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的鼓聲一響,厚重的大紅朱門緩緩打開,學子們一個個目光火熱,盯著遠處綿延巍峨的宮牆,鬥志昂揚。
這裡,是他們寒窗苦讀十餘載的夢想之地,是他們鯉魚躍龍門的起點,更是他們畏懼與羨慕交加的威嚴之地。
學子們秉著呼吸,規規矩矩地排隊進入宮門,沒有搜身,沒有排查,可是每個學子都沒有生出一點懈怠之心,恨不得連走路那點聲音都屏蔽了。
一路走到金鑾殿外的廣場,大多數的學子們都低著頭不敢多看,也有個別膽子大的抬頭瞄了一眼,頓時被迎面撲來的莊嚴肅穆壓低了頭。
偌大的廣場安靜的可怕,直直站了半個時辰,眾人才聽到一聲尖細悠揚的聲音傳來:「皇上駕到!跪……叩首……」
這種時候,身體總比大腦反應的快半步,即使沒有事先教導過規矩,眾人依然整齊地磕頭跪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知道過了多久,眾人低著頭只聽到輕微的走路聲,然後一道威嚴渾厚的男聲傳入耳中:「平身……」
「謝皇上……」大概是太過緊張,有幾個學子竟然雙腿發軟,半響都沒站起身,還好身邊的人厚道,拉了一把,才避免了一場笑話。
明黃色的儀仗擺在通往金鑾殿的階梯之上,除非仰頭,否則眾人根本看不見皇帝的面貌,當然,即使能看到,估計也沒幾個人敢直視天子。
戰袁鋒居高臨下地掃視全場,低聲問身邊的內侍:「哪個是左邵卿?」
那內侍正是當初到左府報喜的那個,瞇著眼睛尋找了半響在,終於指著一處不顯眼的位置說:「陛下,在那呢……白色棉布裳的那個就是了。」
距離有點遠,戰袁鋒看的不真切,但依照身型大概也能看出是個姿蘭玉樹的少年,他敲了敲扶手,「好,你給朕盯著他,別讓他淹沒在人堆裡了。」
那內侍笑著點頭,略微弓著腰傳唱道:「考生入座……」
廣場上整齊地排列了上千張案幾,每張案幾後頭都擺放了軟墊,沒有固定的座位,考生自覺地按找位置坐下,然後等著皇上出題。
「朕話不多說,眾位皆是大央未來的國之棟樑,看看你們的後方,朕期望三年之後,你們也能坐在這裡替朕甄選良才!」
眾人朝頭瞥了一眼,這才發現考場外圍坐了一圈的文武百官,各色官服在陽光下散發著迷人的光澤,看得眾學子心頭發熱。
一想到三年後,他們也能和這些大臣平起平坐,心頭怎麼能不熱?
「此次科舉,因小人作祟導致會試成績不公允,朕不願意錯過任何一個人才,因此將眾位召集與此,重新出題,科舉成績就以這次為準,聽明白了嗎?」
眾學子神色各異地回答:「遵旨!」
「那好,朕也不為難大家,今日眾位就以「天道」為題,談談何為天道?天道何為?開始吧。」
戰袁鋒話音剛落,大多數學子都意識到他這句話背後的潛台詞了,沒辦法,前幾天剛發生的事情,大家想忘都難。
不少學子自信心膨脹,提筆洋洋灑灑的寫下了一篇歌功頌德的華麗文章,將天子誇的光芒萬丈,將那些犯上作亂的小人批判的一無是處。
左邵卿下意識地抬頭望天,何為天道?什麼是天,什麼是道?這個問題誰又知道呢?
他左邵卿上輩子碌碌無為,臨死前做了一件天打雷劈大逆不道的事情,可就是這樣,老天爺還給了他重生的機會,難道這也是天道?
若是如此,那天也太多情,道也太仁慈了些。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為何單單就對自己仁慈了呢?左邵卿自認為沒有被老天爺看重的資本。
左邵卿久久沒有動筆,他知道自己應該寫什麼,可是心裡卻始終無法認同,一時之間,竟然茫然了。
直到視野中出現一雙明黃色繡金龍的靴子,左邵卿才緩過神來,下意識地抬頭,正對上一雙似笑非笑地眸子,冕冠上垂下的珠簾遮住了戰袁鋒半張臉,但左邵卿還是看到了他眼中的審視。
天子天子,乃上天之子,戰袁鋒無非是想讓大家說,他乃上天所選,乃眾道所歸,任何與之反抗的皆是逆天而行,順者昌逆者亡!
