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話仿佛千萬斤重的錘子,重重地敲擊在宋倩如的心上,她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陸淮的性子人人皆知,他說的每一句警告都不會有假。
宋倩如曉得,陸淮這次是真的對她動怒了。她不但惹怒了陸淮,又招惹了他喜歡的女孩。
他想把她趕出上海灘,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現在陸淮只是威脅了自己,沒有對她做出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只是因為看在宋倩如父親的面子上,他給了她一個機會,讓她自己滾出上海灘。
陸淮的話已經說得這樣明白了,若是宋倩如再裝傻,他再做出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而現在這種情況,宋倩如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她忙點頭:「我不會再出現在您的面前,更不會去找葉楚的麻煩。」
「三少,宋家的車在外面等我,他們應該等急了。」
陸淮看了一眼身後那人,冷聲道:「放她走吧。」
宋倩如感覺到腰間一鬆,那把槍瞬間移走了。她想跑得快一些,可腿軟了,步子虛浮,但又急急忙忙往原路跑回。
宋倩如找到了宋家的車,開了車門,坐進了車裡,一顆心仍是沒有放下來。
不過,經歷了這個晚上,她對陸淮那些心思徹底歇了個一乾二淨。
宋倩如回了南京後,把這件事瞞了下來,她並不希望她父親知道,她在上海灘惹怒了陸家三少。
可是沒過幾天,遠在北平的外交部長宋彥德接到了一個電話。擱了電話後,他便神色匆匆。
宋彥德政務繁忙,卻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回了南京。
短時間內,宋彥德就安排好了一切,將宋倩如送去留洋。
據傳,宋倩如後來去了法蘭西留學,學業很緊,她不常回國,十年之內都沒有再踏入上海一步。
——
吳太太鬧得難看,不但她自己下不來台,連帶著宴會主人尹時言的母親也丟了臉面。
這宴會是尹夫人舉辦的,吳太太在宴會上鬧事,就是給她難堪。
之前她秉著來者都是客的念頭,對每個前來參加宴會的賓客都會關照。所以她才腦子一熱,答應了幫忙找吳太太弄丟的耳環。
她早該想到,吳太太不是個讓人省心的,經此一鬧,尹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吳太太分明就是借著這一出,想好好折騰一下葉楚。
葉楚是怎麼惹到吳太太,她不清楚。不過,吳太太故意在她的宴會上搞出這麼一件事噁心她,她要是還忍下去,那真是任人拿捏了。
尹夫人安慰了葉楚一番,便讓自己的女兒尹時言送葉楚離開。然後,尹夫人就要同吳太太清算一下今晚的事情。
「吳太太。」尹夫人走向吳太太站的位置。
吳太太一聽聲音,猛地回頭:「尹夫人。」
方才那事對吳太太的打擊不小,她在宴會上丟了這麼大的一個臉,她還不曾回過神。
「吳太太,我已經吩咐侍女,將你房間裡的東西都整理好了,你放心,這次我派了我身邊最信任的人盯著,絕對不會有人錯拿漏拿。」
吳太太臉色一變,尹夫人的話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她覺得自己污蔑葉楚偷東西,現在連尹家大宅都不讓她待,這是要「請」她離開的意思。
尹夫人接著說道:「我已經在華懋飯店給吳太太訂了個房間,待會你的司機就會送你過去。」
尹夫人特地給吳太太留了面子,但是她把東西收拾了,連華懋飯店的房間都已經訂好了,分明就是讓吳太太立即離開。
吳太太愣了愣神:「尹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看著吳太太這般作態,尹夫人更是厭煩。
