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城的軍用港口上,每天都有士兵在高高的塔樓上眺望著遠處的海面,以期待能看見多日出海的那艘船。
離陸錚帶領士兵出海已經過去整整十天了,眾人從最初的安心等待到如今的焦慮,就連左小狼也會偶爾問上一句:「父親呢?」
這一日,天空飄起了小雨,入秋的雨帶著絲絲涼意,雨水打落了樹上枯黃的樹葉,落入泥土中。
「三爺,今日下雨,海邊怕是不平靜,還是別去了吧?」羅小六擋在左邵卿跟前說,這幾天,他家主子總是要到海扁看上一眼才安心。
左邵卿揉了揉酸痛的腦袋,不知道為什麼,昨夜他一夜未眠,清早起床眼皮又跟著跳,如果是平時就算了,可在這種時候,他不得不猜測是否陸錚出了事。
「小六子,去把楊奕叫來。」左邵卿覺得,再這麼毫無消息的等下去實在太折磨人了。
羅小六應了一聲,趕緊跑去叫人。
左邵卿站在屋簷下,看著越來越大的雨,心情越發煩躁。
等看到雨幕中走近的兩人,左邵卿才轉身進了屋。
楊奕跟了進來,擦了擦頭髮上的雨水,「三爺,您有何吩咐?」
「楊二哥,麻煩你打發人去海邊各處問問,看看近日有沒有出海回來的漁民見過陸爺他們的船,出發前陸爺說過只去個三五日,不可能到現在還不回來。」
「行,屬下這就去,順便讓人去各大商行問問。」楊奕見他精神不足的模樣,大大咧咧地安慰道:「您也不用太擔心,這個季節不會遇上強勁的颱風,八成是走遠了。」
左邵卿點點頭,皺著的眉頭卻沒因此鬆開半分,等楊奕離開後,他讓羅小六留下照顧左小狼,自己帶著人出了府。
一輛馬車擦著左邵卿身邊飛馳而過,濺起的污泥弄髒了他的衣擺和靴子,左邵卿暗咒了一聲,心情更加陰鬱了。
「三爺,要回府麼?」
「不回,就隨便走走。」左邵卿說是隨便走走,可是腳下卻不自覺地朝著港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今日的左邵卿就跟衰神附體似的,走到一半雨勢太大,一行人不得不找個地方暫避。
「這麼大雨海上是不是很危險?」左邵卿目無焦距地盯著白茫茫的雨幕,自言自語道。
他身旁一個漕幫的青年說:「海上下雨天確實比較危險,但只要不颳大風還好,這個幾界的雨水不會太強的。」
「你出過海?」左邵卿好奇地轉頭,見那青年是往常跟著楊奕的一個下屬。
「當然,」那青年微微揚起下巴,兩條粗黑的眉毛也跟著挑了起來,「在漕幫之中,沒有出過海的人是會被人笑話的。」
左邵卿不解:「漕幫不是以內河漕運為主麼?怎麼還跑海上的生意?」
那青年左右看了看,見都是自己人,壓低聲音說:「您是自己人,咱也不瞞著,雖然以前有海禁,但架不住海貿利錢高,偷偷跑幾回還是有的,知識不敢像如今這般,將海外的東西弄過來,否則賺的更多。」
左邵卿嘴角抽了抽,隨即點頭表示理解。
一個髒兮兮看不出相貌的小乞兒跑了過來,將一封信塞給左邵卿,「這位爺,有人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說完不等左邵卿反應就竄到一旁的巷子裡去了,一道黑影追了上去,很快就拎著那小乞兒來到左邵卿跟前。
左邵卿沒理會他,而是先打開那封信,信紙一展開,左邵卿整個人都呆怔了。
薄薄的信紙上只寫了一句話:「鎮國公遇險,速救!」
他雙目一凝,拽著那小乞兒的衣領將人拉到面前,吼道:「誰給你的信?」
那小乞兒沒想到這個長相俊美的少年竟然這麼凶,畏畏縮縮地回答:「不……不知道啊!」
「誰交給你的信怎麼會不知道?快說!」左邵卿掐住他的脖子,神色陰冷。
「咳咳……那人,帶著有帽簷的斗笠,身上披著蓑衣,只讓我將這封信交給你,給了我一貫錢……我真沒看見他的長相啊……」
「在哪?」左邵卿將他推開,四處巡視一番,因為下雨街上的人並不多,帶著斗笠穿著蓑衣的不少,他急切地問:「是哪個?」
那小乞兒也四處看了看,搖搖頭:「我記得那人的斗笠外披著黑紗……不見了……」
左邵卿朝身後跟著的護衛使了個眼色,幾人衝進雨中,分散開來四處尋找。
「你可記得那人有何特徵?」左邵卿捏緊手中的信紙,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了上來,全身冰冷。
小乞兒正揉著脖子順氣,聽到問題立即回答:「只知道是個男人,個頭很高,他穿著蓑衣看不出身材,但聽聲音應該挺年輕的。」
「你將見到他後的事情再說一遍,他是怎麼交代的?」
那小乞兒才十歲上下,一張臉髒如黑炭,濕漉漉的破衣服貼在身上,瑟瑟發抖。
他指著不遠處的拐角說:「我本來在那邊躲雨,他走過來給了我這封信還有一弔錢,讓我交給街頭走過來穿湖藍色錦袍的那個少男,我走出來一看就看到你了。」
左邵卿頂著雨走到他所說的那個拐角,發現裡頭是條狹窄的路,左右兩邊各是一戶人家,再往前則是一道高牆。
一個護衛從翻過那道高牆飛快地跑了過來,「三爺,左右兩邊的人家都看過了,沒有可疑人物,那道牆後面是城裡最熱鬧的一條街,人太多找不到。」
左邵卿握緊雙手,深深吸了兩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他知道,既然那人不想露出真面目,自然不會那麼容易讓人找到,只要他換一套裝束,他們根本找不到。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這封信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對方又是怎麼知道陸錚有危險呢?
