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陽的年紀最小,跟一些工人們的孩子差不多大, 所謂的代溝會出現在平時的相處當中。
他的思維方式和對待生活的態度和其他人大不相同。
對別人來說, 周陽的小毛病挺多的, 覺得他就是個小孩子,不成熟,天真散漫,沒責任心,又譬如他不樂意跟大傢伙一塊兒光溜溜的洗澡,經常都是自己一個人。
周陽洗澡的時候喜歡唱歌,什麼都唱, 他還會甩動幾下胳膊腿,總是陶醉在自己的舞姿和歌聲當中, 不知道有個攝像頭對準了自己。
工地上的日子是在汗水和灰塵裡度過的, 枯燥而又疲乏。
工人們會靠記錄上工的天數, 算著能領到的工資來讓自己得到緩解, 要是下一場雨,就打打牌睡個覺, 或者去鎮上消遣消遣, 給家裡打個電話聽聽老婆孩子的聲音, 換個角色吹個牛逼什麼的, 一天天的也就那麼過了。
賀鵬就不一樣了,他很會找樂子,偷拍就是其中之一。
搞工程的會從南走到北,從東走到西, 各個城市的跑,賀鵬也不是第一次幹這事了,一旦被他逮著感興趣的對象,就會想方設法地這麼來,比隨意勾到床上發生關係的趣味還要大。
那是另一種**望,會上癮。
賀鵬第一次見著周陽,是在他的宿舍,對方趴在床上睡覺,褲腰有點松,露著一截瘦瘦的後腰和一小片屁股。
偏偏周陽極其不待見賀鵬,仗著有戚豐的照顧,對他各種嘲諷。
賀鵬心想,看老子怎麼搞死你。
在那之後,賀鵬就有事沒事的出言調戲周陽,不為別的,就覺得好玩兒。
病房裡很安靜,只有視頻中響起的哼唱聲。
徐偉把音量關掉,將手機往賀鵬眼前舉的更近些,「這回看清了嗎?」
賀鵬的呼吸急促,眼睛瞪的極大,好像真是第一次發現視頻裡除了周陽,還有個人臉,就貼在窗戶那裡。
徐偉問道,「賀工頭能看出那是誰嗎?」
賀鵬的眼神躲閃,嘴巴裡的舌頭也不怎麼聽他使喚,「靠,這、這麼模糊,鬼知道是哪個!」
徐偉笑著說,「賀工頭再看看。」
賀鵬大力把手機揮開,「不用看了,老子看不出來。」
徐偉把手機轉過來,將屏幕對著自己,他眯了眯眼,「確實挺模糊的,不過勉強能看出是個男的,短頭髮,人臉偏大,我覺得有點像……」
賀鵬半天沒聽到後半句,他喘著氣問,「像誰?」
徐偉從口中吐出一個人名,「王東強。」
聽到這個人名,賀鵬立刻就反駁,一副很激動的樣子,「怎麼可能,別開玩笑了,不可能是他!」
徐偉不動聲色的觀察,「聽說你和王東強的關係很好,是拜把子的兄弟,你一受傷,他就來醫院看你。」
賀鵬冷笑了兩聲,「徐警官,你們當幹這一行的不是為人民服務,講究正義和法律嗎?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僅僅只是『我覺得』,『有點像』,就可以這麼隨便的污衊別人?」
徐偉聳聳肩,「當然不可以。」
他把視頻點了重播,暫停在那個人臉出現的地方,淡淡的說,「否則我在看到視頻以後,來的就不是醫院,而是王東強的住處。」
賀鵬又冷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徐偉無視賀鵬的陰陽怪氣,「是不是王東強,我會去調查清楚的。」
賀鵬把輸液管往床邊撥,突然來了一句,「就算那個人臉是他,那又能代表什麼?別搞笑了好嗎?難不成僅僅憑這個,就能斷定跟周陽的死有關係?」
徐偉抬抬眼皮,「這可是賀工頭自己說的,我可沒那麼說。」
賀鵬臉上的怒意一頓,他譏笑,「你沒那麼說,可是你那麼想了,不然你跑來我這兒提視頻裡多個人幹什麼?」