尹夫人說話不急不慢:「我這兒容不下吳太太這尊大佛,我的宴會以後都不會再邀請吳太太,尹家也不再歡迎你。」
尹夫人這話一出,旁人都聽了個明白。在場的人都是人精,不是個傻的,哪裡不懂兩人的心思。
瞧瞧看,世界上怎會有這樣的人。吳太太受邀參加宴會,卻在別人家中大肆胡鬧,不給主人家情面。
吳太太向來不是個安分的主,之前也一直無法融進上海灘的名流圈。這回她的做派,徹底讓大家給她劃出了界限。
吳太太以為這宴會上出醜的事,也就到這了。但是她沒想到,以後邀請她的人越來越少。
她被完完全全地隔出了上海灘那些貴太太們的圈子。
上海灘的名流聚會上,再也沒有出現過吳太太這張面孔。
——
先別說宴會上其他人看到陸淮幫葉楚是什麼反應,本來準備炫耀的葉嘉柔心裡可起了大波瀾。
原先她還想挽著楊懷禮,湊到葉楚跟前,讓葉楚瞧瞧自己的能耐。哪想到,宴會上突然起了變故。
那個吳太太突然咋咋呼呼地起來,說是有人偷了自己的耳環,硬是要將那小偷抓出來。
這事情鬧得大,不過葉嘉柔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左右不是她偷的,她連丟了的耳環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葉嘉柔只關心葉楚什麼時候會來宴會廳,什麼時候能讓她找上葉楚誇耀一番。
葉嘉柔緊盯著大廳的門口,期待著下一個被推開門的人是葉楚。
讓葉嘉柔沒想到是,事情竟然發展得比她預想中的還要滿意。
葉楚一到宴會廳,就被人誣陷了,也不知是怎麼惹到了那位吳太太,別人硬是要將污水往她身上潑。
葉嘉柔知道,按照葉楚的性子,她決計不可能偷人東西。不過只要葉楚出醜,她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當葉楚被人指責的時候,葉嘉柔選擇躲在角落裡,靜靜地看著葉楚受人欺負。她想要顯擺的事情往後推推又有何不可。
葉嘉柔正津津有味地瞧著,若是葉楚被那吳太太以偷竊的罪名,抓到巡捕房去,那就更有意思了。
千算萬算,葉嘉柔居然沒有料到,陸三少會為葉楚撐腰。
當陸三少出現在宴會廳門口,毫不猶豫地站在葉楚的身後,為她保駕護航時,葉嘉柔就更不想上前去了。
什麼楊懷禮,什麼陳息遠,都比不上三少的一個小指頭。她還哪有臉去葉楚面前誇誇自己的本事。
原來上回三少喚葉楚上他的車時,兩人這事就有了苗頭。若那次上車的人換做是她,是不是現在三少維護的人也是她葉嘉柔了?
肯定是在那次回家的路上,葉楚勾上了三少。葉楚竟藏著不讓她知道,就是想在關鍵時刻給她一個下馬威。
葉嘉柔心中氣極,但是毫無辦法。連參謀官的夫人吳太太都拿葉楚沒法子,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三少只需在葉楚身後那麼一站,所有的事情也不必贅述了。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上前,欺負三少想要保護的女人。
原本想大出風頭的葉嘉柔此時已經沒了興致,她看過這些場面後,還將楊懷禮帶出去,不是自取其辱嗎?
葉嘉柔以頭疼作為推說之詞,說自己想要提前離場,早點回家。楊懷禮深信不疑,立即將捂著頭,連叫頭痛的葉嘉柔送回了家。
進了大門後,葉嘉柔並沒有往裡走去。而是躲在大門後面,等著楊懷禮的車離開。
車子開遠後,葉嘉柔就打開了大門,站到了門口,她一定要等著葉楚回家。
經過宴會這一件事,葉嘉柔整顆心怎麼也靜不下來,她想立即從葉楚口中探聽出葉楚與三少的關係,他倆到底進展到哪一步了。
她可不想處處輸葉楚一截,更何況是這件事上。
在冷風中站了許久,葉嘉柔連連跺腳。因為站得太久,她的腳都有些麻了。加上夜風涼,葉嘉柔打了好幾個噴嚏。
等了好長一段時間後,葉嘉柔終於看到葉公館的車子從遠處駛來。
她的一顆心有些放下了,幸虧葉楚不是坐著三少的車回家,看來他們的關係也不是她想得這麼親密。
車子還未停在葉公館的門口,葉楚就瞧見了葉嘉柔的身影,站在大門口,不住地側頭看向這一邊。