還是說,在這鶴城之中有人要害陸錚,而報信之人正是敵方之人?
「回府!」左邵卿帶著滿心疑慮和不安回到漕幫,立即招來了漕幫的各大管事,將那封被雨水沾濕的信傳遞下去。
他仔細看過了,這封信所用的信紙是最普通的宣紙,滿大街都是,但墨香濃郁,帶著一點點竹香,應該是墨寶齋出品的竹煙墨,能用得起此墨的定不是尋常人家。
但這也說明不了什麼,能與陸錚為敵的,就必然不會是一般人,信紙上的那幾個字,字跡歪曲,下筆無力,寫信之人要麼是不常寫字要麼就是故意用左手寫下的。
他仔細地排除了各種可能性,他在鶴城名聲不顯,不可能有人故意繞著大彎子耍他玩,如果事情是假的,給他這封信能 有什麼用處?
擾亂他的心神?讓他擔心受怕?還是藉著他的手想打成某種目的?
他將自己要做的事情思索了一遍,再推演出各種後果,發現根本沒什麼空子給人鑽的,只要陸錚還在一天,他自信這個世上沒人能傷到他。
那假設這事是真的,那對方又是如何知道?又為什麼要通知他呢?
陸錚如果在海上遇險,那麼對手不是海盜就是別國的水師。
前者勢單力薄,也不是說遇上就遇上的,就算遇上了,此人又是如何得知並且還來得及通知他的呢?
如果是後者,左邵卿搖搖頭,陸錚出海是臨時決定的,十天的時間根本不足夠讓知情者跑個來回。
想不通就不想,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性,左邵卿也必須出海看看。
漕幫中並不是每個管事都識字,但他們來之前就聽說了這件事,因此直接問道:「三爺,消息可靠麼?」
左邵卿簡單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我也無法判定是不是真的,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們都必須出海一趟!」
眾人議論紛紛,倒不是質疑左邵卿的決定,而是問出了一個個棘手的問題。
「三爺,大海茫茫,我們並不知道陸爺去了哪個方向,從何尋起?」
「若是要從不同方向追尋,我們不僅人手不足船也不夠。」
「若是遇上了老大,我們該如何傳遞消息?海上不比陸地,一般的信號彈根本無用。」
……左邵卿一掌拍在桌上,「夠了!」他沉著臉,一字一句地說:「這些問題根本無需考慮……拿筆墨來!」
左邵卿飛快地卸下一封信,取出那塊黑色的木牌蓋上鎮國公府的印記,然後將信交給楊奕:「帶去知府衙門,無論如何要讓官府出具一份公告,以知府衙門的名義徵用各大商行的商船。」
楊奕將信紙折好貼身放著,有些擔憂地問:「若是林志豪王八羔子不肯配合怎麼辦?」
左邵卿眼角微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中的殺意頓現。
楊奕嚴肅地拱拱手,「屬下明白了!」
等他離開,左邵卿連下了幾道命令,「將漕幫所有能找到的人都召集起來,準備好十天的水和食物,我再寫封信,派個人送去水師營,讓留守的水師全都加強警戒。」
「您是擔心有人故意調離鶴城的戰鬥力,打算趁虛而入?」
左邵卿搖搖頭,只要不是海外強國來襲,一般的海寇人數太少,根本不可能攻進鶴城,所以到目前為止,被海寇襲擊的只是沿海的小村子。
如果是強國來襲,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左邵卿只是擔心有人趁著他們手忙腳亂的時候破壞剛建好的水師營地。
左邵卿從書房找了一份海圖出來鋪在桌子上,他以鶴城港為起點劃了一個半圓,「陸爺出海前說是沿海岸線往南試行,如果發生意外,也不會偏離太遠,北方可以忽略,等船準備好了,我們分三路,正南,正東以及東南,無論是否遇上陸爺的船,五天後立即反回,也許……只是我們白擔心一場!」
「三爺,那我們不足的人員找誰補上?或者咱們直接找上巡撫大人,讓他出兵營救?」
左邵卿苦笑一聲,「單憑一張來歷不明的信紙根本不可能調動兵權,強行徵用商船民力還能說的過去,強行調兵,本官可沒那麼大的權利,讓人花高價將各商行的水手雇來,能招多少招多少。」
各商行的水手雖然比不上正規的水師,但這些人有出海經驗,也許在尋人上比正規軍隊更強。
「三爺,要帶武器麼?」一個管事湊到他耳邊問。
左邵卿心頭一跳,鎮定地問:「幫裡都有什麼武器?」
那管事嘿嘿一笑,「咱們漕幫常年在船上活動,準備的多是弓箭斧頭之類的,都是些小玩意兒。」
左邵卿跟著他去倉庫看了他所說的小玩意兒,眼角抽了抽,整個倉庫雜亂無章地堆放著一捆一捆的刀劍弓弩,斧頭、鑿子、鐵錘應有盡有。
左邵卿甚至能想像出這些人鑽進水裡拿著鐵錘鑿子鑿破敵船的情景。
「都帶上,能裝多少裝多少!」
他由衷的希望,這些準備都用不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