徐偉的面上不見絲毫情緒波動,讓人難以琢磨,「如果那麼推算,賀工頭的嫌疑更大,畢竟那位的意圖未知,可能只是碰巧路過,但賀工頭是蓄意為之。」
賀鵬的臉色有些扭曲,「證據,徐警官,請你拿證據說話,如果沒有,就別在我面前裝神弄鬼,我不吃那一套!」
「賀工頭,你太激動了,這對你的傷沒好處。」
徐偉把手機揣回口袋裡,坐到王東強之前坐過的椅子上面,「好了,我們來聊一下另一件事。」
賀鵬的口氣冷淡,「我要休息了。」
徐偉笑著說,「不耽誤你太長時間。」
賀鵬尚未開口,徐偉就先將另一件事說了出來,關於周陽的那件衣服。
賀鵬扯了扯嘴皮子,扯出一個怪笑,「沒什麼好說的,那件事就是有人想要害我。」
徐偉說,「賀工頭請繼續。」
賀鵬翻白眼,「繼續什麼?我該說的已經說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就是那個人想借死人的手來害我,讓我疑神疑鬼,對方最想看到的是我躺在停屍房,而不是在病房裡。」
他沒好氣的說,「要不是我這幾天心不在焉,又怎麼會被砸傷?」
徐偉挑眉,「賀工頭是不是跟什麼人有過節?或者是,雙方存在利益衝突?」
賀鵬想也不想的說,「沒有。」
徐偉把右腿抬起來,隨意的搭在左腿上面,「根據調查,賀工頭借了幾十萬的高利貸,在之前的M市還有幾筆債款沒還清。」
賀鵬夠到手機刷開屏幕看網頁,面不改色的說,「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你隨便上哪個工地問問,十個工頭裡面就有十個手上有借債。」
徐偉,「哦?」
賀鵬沒抬頭,「徐警官,你是不是以為工頭大幾百萬,上億的工程做著,會很有錢?」
徐偉聽聞,他實話實說,「這一塊我不太熟悉。」
「工頭有的不過就是空頭支票而已。」
賀鵬的言語中多了幾分自嘲,「知不知道一年有多少工程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爛尾,投資商不玩了?再說了,又不是每個城市的房地產都景氣,有的城市房子做好了,就隔那兒當擺設的多了去了。」
「工頭要不到錢,工人等著發工資,天天上門討怎麼辦?還不得工頭自己墊錢。」
徐偉不出聲,往下聽著。
賀鵬呵笑,「當然,賴賬的工頭也有,最後把工人逼著自殺了,但更多的工頭哪怕是自己沒錢,也會借錢給工人付工資。」
「自個要錢要不到,還被債主電話催,當面催,上家裡催,不是我誇張,走投無路的會從樓上跳下去。」
徐偉動了動眉頭,「農民工要工資上新聞的事的確每年都有。」
他的下一句是,「據說賀工頭在兩年前有拖欠工人的工資,快過年了還差點鬧出人命。」
賀鵬鐵青著臉罵道,「操,你們別胡說八道,老子什麼時候拖欠工人的工資了?誰說的,讓他站到老子面前來!」
徐偉,「這麼說,是情況有誤差?」
賀鵬重重的冷哼,「老子幹不出那缺德事,別他媽的往老子頭上扣屎盆子。」
徐偉換個了話題,「賀工頭為什麼要借高利貸?」
賀鵬甩過去一個看白痴的目光,「徐警官這問題問的,讓我懷疑你是怎麼走到今天的,我借高利貸當然是為了搞工程啊,不然呢?難不成我是借錢擦屁股?」
徐偉並沒有動怒,「賀工頭上一個工程順利完工,尾款已經結清三分之二,那筆錢完全足夠你接手裡的這個工程,不需要借高利貸。」
賀鵬皮笑肉不笑,「喲,想不到徐警官對我的事這麼上心。」
徐偉耐心十足的架勢,也很好說話,「所以還請賀工頭配合點。」
賀鵬掰著手指頭,「炒股,投資,打牌,吃喝玩樂,徐警官應該知道的,這錢啊,不管有多少,就是他媽的不禁花。」