葉嘉柔面帶焦急之色,一直往這邊看去,心思已經昭然若揭了。
葉楚輕輕冷笑了一聲,看著葉嘉柔這架勢,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別以為她躲在宴會廳的角落裡,葉楚就沒看見她。葉楚還知道她跟著楊懷禮的身邊。
一定是葉嘉柔在自己這裡受到了拒絕,轉頭就找上了楊懷禮,作為楊懷禮的女伴出席宴會,想著和她大肆炫耀一番。
不過讓葉嘉柔失望的是,事情根本就沒照著她的想法發展,而是來了個大轉變。
沒想到今晚陸淮的出現,讓葉嘉柔的計畫亂了,等在這無非就是想打聽她和陸淮之間的關係,不然還能有什麼呢。
車子緩緩停在了葉公館的門口。
葉楚先和司機道了聲辛苦,才自己開門下了車。
雖說天色黑,但是葉嘉柔一個大活人站在門口,還是能看得清楚的。不過葉楚裝作沒看見的樣子,直接繞過她走了。
「姐姐,姐姐,你等等我。」葉嘉柔看著葉楚把自己當成了擺設,心中雖然氣憤,但是為了打探消息,還是快走了幾步,追上前。
「這麼晚了,你不回房睡覺,反而在這裡等著我,因為你去不成宴會,所以想著讓我給你講講宴會上的有趣事?」葉楚停下來看葉嘉柔。
「當然不是,姐姐你可能沒看到我,今晚的宴會我也去了。」葉嘉柔想著葉楚主動提了宴會的事,那她問起來也更方便了。
看著葉楚那「裝腔作勢」的模樣,葉嘉柔眼底漸漸浮起忿忿之色。
分明在宴會上她已經和葉楚對視了一眼,葉楚還裝著沒見著她,真是會給自己難堪。
葉楚故作疑惑:「我記得尹小姐好像沒邀請你,你怎麼會去?」
面對假裝不知的葉楚,葉嘉柔只能模糊地解釋了一遍:「我找了一個同學,托他帶著我進去的。」
葉嘉柔睜眼說瞎話,葉楚也懶得揭穿她。
葉嘉柔故意變了變臉色,一副擔心葉楚的樣子:「姐姐,那時宴會的人太多,你被人欺負,我也擠不上去。」
葉楚冷眼看著,調侃道:「要是那時候嘉柔你在我身邊,又會怎麼為我出頭呢?」
肯定是看著你丟臉,事情鬧得越大越好。葉嘉柔心裡是這麼想著,但又不可能說出來。
葉嘉柔嘴上說道:「若是我就在姐姐的身邊,我一定會好好和吳太太解釋,姐姐你怎麼可能會偷人家東西呢?」
葉嘉柔好似感同身受,一副堅持要為葉楚撐腰的樣子,可葉楚知道葉嘉柔心裡可不是這麼想的。
趁著這個話題還沒過去,葉嘉柔趕緊接上一句:「不過後來我看到了三少,他同姐姐一起回來,幫著姐姐,所以也沒站出去了。」
葉楚似笑非笑著看著葉嘉柔的表演:「嗯,三少是幫了我不少。」
最想要知道的問題來了,葉嘉柔忙著插話。
「那姐姐和三少是什麼關係,三少能為姐姐出頭,應該和姐姐的關係不淺吧?」葉嘉柔已經掩飾不住好奇和嫉妒。
千萬不能有什麼關係啊,葉嘉柔在心裡叫嚷著。
葉楚聲音淡淡,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打過幾次照面。」
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人,憑什麼為你葉楚出頭,更何況還是三少這樣的人物。葉楚又準備忽悠她了,當她是個傻子。
葉嘉柔心裡是這麼想的,面上卻笑得更甜了。
但是下一秒,葉嘉柔的臉色大變,裝作關心葉楚的樣子:「姐姐,你要知道,三少再好,他終歸也是個男人啊,你可千萬要防著他。」
葉嘉柔可不想讓葉楚和三少的關係更進一步,要是葉楚處處提防著三少,肯定會惹怒三少。
葉嘉柔瞧見葉楚此時洗耳恭聽的樣子,立即來了神,說得起勁。
「姐姐,我可都是為了你好,男人的心思我們根本猜不透,更何況是三少這樣位高權重的男人,更是心硬,我就怕他只想著玩弄姐姐。」
「姐姐你以後可要小心,三少這樣的人,身邊肯定不缺女人,但我們都沒見過三少帶著什麼女人出來過,可能他有什麼怪癖也說不準。」
最後一句話,葉嘉柔還刻意壓低了聲音,增加真實性。
葉嘉柔為了不讓葉楚靠近陸淮,想出這麼多藉口抹黑三少,也真是難為她了。
聽著葉嘉柔對陸淮的評價,葉楚差點沒笑出聲。
不曉得陸淮聽到自己在別人的口中,變成了一個有怪癖,又喜歡玩弄女人的臭男人,臉色肯定更不好看了吧。
