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堡壘,艦長工作室。
這還是半年多前圍攻希望星球後,八艘太空堡壘的艦長,第一次齊聚一堂。
連鐸神色鄭重的環顧一周,孟熙琮淡淡點頭。連鐸抬手,按下巨大液晶顯示屏上的播放鍵。
「王宮地下室。」連鐸解釋道。
眾人目光聚焦在畫面中陰暗狹長的地道。當僱傭兵的探照燈照射到地道盡頭,他們看到了一處豁然開朗的光亮。
而當拍攝鏡頭最終來到開闊處,所有人頗有興味的目光,漸漸變得凝重驚訝。
那是一間佔地極廣的地下室,牆壁看起是金屬塗層,應當是質地極好合金鑄造,在燈光下嶄新如許。房間的一頭,整整齊齊碼放著許多箱金屬零件;而另一頭,有超過十具人體,躺在玻璃冷藏倉中,看起來栩栩如生。
連接兩頭的,則是一條大型的生產線設備。全部由銀色金屬鍛造,細細的紋路和精緻的外形,表明其精密程度。
「我操……」有艦長猛吸了口香煙,「真的有機械人存在……」
「連鐸,既然是機械人……」另一個人蹙眉,「怎麼落後得像未開化的蠻荒,被你一個艦隊秒殺?」
連鐸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塊拇指大小的淡藍色晶體,首先遞到孟熙琮面前,然後對其他人道:「讓你們開開眼——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機械人腦中的晶體。這一塊最大,是從那個……咳,被指揮官殺死的男人腦中取出的。我推測,這是機械人的能量來源。他媽的這麼小小一塊,這麼牛逼。」
孟熙琮接過,淡藍晶體水晶般澄澈,凝視著它,會覺得那薄薄的晶體裡,彷彿有五彩雲霧水流般的光澤,卻無法完全看清裡面到底是什麼。
連鐸高深莫測的說出自己的推斷:「我們登陸時,有些機械人,一個人能幹掉咱們三個,他媽的單兵作戰能力超出人類極限。」
「最後,我的人發現了一個恐怖的玩意兒。」他從桌子上拿起一塊磁盤,插入面前的電腦:「上次跟咱們對攻時,出土的第一架機械無人機。在機艙殘骸裡,我發現了容量極大的機載攝像鏡頭記錄。」
眾人點頭——這很正常,因為不管是聯盟還是僱傭兵,太空飛行基本紀律要求——機載攝像頭在航行時必須隨時開啟,記錄飛行情況,以便分析飛行員操作、防止突發情況。
當液晶屏幕浮現一片蒼白的星雲,一顆孤單而蔚藍的星球,連鐸長眉一挑,臉上竟然浮現崇敬的神色:「指揮官,雖然那個牛逼的女機械人被你扔進了焚化爐——但是我連鐸不得不說,除了指揮官外,我最佩服的人,就是它。」
他神色凝重:「它媽的就是一個瘋子、傻子——可我就喜歡這種人。噢,機械人。」
鏡頭中的那顆星球,與如今機艙外那顆,有很大差異。大陸形狀完全不同,有一大半的海洋和陸地,被極寒的冰層覆蓋。
而當血鷹們降落在綠草絨絨的陸地上後,靜止的鏡頭前,出現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全身銀白色金屬機械人。頭顱是流線的橢圓,修長的四肢、扁平的軀幹。陽光下,他整個身體看起來都很精緻閃亮。赤紅的眼眸就像是最純淨的紅寶石鑄成,又清澈又懵懂。
他站在草地上,環顧四周,站了一會兒,神色似乎有些挫敗的坐了下來。
連鐸一邊調整快進一邊道:「從攝像機記錄的時間顯示,他一個人坐了三十年。操,永生的生命就是好,三十年他媽的拿來發呆。」
終於,畫面重新播放。這架血鷹航行在大氣層低空。前方天空中,許多血鷹在忙碌的飛翔;而地面上,竟然多了幾個人影。他們光著身子,竟然是人類的容貌。
而當血鷹在這些「人」面前停下,那個銀白色機械人重新走進鏡頭,他手上拿著幾頁很老舊的圖紙,說了幾句什麼,遞到血鷹面前。
眾人看到那圖紙上數段形狀不同的線條,都不明白。
孟熙琮忽然開口:「那是現在大陸的形狀。他讓血鷹們按這個形狀,運土填海,重塑大陸。」