他齜出一口白牙,「有時候也不知道花哪兒去了,反正就是沒了。」
徐偉皺了皺眉,剛要說話,賀鵬就露出吃痛的表情,臉上的血色也褪的一乾二淨。
「徐警官,我這麻藥的藥性徹底過去了,疼的要死,真沒法再跟你說話,麻煩你出去,謝謝。」
徐偉沒走,「最後一個問題,死者的那件衣服呢?」
賀鵬說,「燒了。」
徐偉問道,「為什麼要燒掉?」
賀鵬一臉厭惡,「誰會把死人的東西留著啊?」
徐偉摩挲了一下手指,「一般時候,在自己的床上看到死人的衣服,還糊裡糊塗的穿身上了,不是應該第一時間保留證物,再報警讓警方調查清楚嗎?」
賀鵬說,「當時我腦子一亂,哪兒還能想到那麼些東西,沒嚇哭就已經不錯了。」
徐偉點頭說,「賀工頭的反應也事人之常情。」
他在賀鵬要開口前詢問,「那麼,事後賀工頭為什麼不報案?」
賀鵬嘲諷,「每天忙的跟狗一樣,天又這麼熱,飯都吃不下,覺都睡不好,鬼還記得這個。」
徐偉身子後仰著靠在椅背上,「死者的家屬聲稱,死者的東西被人翻過。」
賀鵬的眼睛一亮,立馬就說,「那就對了,肯定就是要害我的那個王八蛋干的!」
他的面上出現凶狠的光芒,咬牙切齒的說,「他媽的,別讓老子知道是誰。」
徐偉的視線沒從賀鵬臉上移開一分一毫,「賀工頭就沒想過,工地上那麼多人,為什麼對方不把這招用在別人身上?卻偏偏要針對你?」
賀鵬說誰知道呢,「徐警官查到了跟我說一聲。」
徐偉的問題問完了,他彈彈褲腿傷不存在的灰塵,「賀工頭,你涉嫌侵犯他人**的證據確鑿,等你傷好了,我的同事會來請你去警局喝杯茶。」
賀鵬,「……」
他不以為意,「好啊,喝就喝,我不過就是拍幾個視頻而已,又沒幹別的事,大不了就是罰錢警告唄。」
這時候,護士敲門進來,要給賀鵬量體溫測心率,換一下輸液瓶。
徐偉把手放進褲子口袋裡,「賀工頭好好養傷,下次再見。」
外面的兩個人見徐偉出來,就交換了一下眼色,其中一個說,「徐哥,你脾氣真好,要換我們,早給他點顏色瞧瞧了。」
徐偉的腳步不停,「一樣米養百樣人,有的人天生就是欠揍樣兒,對我們而言,查案才是頭等大事。」
「裡面那姓賀的不老實,明擺著就是有事隱瞞。」
「是啊,油著呢。」
徐偉按電梯,「他想隱瞞,我們就偏不讓他如願,去查他手裡的工程,盡快給我結果。」
「對了,王東強現在人在哪兒?回去了嗎?」
「回去了。」
徐偉拿出手機看時間,「你們去查賀鵬的事,我去王東強那裡坐坐。」
市裡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徐偉堵在路上,等他見到王東強的面兒時,已經是三個多小時以後的事了。
王東強剛吃過飯,跟幾個工人在妹妹妹夫的小賣鋪外面坐著聊天。
工人們聊的是賀鵬上午被磚頭砸的事,都挺唏噓的,覺得他的命不是一般的好。
他們也納悶,磚頭怎麼會掉下來,還偏偏掉到賀鵬站的位置,這也太湊巧了吧,巧的就跟有人在背地裡搞鬼一樣。
王東強把菸灰磕到桌上,「搞鬼?那麼高的施工樓,誰上去搞一個試試。」
其他人哈哈大笑,說這不是瞎猜的麼。
王東強撇了眼往這邊開過來的車子,他騰地一下就站起身,隨後察覺自己的反應過大,便又坐了下去。
徐偉把車停在路邊,揣著車鑰匙走到王東強面前。
王東強從烏煙瘴氣裡露出個臉來,「徐警官這是打哪兒來啊,吃過午飯了嗎?」
徐偉說還沒吃,他越過王東強進小賣鋪,出來時手裡端著一桶紅燒牛肉麵,還有個滷蛋和火腿腸。
王東強眼神示意其他人都離開,他麻利的收拾了張乾淨點的桌子,「徐警官中午就吃這個?」
徐偉也不等泡麵泡好,就拿筷子進去攪拌,「我剛從醫院那邊過來。」
王東強抽一口煙,「小賀還好吧?」
