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蘇末的身後多了條尾巴。明明是那麽敏感害羞的人,却奇异的在某些事情上有著超乎常人的承受能力。
「蘇末,你那天之後爲什麽不見了,我找了你好久,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女生在他身邊喋喋不休。
——這段時間,自重新生大會上被她看見之後,蘇末走到哪裡似乎都能偶遇到她。
而每次,儘管面對他的面無表情,江見歡都能找到話題說下去,即使他不回應。
但少數時,蘇末也會搭理她兩句。
「你找我做什麽。」他輕描淡寫地開口,準備了一簍子話要說的江見歡頓時卡出了,話到嘴邊被咽了下去。
「因爲我想和你解釋那天的事情。」她艱難地吐出,把那句『因爲我喜歡你啊,極力壓制下去,深深藏進了心裡。
蘇末明顯是記得的。
「解釋什麽?」
「就,我平時其實不是那樣子的,我只是剛巧看到那一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江見歡信誓旦旦,掙扎挽救自己在蘇末心中瀕臨破滅的形象。
她說完,充滿期待地望著他。
「知道了。」蘇末平淡開口,就連點頭都吝嗇給予一個,江見歡目光落在他臉上打量片刻,確定他是真的不會再開口時,失望地垂下了眸子。
「噢。」女生低著頭悶悶地應了一聲,額角的一從小絨毛翹了起來,像是一只在外面受了欺負垂頭喪氣的小鶏仔。
陽光從兩旁茂盛的樹葉中落了下來,在平坦的路間灑下了金色光點,微風很柔和。
蘇末覺得今天天氣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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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己每天晚上去酒吧打工,女生依舊尾隨跟著他這件事情,蘇末是有些不耐的。
「不要再跟著我了。」他擰眉道,只是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一開始被他一句話嚇得面紅耳赤的女生已經鍛造出了金剛不壞之身。
小姑娘仰著臉,面孔白晰乾淨,眼睛很亮,一雙修長的眉毛生得格外好看,根根烏黑分明,在收尾處勾出個漂亮的弧度。
這就顯得她整個人特別鮮活靈動,一眼便難以忘記。
幷且在信誓旦旦時,有種天生的凜然感,仿佛她說的都是正確的,哪怕都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我怕你又遇到上次的那種人,我給你當保鏢!」
「不需要。」蘇末看著女生剛過他肩膀的身子,不假思索地拒絕。
「我很厲害的!」江見歡不留餘力地推銷起自己來。
「我高一拿了全省跆拳道女子組冠軍,曾經徒手搏鬥過三個健壯如牛的男人,一般人都不是我的對手。」
江見歡說完,見蘇末在那裡面無表情地盯著她,以爲剛才自己塑造的形象太過於健碩,不够女孩子的溫柔,又補充解釋道。
「因爲我爸爸是老來得子,所以就格外擔心我在外面受欺負,三歲就送我去學跆拳道了。」
哦,難怪,那天徒手就把人家摔翻在地。
蘇末自認爲自己是一個很冷感的人,對周遭的事情幾乎是不關心不在意,曾經高一開學時分班,一個男生興高采烈地和他打招呼,說好巧,蘇末思索半天,直接回了一句,我們認識嗎?
男生一臉尷尬。
後來才知道,那個人是他同班了三年的初中同學。
而大概是女生那天的形象帶給了他較大的震撼,以至於再次見到這張臉時,蘇末竟然自動搜索出了她的信息。
畢竟,不是誰都能這樣一個利落過肩摔把面前的人掀翻。
况且還是個纖細清瘦的女孩子。
那天巷子裡江見歡把人丟出去之後轉頭看著他的樣子,大概算是蘇末人生中爲數不多感到一絲奇异的時刻。
「可是我不需要。」在江見歡喋喋不休說了一堆之後,蘇末依舊不假思索地拒絕,面前的人泄氣般低下了頭,渾身充滿著沮喪。
蘇末正打算走的時候,聽到了她嘴裡傳出來的小聲嘟囔,女生垂頭盯著脚下,手指扯著背上的雙肩包帶子,像是老媽子一樣自言自語絮絮叨叨的操心。
「這年頭,好看的男孩子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外面很亂的,萬一不小心...」
「......」
蘇末不想再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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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黑夜。
在江見歡辯解說對方人多打不過之後,蘇末沒有作聲,只是頃刻,熟悉地譏諷喚醒了她飄忽的思緒。
「所以,你省跆拳道女子組的冠軍就是這個水平?」
「不是曾經徒手搏鬥過三個健壯如牛的男人」
「......」江見歡有些沒有辦法抵擋如今的蘇末,她不自覺咽了咽口水,小聲回。
「自古以來,寡不敵衆...」
呵。
