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一瞬間涌了進來,渾身力氣仿佛頃刻間被卸下,江見歡低著頭,像是一條被擱淺垂死掙扎的魚。
她呐呐辯解。
「他們人多...我打不過。」
話音落地,悄無聲息的夜被染上了异樣的光彩,記憶深處的片段極其自然地出現在腦海中。
江見歡第一次見到蘇末時,是在十八歲,一個平常又特別的夏天。
那時她剛高考完,被朋友拉著去了酒吧,名爲行使成年人的權利。
——其實她們兩個都很慫,第一次去那種地方緊張得要死,在吧台點酒時渾身都是故作的成熟和老練,別人一眼都能看出她們的生澀和不自然。
周遭充斥著格格不入的音樂和男男女女,舞池裡盡情搖擺的身體,江見歡坐在高脚凳上,有些忐忑難安。
她幷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僅僅坐在這裡便覺得是一種莫名煎熬。
蘇末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先是場子漸漸安靜了下來,緊接著,臺上低頭擺弄吉他的男生彈出了第一個音符,他低聲輕唱,聲音出來的那一刻,整個酒吧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喝彩。
男生微閉著眼,面容在燈光下炫目得有些虛幻,江見歡只記得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和嘴唇開合時直抵心頭的嗓音。
她就這樣怔怔地看著,看著。忘記動作,忘記移開視綫,甚至連眨眼都忘記了。
那天蘇末的樣子她好像看得不太分明,但他的歌聲,和修長手指在吉他上跳躍的樣子深深刻在了她腦中,直到臨睡前,依舊念念不忘。
從此江見歡就成了那個酒吧的常客,她膽子小,又慫,每次什麽都不敢做,就連打聽他都覺得是一件膽顫心驚的事情,都只是默默的坐在角落聽著他唱歌。
去的次數多了,江見歡也就發現,蘇末和他的外表一樣,冷淡又不易接近,每次都是默默的上臺唱完,再背著吉他下臺離開,任憑底下如何叫喚,任憑旁人如何搭訕。
江見歡也發現,蘇末的容貌和他的歌聲一樣,同等的驚艶絕倫,在明滅的燈光下,依舊透著攝人心魂的力量。
男生上臺時總是會戴著一頂鴨舌帽,帽檐壓得極低,遮住大半眉眼,只能讓人看到他的下巴和薄唇,偶爾間仰頭露出的側臉,弧度冷俊精緻得像是用工筆細細描繪出來的綫條。
江見歡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他身上擁有的一切氣質都深深的吸引住她。
神秘,冷淡,矜持,才華橫溢。
蘇末擁有著一個獨特而讓人著迷的靈魂。
發現他的好的幷不只有江見歡一個人,不知什麽時候,酒吧突然出現了一個女孩子,總是喜歡纏著他說話。
在蘇末演唱中場休息時會在底下大聲喊他,蘇末結束回後臺時會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甚至在他換好衣服從酒吧離開時,還會糾纏不休的尾隨他!
別問江見歡怎麽知道的,她就是看不過去,一路跟了上來。
月色下,酒吧後門的巷子裡,濃妝艶抹的女生一頭長卷髮披在身後,無袖小背心露出一截細腰,超短褲下一雙腿白得晃眼。
她在朝著蘇末撒嬌。
「蘇末,我想跟你回家。」
男生抿緊唇,眉眼不耐地繞過她離開,女生露出生氣的神情,皺眉咬唇,一跺脚,又伸手去拉他。
「蘇末,我真的好喜歡你,喜歡得快瘋了。」
見男生無動於衷的模樣,她終於忍不住了,張開雙手想要上前强行抱住他,跟在不遠處的江見歡也忍不住了。
「你幹什麽!」
只聽安靜的小巷裡傳來一聲正氣十足的喝聲,緊接著衝上來一道人影,方才還想强抱蘇末的女生被一個利落地過肩摔扔到了地上。
「阿姨,你都這把年紀了,不要糾纏人家男孩子了,再說,就你長成這樣,還是省省吧!蘇末不會喜歡你的!」
江見歡義正言辭地呵斥,躺在地上的女生氣得神態扭曲,滿臉的濃妝看起來愈發老氣嚇人,她揉著腰站起來望著江見歡冷笑。
「小妹妹,你會不會說話,不會姐姐教教你。」她伸手朝江見歡招呼過來,都是女生的那一套扯頭髮扇巴掌,江見歡輕輕鬆鬆給擋了回去,握住她手腕一擰,女生的身體被她一把推出了老遠。
「可以,你,給我等著。」打不過她,又在男神面前丟了臉,女生恨恨不甘地指著江見歡,咬牙切齒的威脅,雙目睜得老大,似乎要把她的臉刻入腦海中,找機會算帳。
丟下狠話,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不甘心地看了一旁蘇末一眼,揉著腰,離開了這個地方。