徐偉撈著面吃,「他的情緒不怎麼穩定,肩膀那塊兒傷的不輕,要調養一段時間才能痊癒。」
王東強哦了聲,「小賀這回可以說是不走運,也是走了大運。」
他咳嗽兩聲,把菸頭丟地上踩踩,重新從煙盒裡拿了一根抽,「要換其他人,指不定就當場死亡了。」
徐偉拆開滷蛋的包裝袋,「是啊,走運。」
王東強準備離開,徐偉卻已經看出他的心思,「王工頭,聽說你跟賀工頭的交情不錯?」
屁股已經離開凳子的王東強坐了回去,「對,我跟賀鵬的關係是蠻好的,他比我小幾歲,我一直把他當弟弟對待。」
徐偉問道,「那你知道他對周陽有其他心思嗎?」
王東強撓了撓脖子,把那顆大黑痣周圍撓的發紅,他笑了笑,挺尷尬的,「徐警官,這個,我不好說的。」
那意思已經等於說了答案。
而且比一五一十說明白的效果還要好,給聽者無限的遐想空間。
徐偉拿筷子把滷蛋往泡麵裡摁,「周陽死後,還跟他有牽扯的只有賀工頭。」
王東強拍掉不知何時掉在胸前的菸灰,「不管怎麼說,我相信小賀不會幹出傷天害理的事。」
徐偉開始吃麵,他吃的快,三兩下一碗泡麵就只剩湯料和滷蛋了,「王工頭覺得周陽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王東強說不太熟,「他來這兒的時間還不長,不在我的手底下做事,所以平時接觸的次數不多,我對他的印象就是個活潑的小孩子。」
徐偉又問道,「他跟戚工頭的關係如何?」
王東強說,「沒注意,不過都是一個地方的,他年紀又那麼小,戚工頭應該會很照顧吧。」
有的人會把喜歡吃的東西留到最後,徐偉就是這種人,他先是吃掉滷蛋,最後撕開那根放了有一會兒的火腿腸吃。
找紙巾擦擦嘴,徐偉打了個嗝,「王工頭,你的家族有精神病史。」
不是問句。
王東強的手一抖,指間的煙差點掉了下去,他把煙夾到嘴邊抽,吐出一大團煙霧,「對,我爸跟我大伯都是,他倆前些天去世了。」
他往地上吐口痰,拿鞋蹭了蹭,「不過這種情況也不是百分百遺傳,我就沒有。」
徐偉看著小賣鋪裡的一個中年婦人,「你老婆懷孕了?」
王東強點點頭,「是啊,快六個月了。」
徐偉把泡麵盒丟進花壇邊放垃圾的箱子裡面,「那就這樣,有情況我會再聯繫你的。」
王東強起身揮手,「徐警官慢走。」
車子離開後,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指間的煙也被掐成兩段。
回了房間,王東強從最底下的抽屜裡面拿出藥瓶,倒了一把藥進嘴裡,也不喝口水就硬吞了下去,他咽嚥口水,躺在床上喘氣。
中年婦人走上來,「東強,警察為什麼找你?都跟你說了什麼?」
王東強翻過身,拿背對著她,「沒什麼,就是隨便聊聊。」
中年婦人彎腰推推他,「隨便聊聊?你蒙誰呢?你幹的什麼事,自己心裡清楚,要是連累了我……」
後面的話被王東強一個眼神給阻止了。
中年婦人轉頭收拾著椅子上的衣服褲子,她哼了哼,「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出去了。」
王東強從床上坐起來,滿是橫肉的臉傷此刻什麼表情都沒有,「哪天晚上?」
中年婦人沒回頭,不然肯定會在看到張父的樣子後嚇的尖叫,「還要我說的仔細點?不就是老張那小賣鋪被偷的晚上嗎?」
王東強下床,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再說一遍。」
作為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在工地上幹了幾十年的活兒了,手勁非常大,下手也狠。