左邵卿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心氣,當著戰袁鋒的面提起筆,沾了墨在宣紙上下筆寫:「天道,在於人心,心之所在,道之所在……」
耳中聽到上頭傳來低沉的笑聲,左邵卿瞥見那雙明黃色的靴子從眼前晃過,慢慢遠去,筆下卻沒停下來。
考試時間是兩個時辰,期間還有宮女太監端著點心茶水上來,一個個無聲地擺在考生的案几上,讓不少考生對天鳳帝的好感又上升不少。
時辰一到,鐘聲響起,考生自覺地放下筆,然後目不斜視地跪坐在原地,看著宮女太監井井有條地將試卷收走。
而左邵卿也明白了,為什麼戰袁鋒之前說,希望他們三年後也能坐在後方替他甄選人才,原來,這次殿試的初審官就是坐在後頭的文官們,不分品級,不分官位。
左邵卿對這樣的評審方式有些擔憂,畢竟考官太多,價值觀審美觀都會詫異很大,文章再好得不到考官的喜歡也是徒然。
廣場上一時之間只有翻閱紙張的聲音,眾學子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場面,不知道自己的答卷被分到哪位大臣的手中,不知道自己的字體和文章是否入得了那位大臣的眼,緊張的手心冒汗。
評審官一多,批閱的速度也快了許多,上千份的卷子竟然在日落前審完了,而每位大臣又從分到手的答卷中選了一份遞給天鳳帝。
天鳳帝表現地很信任他們,拿起一份份看起來,這個過程幾乎讓每個考生的心跳提到嗓子眼上。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不錯不錯!」
很快的,大家就發現了,剛才被天鳳帝稱讚不錯的卷子單獨放在了一邊,大家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皇上的下一個動作。
「順天道者,德也,德者,人之所助,乃順民心也,順民心者,雖小必大,雖弱必強;逆天道者,賊也,賊者,怨之所攻,乃逆民心也,逆民心者,雖成必敗,雖興必亡!故天道者,萬事之師,眾妙之基,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雖有似無,神秘莫測,古今成敗之門!……」
不算太出彩的文章,可是比起那些明著將天鳳帝誇上天的文字要好很多,眾人看著天鳳帝的動作就知道寫出這段文字的學子要高中了 。
等天鳳帝終於看完最後一份挑選出來的答卷,眾人的忍不住屏住呼吸,等著他宣佈結果。
一旁的中書舍人將擬好的聖旨遞給皇上過目,戰袁鋒點點頭,提筆寫下了幾個名字,遞給了候在一旁的內侍:「宣讀吧。」
「是!」一旁等候的內侍雙手恭敬地接過聖旨,然後上前兩步,緩緩展開,提起尖細高調的音量誦讀:「左邵卿,蔣恆洲,賀之澄上前聽旨!」
左邵卿愣了一下,然後忙起身走出來,在正中央撩起衣擺跪下,「學生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左氏劭卿,才德兼備,雅尚素風,長迎善氣,弓冶克勤於庭訓,欽點為天鳳二年恩科殿試榜首狀元及第,特此昭示天下,舉國同慶!……」
左邵卿咬了咬唇,一股痛意傳來,這才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真的高中了,這個他上輩子到死都遺憾的願望終於實現了,他激動地叩謝道:「學生接旨,謝主榮恩!」
戰袁鋒賣面無表情地點頭,同時心裡遺憾地想:如果左邵卿不是陸錚看中的人,倒是可以重點培養,年紀輕又不失血性和真性情,是個絕佳的人才。
可惜啊,既然是陸錚想要得到的人,那以後就是貼著鎮國公府標籤的人了,該怎麼安排他還是個難題啊。
撇開這些讓人煩躁的問題,戰袁鋒看著底下站著的另外兩人,臉上恢復笑容說:「歷屆探花郎都是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朕也不能破了這個例,蔣恆洲出列……」
蔣恆洲這個名字戰袁鋒之前就聽說過,知道是尹學士的關門弟子,本屆狀元最熱門的人選,恐怕探花郎這個位置並不是他想要的。
戰袁鋒瞇了瞇眼,盯著蔣恆洲平靜的面容審視了一會兒,沒發現任何失望失落甚至嫉恨的表情這才暗暗點頭,看來也是個不錯苗子。
探花郎定下來後,榜眼花落誰家已經沒有疑問了,「賀之澄,朕知道你,在朕還是皇子的時候曾經研讀過你的文章,很不錯,望你能傾盡畢生所學為國為民,造福一方百姓。」
左邵卿朝賀之澄透去一道恭喜的眼神,就見這個年逾四旬的書生紅了眼眶,一副喜極而泣的模樣。
賀之澄顯然沒想到皇上能記得自己,他一直知道自己的不足,就是太過圓滑少了些書生該有的脾性,因此每屆科舉都不被主考官看好,沒想到堅持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人認可他了。
「學生……學生遵旨謝恩!」賀之澄跪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不少學子眼紅地看著這一幕,左邵卿三元及第沒人會再懷疑他的本事,蔣恆洲聲名在外,只得個探花郎眾人已經覺得虧了,偏偏這個名不經傳的賀之澄竟然因為貌不驚人反而得了個榜眼,真不知道走的什麼狗屎運!
不管心裡怎麼想,眾人面上依然對他投去恭喜讚賞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