眾人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重塑大陸?」
連鐸驚訝而佩服的看了眼孟熙琮道:「……我操……老大就是老大,不懂他們的語言,也能猜出他們在幹什麼。沒錯,我對比過那些圖紙,就是現在大陸的形狀。」
眾人一聽,全炸鍋了——改造大陸?這個機械人瘋了?有這個必要嗎。
連鐸笑笑,指著鏡頭最角落一個小小的人影:「認出這是誰了嗎?」
眾人瞇著眼辨認,有人驚歎:「哦,你剛才放的圖片裡,有那個男人……」
孟熙琮不緊不慢看連鐸一眼:「被我槍殺的男人。」
眾人身為高級將領,或多或少聽說了指揮官幾天前衝冠一怒為紅顏的舉動。都沒做聲。
連鐸不敢多糾纏這個話題,臉上反而正經了幾分:「知道他們改造了多久嗎?」他深吸一口氣:「一千年。整整一千年!」
接下來的鏡頭記錄的事件,比較零碎。有血鷹航行到其他遙遠星系,開採資源運回這顆行星,用於製造核彈炸平大陸改變形狀;也有人形機械人的鋼筋鐵爪下,一座座古風古色的宮殿,逐漸搭建;還有血鷹搭載大型機械設備,瘋狂的開採海水、陸地的一切有機生物資源——用作製造機械人的皮膚骨骼組織。由於過度開採和核污染,這個星球除了大唐之外,都成了死地!
最後,是最初那個銀白色機械人,走過來,輕輕撫摸著血鷹冷硬的表面,說了幾句什麼。然後他毫無預警的伸手,鋒利的金屬五指插入自己頭顱。
機械的骨骼中彷彿有火花閃動。而金屬手掌在頭顱中攪動了片刻,居然掏出一顆雞蛋大小的藍色晶體。然後機械人踉踉蹌蹌走到地上一具女性軀體前,將晶體從女性尚未封閉的右腦中,塞了進去。
機械人因為能量耗盡而倒下了。約莫幾分鐘後,那個女性站了起來。
再那之後的圖像,便有些詭異了。
沒有金屬機械人,也沒有了血鷹。這個畫面的位置很高,可以俯瞰整個宮殿建築;還有一條條熱鬧的街道、來來往往的人群。
而皇宮中的情景,開始間斷性重複——皇宮中掛滿白綾,有宮裝的男人女人們哭著來回奔走;白綾撤去,無數人形機械人跪拜在王宮外的大道上,齊聲高呼著什麼;又有鮮紅的旗幟和裝飾,佈置滿整個王宮,甚至王宮外,每條街道都張燈結綵……
這些情景,至少重複了三遍,而且似乎不斷重複著。
「怎麼回事?」有人問,「血鷹不是地下出來的,怎麼能拍到這些?」
連鐸搖頭攤手:「我也不知道。可能它在航拍?這些重複,大概是機械故障?」
「不是故障。」孟熙琮出聲。
所有人看著他,他神色冰冷道:「畫面平穩,不可能是航拍。那些血鷹,應該一開始就停在宮殿醒目的位置。第一個畫面,是他們的皇帝死了;第二個畫面,是公主繼承王位;第三個畫面,是公主大婚。屏幕右下角的數字,應該是拍攝時間!根據差額推算,每一年,這些事重複一遍。」
「重複?」連連鐸都不解。
孟熙琮的臉色冷如寒冰:「程序設計……血鷹大概一直就停在某處,也許是程序設置,讓他們看不到明明存在的血鷹,自以為是落後文明的人類。後來因為其他原因沉入地下。每年第一天,他們程序重啟,各種大事按設置好的程序發生;到年末,全部清零。新的一年,開始重複。我們的到來,打亂了他們的程序和進展。」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連鐸張了張嘴,迅速低頭,在錄像上找了幾個時間節點畫面查看。過了一會兒,抬頭看向大家:「真的是這樣的——」
眾人視線重新回到畫面上,果然見到在不同年份的相同日期,畫面單調的重複著。而鏡頭附近,每一個人的臉上,悲傷、激動、喜悅的神色,都是那樣真實,彷彿剛剛第一次經歷。
這個發現是這樣的令人無語而恐怖。僱傭兵軍官們覺得不理解,不理解為什麼那個銀白色機械人,花費了畢生精力,甚至改造了一個星球,只是為了玩這樣一個重複的遊戲?而在宇宙浩瀚無邊的歲月裡,這些機械人在這個偏僻的星球上,就這樣按照設計好的程序,一年又一年的重複著,孤獨而不被人知的存在著。就好像一個永遠也做不醒的夢,宇宙最高等的機械文明甘願沉迷,締造著運行著一個落後蠻荒的世界?