中年婦人的手被一拽,當下就紅了,她氣的罵道,「王東強,你想幹什麼?現在我肚子裡懷著你的種,你要是敢對我做什麼,我就打電話給你媽!」
王東強有個死穴,就是他媽。
老人家盼星星盼月亮的,兒媳可算是懷孕了,她那心裡不知道有多高興,要是兒媳和孫子有個好歹,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
這會兒王東強手上的力道鬆了,「你少給我添亂惹事。」
中年婦人揉著手腕,「廢話,我又不傻,要是讓外面的人知道了,警察肯定會盯上來,誰知道你有沒有瞞著我幹什麼勾當,被查出來了連我都要跟著倒霉。」
王東強的臉色緩和下來,他把手放在妻子肩頭,「你好好養胎,別沒事找事就行了。」
中年婦人把王東強的手弄開,「以前你是這樣,現在還是,我問你什麼,你都不告訴我,自從跟了你,就沒過一天好日子。」
她說話速度快,話裡帶刺,夾雜著怨氣,「你整天在那搗鼓一堆賬單,說這些年總共賺了一千多萬,我連個零頭都沒看見不說,過年了還有人上家裡討債,就沒有哪個年過的舒心些。」
「上次你喝多了,還說跟別人合夥搞了個工程,要發了,問你什麼工程你也不說,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外面幹什麼!」
王東強一臉的煩躁,「說了你也不懂,出去吧,我要睡會兒午覺。」
中年婦人的臉色不好看,「什麼叫說了我也不懂啊?你說都沒說,怎麼知道我不懂?」
王東強剛才還好好的,現在突然就吼叫,「出不出去?」
他把懷著身孕的妻子拖拽出門外,砰地砸上了門,伴隨著一道咒罵聲,「有病啊你,死了算了!」
黃單出來拽辣椒,看到王東強的老婆在跟他妹妹站一起聊天,還不停擦眼淚。
小賣鋪裡傳出張父催促的聲音,「志誠你趕緊的啊,你媽等著辣椒炒菜呢。」
黃單回神,在綠化池裡拽了幾個小辣椒回去。
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吃到一半,張父張母就吵起來了。
黃單在想事情,也不知道這老兩口子是因為什麼吵起來的,他沒再繼續扒飯吃,聽著吵架的內容。
聽了幾句,黃單就知道跟自己的任務沒關,又是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原主爸吃得開,會交朋友,年輕時候很有女人緣,原主媽一直記著呢,時不時拎出來罵幾句,也不知道最後糟心的究竟是誰。
說到底,還是窮。
搞個工程不但沒有給存摺上加個數字,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好不容易要到一點錢,還都全拿出還債了。
原主媽知道原主爸死要面子,就總是拿這事損他,不是說朋友多嗎?結果呢?兒子結婚,連個辦酒席的錢都拿不出來,更別說房子了。
張父把碗筷往桌上一扔,踢開椅子說,「不吃了!」
他走後,桌上的爭吵也消停下來,張母喝著藥酒咂咂嘴說,「志誠,別管他,吃你自己的。」
黃單問道,「媽,怎麼了這是?」
張母說,「神經病。」
下午黃單早一小時離開小賣鋪,說是去拍照片,其實是約會去了。
太陽很大,曬的人發頭昏,小樹林裡比外面要陰涼一些,但還是熱,知了叫個不停,很吵。
黃單去那兒時,男人已經在了,正躺在草地上哼小曲兒。
聽著腳步聲,戚豐就知道等的人來了,他拍拍左邊的臂膀,「過來靠這兒。」
黃單照做,腦袋擱在男人硬實的臂彎裡。
