如這次,他以為她在得知這顆星球的消息後,會來向自己求饒,她卻特別倔強的孤身下了地面,還埋了十顆核彈威脅他?
在自由城的那一晚,若不是失火,她明明已經動情……現在卻用這麼決裂的方式,與他對峙?
這令孟熙琮有些意外的薄怒——雖然她的舉動,其實正中他下懷;雖然他早就知道,這裡根本不是地球,不是她的故鄉。
孟熙琮又想起當日在希望星球的治安局長府邸,管家向自己匯報的情形。
「蘇小姐使用了網絡……有些搜索有點奇怪……『地球』、『中國』……」
同時送上的,還有她房間的監視錄像。只見瘦弱的女孩,怔怔坐在電腦屏幕前,嘴唇動了動。而當聲音被調大,孟熙琮聽到一種熟悉又陌生的語言。他聽到她清清楚楚的用異國語言道:「媽媽……我想回家。」
毫無疑問,他曾經聽過、甚至會說那種語言。
可大腦中一片空白。他多年流浪,明白這種未知的過去,暗藏了多種可能和風險。他自然不會讓蘇彌知道這一切,但蘇彌與他就此有了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必須將她劃入自己的勢力範圍。
而他的手指,亦輕輕撫過懸掛在自己脖間的老舊的金屬牌。十年前,上面的字跡還依稀可以辨認,周圍人沒人認識那種字體,他卻清晰的讀出三個字:「孟熙琮」。而今,十年征戰,字跡幾乎磨平。可因為蘇彌的語言,那金屬牌似乎再次變得灼熱燙手起來。
想到這裡,孟熙琮的手慢慢探入被子。裡面女人的軀體光滑而柔軟。他一點點撫摸過她的皮膚,她的豐滿,她的私密,像是要確定,這個女人的每一寸,都屬於自己。
她聰明、柔弱而神秘。她像是那段曾存在於他腦海,但被徹底抹殺的關於另一個世界的迷夢,令他又戒備,又不捨,這樣的她,應當是他的私寵,任何人不允許觸碰。
或許他給的自由已經太多,多到另一個男人,差點佔有她的身體。
不會再有下一次。
在女人額上印下重重一吻,看著她的眉無意識的微蹙。他凝視片刻,起身離開了休息艙。
刑訊室設在太空堡壘一個偏僻的角落。孟熙琮踏入全封閉金屬牆壁室內時,正看著李晰忠有些不耐煩的提起那女人的頭顱。
所謂「公主」的女人,現在近乎是一團血淋淋的血肉骨架。渾身多處槍傷沒有處理,鮮血乾涸成黑紅色,淌了一地,凌亂的長髮披散下來,遮住瘦小的臉。明明是多處致命槍傷,她卻還沒死。
她被完全「釘」在十字型受刑架上,細細的高強度合金鎖鏈,穿過她的四肢腰腹。或許是終於耗盡了所有氣力,這個強悍到非人狀態的女人,始終垂著頭,奄奄一息。
看到孟熙琮,幾個憲兵立刻站起行禮。李晰忠朝他搖搖頭:「什麼也不說。而且語言不通。」
「都出去。」孟熙琮聲淡如水。李晰忠有點遲疑道:「大人,她很危險。」孟熙琮點點頭,走到她面前約莫半米處,站定。
閒雜人等都退了出來,女人始終維持無力垂頭的姿態,彷彿已經死亡。孟熙琮負手看著她一會兒,忽然出聲:「原來你真的是機械人。」
女人腦袋動了動,緩緩抬頭。昔日清麗出眾的容顏,如今鬼魅般染滿血污,皮膚呈現瀕死的蒼白。
「是你?你會說漢語?」她有些困惑的笑了,「你是什麼人?你跟蘇彌一樣,是地球人?我居然同時遇到了兩個地球人?」
孟熙琮神色不動:「你到過地球?」
她搖搖頭,語氣有些異樣的虔誠:「沒有……我不知道它在哪裡,那是我的夢想之地。」她似乎陷入沉思,深陷的雙眼,卻漸漸綻放光彩。
似乎想起什麼,她目光一斂,盯著孟熙琮:「呵,這麼多年了,居然是一個地球人讓我甦醒,另一個地球人識別出我的種族。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是機械人?」
孟熙琮沉聲道:「你上艦那天。」
「那天我的意識還未甦醒……」公主似乎想了想,笑道,「原來你當時……是要確定我的心跳?可我有心跳,是不是很失望?」
孟熙琮回想起那天,公主踏入艙中第一秒,他心頭就升起異樣的感覺。他甚至覺得自己聞到一股奇異的金屬氣味。那氣味極淡極淡,可卻令他聯想到傳說中的機械人。
只是傳聞機械文明早在幾千年前被毀滅,如果被他遇到,這個機械人怎麼會有人類的模樣?但是他還是伸手,想要確定她是否具有心跳。
可是公主有心跳。
然而——
「比起親眼所見的……」孟熙琮淡淡道,「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真是自大的男人……」公主歎息一聲。