頭頂仿佛傳來無聲冷笑。
蘇末沒有說話,可自上而下傳來的灼灼熱度昭示著他幷未移開視綫,江見歡垂在一旁的手指又不自覺蜷縮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的流逝已經失去了概念,蘇末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請我上去坐坐嗎?」
樓道漆黑,聲控燈仍然是壞的,江見歡打開手機的照明功能,帶著蘇末一層層走上了三樓。
借著手機光從包裡翻出鑰匙開門,推開的一刹那,手心莫名滲出了一層薄薄汗液,無聲緊張。
「要喝點什麽嗎?」她打開燈挂好包,故作隨意鎮定地問,問完才反應過來,家裡除了白開水什麽都沒有。
好在,蘇末一如既往。
「水就好了,謝謝。」
他坐在客廳老舊的沙發上,渾身都充斥著和這裡壞境的格格不入。
江見歡不由走神,當年蘇末還是個窮學生的時候,也依舊是和周圍不符的清貴矜持之氣,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注定耀眼。
兩人乾巴巴坐在客廳裡,蘇末捧著杯熱水緩慢喝著,江見歡則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視綫在空氣中飄忽著,偶爾停留在他身上,又飛快移開。
無聲沉默。
蘇末有些煩躁,他也不知道自己上來幹嘛。
「你這幾年過得怎麽樣?」他想像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一樣寒暄,可是話一出口又後悔了。
果不其然。
「還行。」江見歡謹慎回答,見他有些陰沉的面色,又特意補充問道。
「你呢?」
像是觸到了某種禁忌,蘇末抬頭看了她一眼,那一丁點的平和消失殆盡。
他抬眼冷冷地反詰。
「你說呢?」
江見歡楞住,茫然望著他。
蘇末煩躁地抓了下頭髮,再也待不下去,拎起外套起身。
「我走了。」
蘇末來得快去的也快,空蕩蕩的房間,讓人懷疑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覺,江見歡坐在那裡,手指不安地在膝蓋上蹭著,委屈來得後知後覺。
當年分手,不是他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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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晚上之後,江見歡好久都沒了蘇末的消息,不,應該說是她很久沒有見到過蘇末本人。
畢竟,作爲一個公衆人物,他的信息依舊會鋪天蓋地地出現在江見歡周圍。
而樓下的那輛黑色車子,也很久都沒有出現過了。
時間慢慢往前走著,江城的初冬來臨,距離江見歡回國已經三個多月了,她在iro也成功度過了實習期,這一季新品的設計江苑有帶著她參與,每天沉浸在工作中的日子過得飛快。
她現在最想要的,就是快快把這個月的債務還清,努力升職加薪。
立冬那天,恰逢周六,江見歡回了趟父母家。
江新和易晴雪現在住在離江城很遠的一處鄉下,要坐公交車到城市邊緣,然後轉小巴士,看著一路的高樓大厦,變成水庫農田。
江見歡到的時候,臨近傍晚,江新正扛著把鋤頭從田埂上走回家,大冬天的,僅僅穿著一件毛衣,外套搭在鋤頭柄上。
「爸,你怎麽穿這麽少,又感冒了怎麽辦?!」江見歡把手裡提的東西放下,連忙走過去,江新朝她擺擺手,樂呵呵地笑。
「沒事,我最近身體還行。」
說話的人頭髮都幾乎全白了,臉上布滿皺紋,身形微微佝僂。
江見歡心疼皺眉,這幾年,父親又老了很多。
聽到聲音,屋子裡頭的女人也迎了出來,看到她帶來的那堆東西,心疼不已。
「歡歡,你又買這麽多,都說了我和你爸在這裡什麽都有,你不用操心——」
「媽,順手買的,你就別心疼了,快看看,你今天做了什麽好吃的。」江見歡推著女人往厨房走,她一下被轉移了注意力。
「今天特意煮了老鴨湯,還包了餃子,就等著你來了...」
一家三口熱熱鬧鬧地吃完飯,晚上江見歡睡在了這邊,鄉下作息規律,不到八點就都上床了,外頭很安靜,沒有城市的喧擾。
大三那年江新投資失敗之後,欠下一堆債務,別墅車子包括寫字樓都被抵押掉了,但還是遠遠不够,最後臨時住所也被人發現。
那段時間...
江見歡痛苦的閉了閉眼。
到處都是追債的人,家門口永遠是髒的,上頭被潑了腥臭的狗血,窗戶墻壁全部用大大的紅字寫著警告語。
他們一家三口連門都不敢出,踹門聲隔幾個小時就會響起一次,最後,還是在沈家的幫助下,把江見歡送出了國,避開了這些紛爭。
也是靠沈家在其中的調解,江新和易晴雪躲到了鄉下定居,而江見歡雖人在國外,却依舊背負著幾乎一輩子都還不清的債務。
每個月的收入大部分都用來還債,戶頭的錢超過一定金額就會被銀行强行劃走,只能維持最基本的需要,身上永遠壓著一座巨大看不到盡頭的山。
這幾年在國外的生活,江見歡沒有太多記憶,因爲每天除了上課打工就是回到床上倒頭就睡,日子像是快速閃過的黑白默片,一卷又一卷地流逝掉她的生命。
但好在,現在大家都很好。