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記得很清楚,那一天晚上在大都會,夜來香首演之時,陸淮第一次用了這個稱呼。
那時,葉楚知道陸淮已經有了疑心,她只強調自己是一個沒有秘密的人。
想來陸淮當時本就是不相信的,只是因為沒有證據,所以他才不表明態度。
不過,現在他來這麼一出。一是為了試探她是否會看得懂摩斯密碼,二是測試她的真實身份,想看看她能否坦誠。
因為他暫時還不能確定,所以態度才顯得有些模糊。若是一個人看不懂上面的字,必然不能明白他的用意。
葉楚想了想,拿起了陸淮的那支鋼筆,往白紙上寫了起來。
下周會發生一件事,她希望他能早做防範。
她知道今天陸淮要找她,本就想在今天把那件事告訴他的,所以前幾日才沒有行動。
在路燈的光線底下,那張紙上的內容被看得清楚明白。陸淮寫的那串摩斯密碼下面,恰巧是葉楚寫的幾行。
很快,葉楚就將那張紙放回了盒子中,再用鑰匙鎖了回去,把盒子擱在了原來那個位置,看起來原封不動。
葉楚關上了車門,往新城飯店裡走去。
身後是那輛陸淮的黑色汽車,車子裡面放著的是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秘密。
回到了宴會廳後,葉楚環顧了一圈,從眾多賓客中間,找到了陸淮。
她清楚得很,他自然不會在先前那個走廊的角落裡等她。
葉楚走到陸淮的面前,抬眼看他。
陸淮微微低頭,看向她的眼睛,隨口一問:「回來了?」
葉楚輕輕牽起了嘴角:「三少,你的鑰匙。」
陸淮的視線落在了葉楚的手上,只見她的手中夾著那個車鑰匙,但是那把小鑰匙卻不見了。
陸淮看回葉楚的眼睛:「我的東西帶來了嗎?」
葉楚裝作不懂:「什麼東西?」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疑惑,仿佛不明白陸淮在說什麼。
陸淮抬眉:「另一把鑰匙在哪?」
但葉楚沒有避開陸淮的目光,反倒毫不閃躲,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睛。他一看就曉得她是心中有鬼。
葉楚作恍然大悟狀,她從口袋裡拿出小鑰匙,遞給陸淮:「你的鑰匙。」
陸淮接過鑰匙:「盒子打開看過了嗎?」
葉楚不解:「那個盒子裡好像沒什麼東西。」
陸淮淡淡一笑:「是嗎?」
陸淮看了一眼葉楚,發覺她的表情上沒有什麼破綻。
她的性子還挺倔,把這麼好的演技用在他身上。
若是葉楚真的不懂摩斯密碼,她必然不會是這樣的反應。陸淮知道,她定是讀懂內容後,認為自己耍了她一回。
陸淮忽的開了口,語氣聽上去有些可惜。
「看來小騙子的眼神不太好使。」
葉楚抿了抿唇:「雖不明白三少在說什麼,既然你讓我做的事情已經做好了,我也是時候離開了。」
陸淮看見了她嘴角的微笑,那是一個勝利的笑容。
真是不服輸。
葉楚拿出懷錶來,給陸淮看了看時間:「我是一個十分守時的人。」
陸淮:「哦?」
葉楚:「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葉公館的車想必已到了新城飯店門口。」
陸淮沒有留她:「你去吧。」
葉楚對他一笑:「再見,三少。」
陸淮回了她一句:「再見,葉楚。」
待到葉楚離開了新城飯店後,陸淮看了看手中的兩個鑰匙,起步朝著自己的車子走了過去。
他期待得很,她會給他什麼樣的答案。
陸淮打開車門,坐進車裡,伸手將那個盒子拿了過來。
盒子被打開,裡面的東西一覽無餘。他的視線落在了那張白紙上。
她沒有留下任何署名。
只留了一串摩斯密碼。
陸淮忽的笑了,看來,他這一步棋並沒有走錯。
葉楚的真實身份已經揭曉了,她就是那個匿名的人。
她很聰明,連署名都不留,這樣也不會留下什麼把柄。
但是,一個區區十六歲的女孩子,從哪裡學來的摩斯密碼和反追蹤,她甚至知道和平飯店這件事。
更不用提,她從何得知那些意外會發生的地點和時間。
他有很多問題想要知道,只能下次再好好詢問一番。
因為,這一次,葉楚又給了陸淮另一個新的消息。他必須先去解決這件事。
……
自從新城飯店一別之後,葉楚回到了學堂繼續上學,陸淮照常處理他的事務。