頭頂是一大片斑駁的光影,懷裡是喜歡的人,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戚豐的嘴裡有薄荷味兒,一會兒,黃單的嘴裡也有了。
倆人側著頭親嘴,退開後又去親,唇舌碰著唇舌,鼻尖碰著鼻尖,彼此的心跳聲相邀著共舞。
戚豐沒忍住,在那兩片柔軟的唇上留下了牙印。
黃單本來還閉著眼睛享受,這一下子直接就被咬疼了,他伸手把男人推開些,摀住嘴巴蹙眉看過去。
戚豐大笑幾聲,湊在他的脖頸裡笑,「叔叔喜歡欺負你。」
黃單眉心的紋路舒展開了。
戚豐拉下青年的手,唇邊的弧度沒有消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要看著他要哭不哭的樣子,自己就會非常高興,「給叔叔看看你的嘴巴破沒破。」
黃單沒掙扎,由著男人拉下了自己的手,聽他說沒破,就是牙印有點深。
戚豐摸著青年的嘴唇,越摸,心裡就越癢癢,又湊上去親。
這回真給咬破了。
黃單疼哭了,他從男人的臂彎裡坐了起來。
戚豐拍拍他的後背,摸摸他的頭髮,哄著說,「是叔叔的錯,要不你咬回來好了。」
黃單不想跟他說話。
戚豐捧住他的雙手,把自己的臉埋進去蹭蹭,笑著嘆息,「叔叔怎麼就這麼喜歡你呢。」
黃單的心跳加速,哭著說,「我也喜歡你。」
戚豐的身子一震,他勾勾唇,在青年的手心裡印了一個又一個的口水印子。
黃單哭了多久,男人就在他的手心裡親了多久,他有些無奈,啞啞的說,「你抓著我的手不放,我都沒有手擦眼淚。」
戚豐抬眼,才發現青年的T恤前面濕了一塊,「你脫了丟地上晾晾,一會兒就干了。」
他說這句話時,眼神滾燙,會讓人受不了的哆嗦。
黃單早就習慣了,還是有點不自在,「我不脫,你會啃我的。」
戚豐睜眼說瞎話,「不會的,叔叔不會啃你。」
黃單依舊不願意,他把靠在自己肩膀頭上的腦袋推開,「撒謊,你一定會啃我,然後在草地上跟我做愛。」
戚豐,「……」
這死孩子,怎麼這麼輕易就把他的心事給看穿了?他摸摸臉,難道自己表現的太明顯了,都出現在臉上了嗎?
戚豐按額角,總有種被吃死的感覺。
他指著手上的一圈牙印,「這是哪個小狗啃的?」
黃單也指,「那你說,我腳上的這幾個是哪個大狗啃的?」
戚豐的太陽穴突突的跳,他忽然就笑了起來,「叔叔屁股兩邊各有一個,要不要叔叔扒了褲子給你證明一下?」
黃單認輸。
那是他啃的,他經常啃,是每個世界都會去做的事情之一。
黃單的眼前給一片陰影遮蓋,他的後背挨到青草地,耳邊是吧唧吧唧聲,「你不想跟叔叔做嗎?」
「想的,不過草地上有蟲子,身上會很癢。」
戚豐喜歡青年的認真和誠實,沒有那些花花繞,他親著細白的脖子,在那一小枚突起的喉結上流連,「不用管,蟲子不會咬你的。」
黃單推推身上的男人,壓根就推不動,他抬眼看樹梢,不知道看見了什麼,眼睛微微睜大,「你快起來。」
戚豐親的起勁,「不起。」
黃單又去推,「樹上面有鳥,會拉……」
他還沒往下說,就眼睜睜看到一小滴東西滴下來,直接滴在男人的肩頭,「好了,不用起了。」
戚豐撫摸著青年的臉,在他唇上親了好幾口,舌頭伸進去逛了幾圈出來,就把手掌往下移動,將他的T恤往上撩,「看在叔叔一把老骨頭還這麼賣力伺候你的份上,你能不能別嘀咕了?」
黃單抖了一下身子,他吸口氣說,「鳥屎。」
戚豐的聲音被T恤阻擋了大半,傳出來的時候有點模糊不清,他的胸膛震動,笑的開心,「想騙叔叔上當,你還嫩著呢。」
黃單說,「真有,就在你左邊的肩頭。」
戚豐不搭理。
黃單的吸氣聲變大,兩隻手抓住男人的胳膊,他的上半身往上抬,背脊弓出一個隱忍的弧度,又躺回去,眼角泛紅。