女生恨恨不甘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子裡,一瞬間,空氣突然安靜得有些詭异,江見歡察覺到了身後那人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她反應過來,睜大眼,緊張得咽了咽口水,方才呐呐轉身。
蘇末正站在那裡望著他,皎潔的月光灑滿他一身,照得那張面無波瀾的臉愈發冷淡。
江見歡揚起唇乾笑了兩聲,緩緩舉起雙手放到臉頰兩側,語氣無辜而純良。
「呵呵,我不是故意的。」
沒有人回答,蘇末仍舊平靜無波地注視著她,江見歡焦急又無力地開口。
「你聽我解釋...」
她欲辯解幾句,爲自己方才的行爲做一下垂死掙扎,誰料男生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後,轉身離開了。
江見歡懊惱的站在原地,像方才的那個女生一樣,低頭擰眉,咬唇跺脚。
完了...形象全毀掉了。
回去整整思考了一個晚上,組織了無數措辭,江見歡終於找到了合理的解釋,正欲明天鼓起勇氣以此爲藉口去找蘇末搭訕時,却發現臺上的主唱換了個人。
蘇末,不見了。
一天,兩天,三天...一直到假期結束開學,他都未曾出現,酒吧老闆說他家裡臨時有事,所以沒有辦法再過來兼職,江見歡追問他的聯繫方式,却被老闆以個人隱私給拒絕了。
她在那裡磨了好幾天,無數辦法和藉口都用了個遍,老闆終於鬆口,然而在她欣喜激動的撥打過去之後,那頭却是一道冰冷的機器音。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手機無力地從耳邊滑落,巨大的失落感籠罩住她,江見歡後悔得心口絞痛。
如果,如果她再勇敢一點就好了,比起丟臉和被拒絕,失去他的消息才是最可怕的。
世界這麽大,人海茫茫,要怎麽辦才能再次遇到他,或者,再也遇不到。
江見歡好長一段時間都鬱鬱寡歡,就連遲藍約她出去逛街都沒了興致,作爲她的好朋友和高中三年同桌,遲藍費盡心思逗她開心,甚至還叫了一大堆同學朋友特意給她辦了場升學party。
熱鬧的房間,挂滿氣球和彩帶,周身都是歡聲笑語,江見歡眼前浮現的却是蘇末低著頭,冷冷淡淡在臺上彈吉他唱歌的樣子。
大學開學後,小姑娘終於恢復了幾分生氣,多姿多彩的校園,熱情的學長學姐,還有和好朋友分在了一個宿舍的喜悅。
江見歡和遲藍手挽手開心的去採購生活用品,和宿舍裡的其他人也相互認識,氣氛十分融洽活潑。
新生大會那天,江見歡像平常一樣,一邊走神一邊在底下嘰嘰喳喳,有些悶熱的午後,空氣中彌漫著青草的味道。
乍然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劃破耳膜,從臺上的話筒裡傳出來,江見歡的話頭戛然而止。
她楞楞轉過頭,微張開嘴,望著臺上的那個人難以置信,幾乎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午後陽光正好,穿著白襯衫的男生站在那裡,手裡握著話筒,面無表情地發表著自己的感言,熟悉的聲音一句又一句地傳出來,在耳邊迴響震蕩。
江見歡盯著臺上,幾乎忘了呼吸,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忽然間,她揚起唇,無聲大笑起來。
真好。
能再次遇見你實在太好了。
她捂住嘴,目光直直望著那個方向,眼睛在陽光下晶瑩剔透,閃閃發光。
不過短短幾分鐘的功夫,江見歡就打聽清楚了,蘇末是今年入學分數的第一名,所以作爲新生代表發言,而他本人就讀於藝術系,學的是音樂專業。
莫名的,江見歡就有些欣喜和激動。
真巧,他們竟然是同一個年級哎!都是新生!而且是同一批入的學!
這是多麽難得的緣分和默契啊。
真是太讓人興奮了。
江見歡有些克制不住自己。
安靜的校園,從大道到湖邊小徑,脚步聲變得清晰可聞,微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夕陽紅彤彤挂在天邊,染紅了一片湖面。
蘇末停駐脚步,轉頭望向跟了自己一路的人。
「你爲什麽要跟踪我?」他眼中蘊藏著不耐,嘴唇緊抿,江見歡心頭一慌,對上他的雙眸腦袋就宕機了。
「我、我沒有,我也走這條路。」她手慌脚亂地解釋,十分生動形象的詮釋了欲蓋彌彰這個詞。
果不其然,蘇末眉頭一擰,語氣徹底沉了下來。
「還撒謊?」
江見歡又羞又窘,面頰滾燙,耳朵都燒紅了。
她再也不敢看他,低頭盯著脚下鵝卵石,聲音小得像是蚊子叫。
「對、對不起。」
女生紅著耳根,像是快哭了。
「我只是又怕找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