兩人沒有再見面。
按照葉楚的話,史密斯路上有一個秘密窩點,那是一群心性狡詐的罪犯,背景神秘。
他們做的都是見不得光的事情。
陸淮近日一直在為此事做準備,他想在事成後再找葉楚談談。
這次行動將會在暗地中秘密進行,為了避免有探子走漏風聲,所有人只會在當天接到命令。
陸淮要將他們一窩端了。
另一頭,葉公館中的葉楚也收到了來自陸淮手下的口信。
陸淮現在有事情要忙,等到有時間後,會來找她詳聊。
陸淮手下不清楚三少要做什麼,但葉楚自然是清楚的。
他已經調查好了葉楚所講的那個秘密窩點,準備開始行動了。
葉楚雖然緊張,但是她對陸淮是全然放心的,只用在葉公館中耐心等待便是了。
那一天終於到了,經過了白日裡的等待後,夜幕沉沉降臨。
天黑漆漆的,冷風陣陣,似有什麼不好的預感。
一群裝備齊全的人來到了史密斯路上的一幢建築外面。前後左右,所有能逃離的路全被堵死。
平日裡,這幢房子沒有多少人,只偽裝成一戶尋常人家。
而今天是他們例行討論的日子,幾乎大部分人都會抵達這裡。
只要在今晚做好一切準備,便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夜色黑得厲害,黑暗將他們的身形掩蓋了起來。
裡面的人根本不會知道,房子外面竟然已經設好了埋伏。
一聲令下,這群人腳步極輕,已經來到了房子門口,放倒了那些看守的人。緊接著,他們拿著槍,破門而入。
「不許動!」
這裡的人沒有準備,卻反應極快。有人準備破窗逃離,卻發現出路堵死;有人立即拔出了槍,朝著陸淮的手下們射擊。
史密斯路上的一幢看似尋常的房子裡,在短時間內發生了一場槍戰。
深沉的夜色底下,房子裡不斷傳來激烈的槍聲。
陸淮的手下訓練有素,裝備齊全,迅速在這場混戰中取得了勝利。
有些下屬在混戰中死去,陸淮眼中閃過一絲沉痛,但他很快就下了命令。
「留活口。」
這次已經做了萬全準備,這一群罪犯作惡多端,沒有人能夠逃離。
但更重要不是將他們趕盡殺絕,而是留下活口,這樣才能順藤摸瓜找到幕後黑手。
當那個人被抓住的時候,他的臉上立即閃過了一絲異色。
他要自盡。
周副官上前一步,手一用力,便卸了那人的下巴。
周副官的眼神冰冷:「沒有三少的命令,你別想死。」
這時,有血液順著他的腹部流了下來,方才在那場混戰當中,此人已經被擊中了一槍。
陸淮和周副官對視了一眼,他們清楚極了,這個人絕對不能死。
陸淮冷聲道:「送去西仁醫院。」
西仁醫院雖然是一家教會醫院,卻是離史密斯路最近的醫院。陸淮儘管不常過去,但那裡有幾個他們自己的人。
時間已經不多,這個人的性命更為要緊,必須這樣做。
極低的聲線落在了寂靜的房子裡:「對外封鎖一切消息。」
陸淮下達命令後,坐上車。夜色愈發深了,黑色的汽車朝著西仁醫院行駛而去。
汽車開到了西仁醫院的門口,陸淮下了車。
周副官已經一路護送著那個罪犯進了病房,再讓手下圍住西仁醫院的所有出口,防止消息走漏。
陸淮慢步走進了西仁醫院。
陸淮一邊思索著一邊往裡走,頭開始隱隱疼了起來。
他清楚得很,那個幕後黑手有極大可能是先前與他較量過幾次的人。
陸淮覺得奇怪,分明沒有見過那個幕後黑手,卻認為他的手法似曾相識,仿佛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無論是那場槍戰,還是那個被抓到的人……今晚發生的事情這樣熟悉,就好像先前陸淮經歷過這樣一遭。
想到這裡,陸淮的頭疼更加嚴重了。
陸淮的眼睛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他的步子停了下來。
他扶住了牆,才勉強讓自己穩住了身形,不至於倒下。
陸淮無法分心去想別的,他感覺到自己的大腦似乎快要裂開了。
醫院的走廊空空蕩蕩,寂靜萬分,充斥著濃烈的消毒水的氣味,更顯得有幾分陰冷。
這時,走廊另一端拐角處走出一個人來。他穿著白大褂,手裡拿著一本冊子,裝作巡房的樣子。
雖然陸淮的人行事隱秘,動靜並不大。
但這個人一定是察覺到了醫院今晚的古怪之處,才出來探查。
看見了陸淮的身影後,那個人的腳步一頓,很快就辨認出他的身份。