戚豐的喉頭滾動,做了個吞嚥的動作,他捏住青年佈滿細汗的臉,對著那兩片唇壓上去。
黃單蹙眉,「我不喜歡自己的味兒。」
戚豐嘶啞著聲音笑,「那你喜歡叔叔的味兒嗎?」
黃單說,「喜歡。」
戚豐的呼吸猛地一滯,喉嚨裡發出難耐的聲音,他低罵一聲,把青年往自己身前一拽,俯身一口咬上去,「媽的,叔叔早晚要死你手上。」
樹影晃動起來,在草地上的倆人身上留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幾隻知了原本叫的起勁,樹底下突然多了哭聲,破壞了它們的旋律。
它們尋聲望去,就看到一個四肢纖長的青年趴在高大健壯的男人身上哭,滿臉都是淚。
過了半小時左後,高大健壯的男人把青年抱起來放到草地上,青年還在哭,他哭的眼睛睜不開,腿也放不下來,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知了們一直在看著,慢慢的有螞蟻和甲殼蟲加入進來,一群小夥伴看的津津有味。
風繞著圈的經過,樹葉打著旋兒的落下,一片兩片的樹葉掉在青年和男人身上,被撞到一邊去了。
黃單渾身是汗的被男人撈在懷裡,粗糙的手掌在他臉上摩擦,他疼的抖了一下,通紅的眼睛半搭著,半死不活。
戚豐把青年臉上的眼淚擦掉,就拿拇指跟食指捏住他的鼻涕給他擤鼻涕。
黃單沒有不好意思,記不清被這麼對待過多少回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來,把身上的重量都壓在男人的臂彎裡,眯著眼睛吹風。
戚豐摩挲著青年的肩膀,「你爸跟你媽又吵架了?」
黃單點頭,「嗯,三天兩頭的吵。」
戚豐在他耳朵上親親,「咱倆以後不吵。」
黃單搖頭說,「不可能的,你會跟我吵架。」
戚豐聞言愣了愣,「是嗎?這麼肯定?」
黃單說,「嗯,因為你有時候不講道理。」
戚豐,「……」
他的面部抽搐,「怎麼就不講道理了?」
黃單不說話了。
戚豐揉著額頭笑,「叔叔活到這個年紀,竟然被你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給弄懵了。」
黃單沒說什麼,只是捏住了男人的手。
張瑤的電話來的不是時候,打亂了倆人的親密時間。
有人一年到頭都不見得給家裡打幾個電話,有人只有在沒錢的時候才會打給家裡,也有人隔三差五的就打電話,也沒什麼事就說一些日常瑣碎的小事。
張瑤就是後者。
她打這電話,是知道了爸媽吵架的事,問起因是什麼,有沒有動手。
黃單說,「就是以前的事。」
張瑤嘆氣,「我聽媽的聲音都啞了,肯定哭過,你在哪兒呢?」
黃單按住男人的大手,「在外面。」
張瑤哎了聲,「大中午的怎麼上外面去了?哥,你們幾個怎麼一個個的都不能讓我放心呢?」
黃單無語。
張瑤說著說著,就說起她哥的初戀,「哥,你結了婚,爸媽有孫子孫女帶,就沒時間吵架了。」
胸口一疼,黃單匆匆跟張瑤結束了通話,「我不結婚。」
戚豐眼中的陰沉褪去,把人摟到懷裡,笑著說,「叔叔也不結婚,陪你。」
離開小樹林後,黃單想起來了什麼,他說,「你的肩頭真有鳥屎。」
戚豐的身形一頓,側頭給了青年一個「叔叔已經忽略了,你為什麼還要提起」的埋怨眼神。
黃單,「……」
賀鵬在醫院養了傷回來不到半個月,就出了個不大不小的事兒。
警方來工地找王東強,他被帶走了,傍晚才回來。
王東強回來沒多久,流言就起來了,不清楚是從哪兒先開的頭,傳的沸沸揚揚。
傳言說有人匿名給警方提供了一張借據,是王東強給周陽打的,一共五萬塊。
王東強怎麼會給周陽打借據?為的什麼?