葉楚等葉嘉柔說完,才斜睨了她一眼:「嘉柔的想像力可真豐富,我只是說了一句,你就能推斷出這麼多。」
「我何時同你說過,我和三少的關係有這麼親密。你說了三少這麼多缺點,我卻一個都未曾聽說,真是讓我好奇。」
「不如我過段時間,就去和三少認識一下,製造點偶遇靠近他,看看他身上是不是真的帶著這麼些毛病?」
葉楚的話音一落,葉嘉柔就傻了眼,怎麼她越是勸葉楚,越是不遺餘力地抹黑三少,怎麼葉楚的行為怎麼越是偏離她的預想呢。
「姐姐,我可不是和你說笑,三少肯定會是個負心男人,不值得你託付終身啊,你最好離他遠遠的。」葉嘉柔還是不死心。
在這清清冷冷的夜裡,葉楚終於輕笑出聲。
「嘉柔你放心,我趕明就找個時間接近三少,看看他是否和你口中說的一樣不堪,到時再告訴你答案。」
葉楚說完,腳步輕快地離開了,剩下葉嘉柔愣在了原地。
怎麼事情總和她想像的不一樣。
院子裡寂靜,葉嘉柔的噴嚏聲不斷地響起,顯得格外清晰。
這天夜裡,陸淮回督軍府之前,先去了一趟大都會歌舞廳。
沈九本就厭煩那些宴會交際,他從尹家回來後,現在正在歌舞廳裡聽著小曲兒。見陸淮來了,沈九忙起了身。
兩人到了安全的地方,陸淮才同沈九講起了今晚的事情。
陸淮:「清會裡有個姓趙的,他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姓趙的和參謀官的夫人通姦,兩人均是壞心,一個想害死沈九成為清會頭目,另一個又將自己偷情之事遮遮掩掩。
陸淮和參謀官有幾分交情,這事他並不好出面。
但是清會的人有了異心,此事同沈九的安危相關,由沈九來做自然再合適不過了。
沈九眼睛一眯:「姓趙的?」
沈九頓時就猜到了那人的身份,他早就不安分了,先前因為動作不大,沈九一直沒有動他。
沈九壞笑道:「那人欠收拾,我早就想教訓他一番了。」
雖說沈九面上總是帶著笑,可上海灘的人都曉得,沈九一雙鳳目眯起時,便有陰謀詭計升起。
陸淮自然清楚沈九的性子,他絕對會將此事處理得乾淨俐落,不留痕跡。
「我一定好好治治他們。」
轉瞬之間,沈九心中已經想到了法子。他送走了陸淮後,又在大都會搖頭晃腦聽起曲子來。
現在可不能打草驚蛇,沈九必然要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陸淮回到了督軍府,並沒有去休息,他的頭腦異常清晰,將今晚的事又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清會那個姓趙的戾氣很重,行事囂張。
雖說陸淮方才已經提醒了沈九,但是沈九並不會那麼早開始動手。
但若是清會那人曉得了葉楚和陸淮旁觀了今晚之事,他一定會心慌。
那姓趙的動不了陸淮,並不代表他不會動葉楚。葉楚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學生,她雖聰明,卻應付不了這樣的局面。
陸淮擔心葉楚的安危,他想要派人保護葉楚。
但是上一回,陸淮派人跟蹤葉楚的時候,令她生氣了。如果他想再做這樣的事情,一定要跟葉楚解釋一番。
他們之間的關係公平又對等,所以陸淮必須尊重葉楚的每一個決定。
現在夜色漸漸深了,陸淮並不想打擾到葉楚。要是他在深夜打電話給葉楚,還會引起旁人的猜疑。
陸淮自然會維護好葉楚的名聲,就像今晚那樣。
陸淮叫了督軍府的女管家進來,夜雖深了,她還在忙。
女管家:「三少,有什麼事?」
女管家年紀已大,又是女性,若是由她給葉楚打電話,並不會影響到旁人對葉楚的看法。
陸淮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子:「明早,你去打葉公館的電話,說自己是葉二小姐的朋友,姓陸。」
女管家一愣,三少竟讓她給一個女子打電話?這個葉二小姐又是誰?
陸淮轉念一下,他覺得葉楚不一定會早起。這樣也好,今晚她經歷了這樣多的事情,需要多多休息才是。
「若是葉楚起得遲了,不要打擾她。」
「讓她醒來後再回個電話。」
「是,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