他眼睛一眯,立即往裡一閃,身形藏在了牆面的後面。
那個人知道站在醫院走廊裡的人,是陸家三少。
陸三少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在西仁醫院裡,此人已經在這裡埋伏了許久,只見過陸淮一面。
再結合方才醫院詭異的寂靜,與空氣中的血腥之氣,他已經猜到了。
陸三少一定是送了什麼人進來。
而現在,陸三少獨身一人,正是行事的大好時機。
那個人拔出槍來,用槍指著陸淮。
此時的陸淮正掙扎在劇烈的頭疼之中,發生過的那些事情在他腦子裡閃現,千絲萬縷,看上去都有著聯繫。
可他就是不能找到一條將它們串起來的線。
仿佛那些事情已經擺在那裡了,卻被一層布嚴密地蓋了起來,但真相……真相到底是什麼?
醫院異常寂靜,只要發出細微的聲響都能被聽得明白。
這時,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陸淮的心一緊。
那是子彈上膛的聲音!
陸淮忍著頭痛,拾回了自己的警惕心。他的手快速伸到腰間,拔出了槍。
同時,那個人已經開了槍,槍聲在陸淮身後響了起來。
陸淮知道身後那人想要的是他的命,他的身子一閃。
但是因為時間太短,堪堪避開了要害。
陸淮轉身的動作極快,他反手一槍,朝著那個人的位置。
寂靜萬分的醫院中,響起了第二聲槍響。
陸淮雖然已經被槍擊中,但他的意識卻清醒得很,那顆子彈準確無誤地飛向那個人的心臟。
一槍斃命。
那個人在瞬間倒地。
與此同時,陸淮的手一鬆,那把柯爾特M1911從手中滑落,砸到了地面上。
因為陸淮反應及時,子彈偏離路線,避開了心臟的位置。但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仍然漫了上來。
陸淮已經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個幕後黑手說不定在上海灘的主要醫院中都安插了人手。
但是,那一槍也將陸淮方才快要記起的事情擊碎,大腦重新恢復了一片空白。
他已經無力再去思考那麼多,紛亂的思緒徹底消失了。
陸淮受了重傷,靠在了牆上,血從胸膛處流了下來。
耳邊響起了手下的聲音,愈發遙遠,聽不分明。
「三少!」
腳步聲朝著陸淮而來,隨之趕到的還有關切。
此刻,陸淮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再也聽不進去旁人在說什麼。
但是,陸淮的眼前卻浮現出了一個畫面。
葉楚那張白皙的臉不做任何修飾,一如往常。
而她穿了一條露出腳踝的裙子,站在那裡,微笑著看他。
這樣關乎生死的緊要時刻,陸淮的大腦空白一片,只留著那個畫面。
恍惚之間,陸淮想到了葉楚。
夜色漆黑,冰冷的空氣朝著陸淮湧來,而她站在明亮的光中,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陸淮。
無論是她的聲音還是動作,甚至連幾個簡簡單單的字跡,他都不能夠捨棄。
他此刻最想見到的就是那個小騙子。
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她。
在此之前,陸淮已經同葉楚講過,他會去找她。她只講了自己的身份,並沒有告訴他全部的真相。
他在等待她的回覆,同時,她還在等待他的答案。
在強烈的疼痛之下,陸淮的思維愈發不清晰了。他只是隱約覺得,他仿佛不能給她滿意的回答了……
他的那一塊懷錶從口袋中滑落,落在了地上。他們擁有一塊相似的懷錶。
陸淮的懷錶掉在他手邊。
陸淮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小騙子還在等他,他一定要醒過來。
陸淮的眼前變得模糊起來,他的視線逐漸消失,便連那張臉也看不清了。
在陸淮昏迷之前,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
他說得極為模糊,旁人聽不清楚。
「葉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