因為不知道,所以猜想會有很多。
工人們會去猜,王東強是不是不想給那筆錢,也有可能是拿不出來,所以就把周陽殺了。
或者說,他們二人之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周陽獅子大開口,王東強不得不要了他的命。
黃單隔一會兒就出來看看,中間那個小賣鋪卻始終沒動靜。
工人們來買東西,會說說笑笑的議論兩句,那裡面添加了個人的情緒,事情的真假目前也不好說。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不出來王工頭是那種人。」
「你們沒聽說嗎?王工頭家裡人有精神病史,那可是會遺傳的,他腦子有病,就不是個正常人。」
「不會吧?這也太可怕了。」
「還有更可怕的呢,賀工頭被砸傷的事,很有可能就是他幹的。」
工人們邊說邊往外面走,一驚一乍的。
黃單蹙蹙眉心,感覺這傳言來的蹊蹺,好像是有人在背後策劃的,他給戚豐發短信,那邊說在公司裡開會。
隱隱覺得要出什麼事,黃單心不在焉,給一個工人算錯了錢,被張父及時給發現了,等工人走後就發脾氣。
「志誠,你這些天是怎麼了?算錯錢,拿錯煙的事都幹好幾回了,你是不是還跟那個女的有聯繫?」
黃單說,「早就沒聯繫了。」
「我懶的跟你說,你在小賣鋪待著,我出去走走。」
張父說完就走出了小賣鋪。
黃單伸頭看去,見中年人邊走邊打電話,就想跟上去,他剛繞過櫃檯就被喊住了。
「志誠,你去哪兒啊?」
張母洗碗洗到一半,洗滌精用完了出來拿,「媽有事做呢,你看著店。」
黃單抿嘴,「好哦。」
片刻後,張父跟王東強在建築大樓後面碰面。
張父開門見山,「老王,現在我就問你一次,我那幾張借條和抵押數據是不是你偷拿的?」
王東強一臉驚詫,「你什麼時候丟了那些東西?」
張父哼了聲,「別裝了,你被警方帶走的時候我親眼看見了,現在外面都在傳你跟周陽的事。」
他站的距離不遠不近,「你能因為五萬塊對周陽動手,說明你手上沒什麼錢,所以你偷拿了給我打的五十萬的借條,你想賴賬!」
「那晚你的目的是偷借條,煙和現金只是用來騙派出所裡的人,老王,我是懷疑你,但是沒想到就是你幹的。」
王東強沉下臉色,「老張,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對你不客氣。」
「外面的傳言都是一群想看我王東強熱鬧的人在那故意說的,我是什麼人你不清楚嗎?」
張父似乎早就料到他不承認,「我明天就去警局一趟。」
王東強的胸口大幅度起伏,「要我說幾遍,周陽的死,還有你小賣鋪被偷的事都跟我沒有關係!」
張父說,「那就讓警方來查吧。」
王東強臉上的表情被黑暗遮蓋,「老張,你真要讓警方來查?別忘了,你我手上都乾淨不了,你就不怕自己惹上麻煩?」
張父有瞬間的遲疑,「我可以不去警局,煙和現金也可以算了,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但是你必須把五十萬還給我。」
王東強的眼睛一瞪,「老張,你這麼說就不厚道了,雖然借條丟了,不過我也沒不認賬,我那兒有一份呢,上面寫著還款日期,早的很。」
張父說管不了那麼多了,「當初是你拖我下水的,說好的我借錢給你,等你接了那個工程,你就會給我分成,結果現在一分錢都看不到,王東強,你耍了老子。」
「怪我信錯人,還有賀鵬的事,也是你搞的鬼吧,前段時間聽劉總說你炒股輸了不少錢,你就是想賴賬!」
王東強突然就往張父面前走去。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黃單的聲音,「爸,媽讓我來喊你回去。」
張父甩手離開。
走到兒子身邊,他往回望去,隱約見到王東強,還站在原地。
沒多看,張父就說,「走吧走吧。」
黃單該聽見的都聽見了,他的餘光掃過旁邊的中年人,決定保險一點,等一段時間再填答案。
夏季的天很早就亮了,當地的農民早起鋤花生,口渴了去河邊洗把臉捧口水喝,起來時無意間瞥見蘆葦叢裡飄著什麼東西,他走近點看,發現是具屍體,身體浮腫,肚皮膨脹,全身發白,像一大塊在水裡泡過的豬肉。
農民嚇的身子一抖,想到自己剛才還喝了好幾大口水,就噁心的嘔吐,人搖晃著栽進了水裡。
他恐慌的又喊又叫,驚動了周圍的其他農民。
徐偉帶人趕到了,把蘆葦叢裡的屍體打撈上來,在附近找到岸上有一雙皮鞋,下面壓著一張紙。
王東強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