孟熙琮站了起來,下了結論:「這不過是一個機械瘋子,製造的機械世界。」
最為老成持重的一名艦長,忽然出聲:「指揮官,地面一萬多機械人,怎麼辦?」
眾人全部看著孟熙琮。雖然僱傭兵歷來橫行無忌,可在太空作戰中,還從來沒一次俘虜過這麼多人。何況這次還是機械人。
孟熙琮沉默著,那名發問的艦長卻出聲:「指揮官,老一輩僱傭兵的守則……不能不守。」
這句話,卻令孟熙琮回想起八年前,自己還跟著當時的老大簡慕安做任務時,曾經遭遇過的一隊流亡機械人。
那是在將近五千光年外,某個核輻射嚴重星雲。他們偶遇一艘老舊的銀灰色戰機,跟昨夜看到的公主的戰機,一模一樣。還未等有任何交流,對方已經開火。僱傭兵們以三艘獵豹的代價,擊毀了對方的戰機。當時墜出機艙的駕駛員,是三名全銀白色金屬機械人。因為導彈的衝擊波,身體已經被洞穿,瞬間死亡。
他們檢查了機械人戰機的殘骸,經過元素測定,發現其年份距今竟然至少數千年。
這件事簡慕安和孟熙琮一直當成秘密,誰也沒有告訴過。簡慕安告訴孟熙琮,要銷毀一切關於這些機械人存在的痕跡。因為老一輩僱傭兵曾經秘密流傳過一條原因不明的守則:如果遇到機械人——格殺勿論。機械文明早在數千年前消亡,這幾個機械人,或許正是遠古時代機械文明的倖存者,流亡在宇宙的邊沿。
在那之後,孟熙琮再也沒有遇到過其他機械人。直到重遇公主。公主身上,就有與那些機械人相同的氣味。明明是淡到微不可聞的味道,其他僱傭兵都沒有注意到,他卻感覺到了。
他以為公主背後還有人操縱,放她回地面以免打草驚蛇。可沒想到,公主這個機械人為了這個夢變得完美,連自己的意識都用程序進行控制和封存,把自己當成人類生活著。直到不知遇到什麼變故,或許是不能再看自己的同族被殺,所以意識才重新甦醒。
想到這裡,孟熙琮聲音沉下來:「連鐸!」
連鐸正色:「是。」
「一個月內,我要抽空這顆星球全部資源。」他的聲音毫不遲疑,「資源抽空後,用核彈摧毀這個星球。我要這顆行星,全部機械人,在太空中一點殘渣痕跡都不剩——就像從沒存在過。」
到永恆星系的航道十分漫長,蘇彌再次醒來時,便看到艙中極暗的燈光,以及窗外漫漫星空。
意識慢慢清晰,記憶逐漸恢復。最後的鏡頭,是孟熙琮冷漠徹骨的臉色,以及月墨的屍體被僱傭兵一路拖拽而去。
「什麼時候受的傷?」低沉的聲音驟然響起,她微驚抬頭,男人的大手已是從一側伸過來,環住她的腰和肩膀,將她轉了個身,面朝自己。
當他英俊的臉映入眼簾,蘇彌心頭一酸。
她感覺到心中陣陣令人顫慄的悸動,原來重遇他帶給她的,竟然是不可抑制的心動。他凝視的目光那樣安靜,卻似乎帶著令人微微暈眩的力量。
她目光不著痕跡的偏移,停在他堅實的肩膀:「前幾天……公主手下的大內高手。」
「高手?」他的聲音中有幾分譏諷的笑意,盯著她蒼白的面容道,「那個男人也是?」
「為什麼?」她問,「為什麼殺他?」
雖然月墨很好,他的殺害也令她痛心。但他不是縱容私慾的人,絕不會因為一個男人碰了她,問都不問直接殺死。這其中必定有什麼原因。
沒有等來預料中的痛恨與質疑,卻只有女人平靜的語氣詢問原因。這令孟熙琮心中一動。他抬起大掌撫摸她的臉頰:「小貓,他們不是人。」