「我唯一的判斷錯誤——你還擁有一隊戰機。不過它們現在已經成了一堆廢鐵。」孟熙琮抬手抓住她纖細的脖子,力道大得令她絲絲喘氣。
公主眼睛猛然睜大,似乎極為痛心:「你把血鷹們……」
「說吧。」孟熙琮驟然鬆開她幾乎窒息的脖子,轉身走到桌前坐下,「你們為什麼會出現?如果不說,地面的一萬三千四百二十三人,全部要死。」
公主道:「如果我說了,你會放過他們?」
「不一定。」
公主眼中閃過厲色,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罷了。」她歎息一聲,「我即將死去,而他們……我懇請你至少放過其中的一部分。因為他們如果死光,這宇宙,便再無機械種族。不知又要多少個千年,才能誕生的新的機械文明。」
孟熙琮並沒有答應她的請求,只是靜靜看著她:「說吧。」
她咬著唇,臉上升起一種堪稱赤誠和溫柔交織的神色。然後,她開口了。
彷彿立刻換了一個人,她嗓中發出的,不再是之前低柔溫和的女聲,而是個低沉、沙啞的男性聲音。因為過於沙啞,顯得有些機械僵硬。
「我是邢殤。來自第一機械文明,不過這已經沒有意義……
很久以前,我偶爾得到一些關於你們地球的古老資料。也許在同族眼中,我一直就是個瘋子。我不喜歡打仗……我花了三百年,才全部參透那些資料、文字、語言和歷史。上面描繪的大唐盛世,令我神往不已。才子的風流往事,俠客的義膽忠肝,還有傾國傾城卻有經天緯地之才的女皇帝……
五千年前,我帶著自己的衛隊,離開了自己的星系。我找了整整兩千年,卻沒有尋找傳說中的地球。後來,聽說連偉大的機械帝國都已在戰爭中泯滅,我是機械族最後的延續,可我履行了上萬光年,卻只找到一顆荒蕪的行星。
我沒有興趣和力量復興種族,可我想我至少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為了締造這顆『地球』,我的能量早已耗盡。現在,我死在一個地球人手上,就是真神對我的肯定和獎賞——因為我終於知道,我的夢不是虛妄的,地球真的存在過。只可惜我不能親眼到你的星球……」
她的目光極為柔和、平靜。她看著孟熙琮,卻彷彿透過他,看著數千年前的世界。
而她道出如此偏執而單純的想法,足以令任何人驚訝失語。可孟熙琮神色冷漠的盯著她,並無半點憐意和同情。
她也不在意,事實上她自言自語著,彷彿進入自己的世界:「在機械族人眼中,我一直是個瘋子;大概在你們眼中也是。可我的一生,都為了尋找美麗的地球而活著,我活得像一個人類……我達成了任何機械人沒有達成的事業,我……雖死無憾。」
當她說完這些話,那漆黑的眼眸驟然閃過薄薄的紅光,襯得她鬼魅般蒼白的臉,也瞬間明亮起來。然而彷彿為了印證她赴死的決心,那紅光只在刺眼的一瞬後,慢慢淡去,最後,她嘴角帶著心滿意足的笑,輕輕闔上了眼瞼。
孟熙琮盯著她的屍體看了有幾分鐘,才叫來門外的憲兵。
「丟進焚化爐。」他毫無表情的下令。
正在這時,刑訊室內的電話突然響起。憲兵接過,簡單低語幾句,遞給了孟熙琮:「指揮官,連鐸上尉在加密頻道。」
孟熙琮接過電話,沉聲道:「地面情況?」
連鐸向來只對打仗感興趣,這一次卻自告奮勇擔任地面清理和資源開採任務。他在電話那頭,語氣又凝重又興奮:「指揮官,我們在王宮廢墟之下,發現了一些東西。」
「講。」
「這好像,是一條機械人製造流水線。」連鐸之前刻意壓抑的聲音,終於飛揚起來,「我的天,這裡的半成品簡直……跟人類沒什麼兩樣,除了心臟裡面的芯片和電路板,噢,頭部還有一種藍色透明晶體,大小不一。我從未見過這種晶體礦石。」
孟熙琮在電話那頭沉默著。
地面上,連鐸站在一架獵豹前,握緊通訊器,又抬頭看看了面前黑壓壓跪滿的人群。
從他所站立的王宮的廣場,一直到整個城市大大街小巷,到處跪滿了人。那些被僱傭兵用槍趕著,驅趕到集中地點,他們有的神色緊張,有的憤怒反抗,有的表情麻木。但不論哪一種,表情和反應都十分真實生動。
連鐸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壓低聲音道:「指揮官,我的人劃開了幾具地面上的屍體,查看了內部構造——我想,地面這一萬多,大概,都是機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