蘇彌心中一震,顫聲問道:「全部嗎?」
孟熙琮從床邊拿起一塊磁帶丟到她面前:「有空自己看。全部是機械人。」
蘇彌拿起那塊磁帶,心中百味雜陳。她有很多很多疑惑需要人解答。
然而已經知道答案的男人,卻沒有耐性一一跟她解釋。他盯著她的臉,彷彿眼中只有她。粗糲指腹緊捏她柔軟的下巴,冰涼的唇堅定的壓了上來。
「機械人必須死。」他在她唇舌間道,「還有,不要再讓任何男人碰你。」
他火熱的舌掠奪著她的,堅實寬闊的胸膛壓制性的禁錮她的肩膀腰肢。凌厲的攻勢,令蘇彌不得不將心頭重重疑惑丟至九霄雲外。眼前心頭,通通只剩下這個男人。
可是……那個時候,他知道公主是機械人嗎?他不知道吧?那個時候,連鐸慕西廷的話,少女雪白無暇的軀體,還有他抓住少女身軀那探究的模樣……
蘇彌連問都問不出口。她以什麼立場去問?
可她還是知道,有些事不同了。以前作為寵物,她為了活命,可以主動拿身體跟他交換,可以主動逾越底線,含住他的慾望,可以費勁一切心思討好;
可如果心中對他有了別的期待,有了逾越寵物身份的奢望,她又該如何自處?
這個男人在她眼中,曾經是心狠手辣、囂張瘋狂、高不可攀的;可現在除了這些,他還是性感的、可靠的,無所不能的,充滿成熟而強勢的男性魅力。她從第一天到他身邊,屢次逃離走到現在,他對她越來越縱容,她的境地卻越來越危險——因為他的心就是萬丈深淵,她如果想要得到,代價或許是粉身碎骨。
如果他身邊再出現一個,跟公主跟蘇彌類似,卻不是機械人的女孩,那又會怎樣?她怎麼可以陷入那樣的境地?哪怕有些事情她其實已經無法控制,但也絕不能越陷越深,必須懸崖勒馬,不能讓這個男人知道。
「是。」她輕聲答道,「我不會有別的男人。」
她的順從自然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望著女人低垂的臉,想到之前她還膽大包天埋了十顆核彈威脅自己,卻最終躺在自己懷裡如同被豢養的小貓。他的唇角泛起笑意,大手探入被子下,沿著她的胸口腰背,習慣性的撫摸著。
然而手中的身軀,是這樣僵硬著。每到一處,都能感覺到她無聲的抗拒。而在抵達私密處時,雙腿幾乎是條件反射的併攏。雖然這個動作只維持了極其短暫的時間立刻就鬆開,可還是令他察覺到她與往日的不同。
心念一動,他的手猛然抽回,抬起她的臉。
在那消瘦蒼白的臉頰上,微紅的雙眼竟然含著深深的淚水。如此安靜,如此澄澈,彷彿清晨悄無聲息的淚珠,悲傷而無力的沉澱。感受到她沉默的情緒,孟熙琮心頭一震。
他一把按住她的肩頭,翻身壓住她,語氣冷下來:「不願意?」
她怎麼會不願意?
還是因為那個被他殺死的機械男人?
她不吭聲,垂著眼眸,終於也有了幾分倔強,在他迫人的視線下,始終沒有回答。
他也不發一言盯著她,良久,他忽然鬆開她,站了起來。
她一直倔強的低著頭,從始至終沒看他一眼。而他居高臨下,看著她不著寸縷傷痕纍纍的身體,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一個月的時間,養好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